只有一个太阳 精彩片段:
九
红蜡烛在……在……是塞林太太吧?对,是塞林太太。祝她的灵魂升入天堂。在墓地上的时候,他就这样对塞林太太的女儿说过。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八年过去了。扛过这八年,好比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扛过一场伤寒。在他遥远的牛羊不肥马不壮的老家,大部分还是这个样子。
红蜡烛在塞林太太馈赠的桌子上,摇曳着它那片确实让他感到安逸的光。它好像告诉围坐在餐桌旁边的人,不论如何,起码这会儿,在这个餐桌旁,还真有点像个家。
这儿从来都不像个家,反倒像个旧货店。从价格低廉的塑料杯,到价格昂贵的水晶吊灯,以及一切你想象不出来的馈赠物。正如你想象不出人们千奇百怪的癖好。他一律先接受,然后再根据家里的需要及其新旧优劣的情况进一步地筛选淘汰。
旧货店是谈不到格调的一致和协调的。
这里的人真慷慨。那时候他想。
当他们觉得你“真可爱”或者“真可怜”的时候。
现在他还要继续地“真可爱”或者“真可怜”。
虽然他刚刚在郊区买了一栋带园子的破楼。现在,他们全家也可以像西方人那样,到郊外去度周末了。为此,他特意在廉价商店买了一个可以接在自来水管道上的淋浴喷头,把它安在了园子里的草地上。当女儿在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空气里,第一次拧开它的喷头的时候,她被凉森森的水,激出一阵阵尖叫。他闭着眼睛,躺在一棵苦栗树下的、一张几乎就要散架的摇椅上,觉得这尖叫就是世界上最好听的乐声,是他连滚带爬、好不容易熬过来的生活的最好报偿。
晚上,他躺在还没有安放一件家具,散发着朽木味儿的、开裂或塌陷的地板上,透过歪斜的窗框仰望天宇,真有一种与命运搏击的壮美感。
有时他坐在果子很小的苹果树下。乌鸦有时也会在那树上停落,不过它们不肯吃那苹果。他却觉得味道不错。就像契诃夫写的《醋栗》一样。哦,俄罗斯艺术,那是几辈子以前的事了?
可是尼古拉·伊凡尼奇的祖父是农民,父亲是士兵。天底下的农民都一样,俄罗斯的农民也好,或其他什么斯的农民也好,他们日日夜夜的梦想,就是爬到地主、老爷的座位上。他们家却出身贵族,正儿八经的镶黄旗。
镶黄旗以前呢?游牧部落?
“咱们是贵族。镶黄旗。你记着。唉,那样显赫的日子,不会再有啦。”一口在那种日子里过过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悲凉。
大清王朝灭了七十多年啦,爹生在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