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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_第五十二回 蜉蝣

紫式部
外国小说
总共57章(已完结

源氏物语 精彩片段:

第五十二回 蜉蝣☾1☽

次日清晨,宇治山庄中不见了浮舟,众侍女惊恐万状,东寻西找,终于不明下落。这正像小说中千金小姐被劫后次晨的光景,不须详述。京中母夫人的使者昨日不曾归去,母夫人不放心,今天又派一个使者来。这使者说:“鸡鸣时分我就奉命出发了。”从乳母以至众侍女,个个周章狼狈,困惑万状,不知该如何作答。乳母等不知底细的人,只管惊惶骚扰。知道内情的右近和侍从,回想起浮舟近日忧愁苦闷之状,猜想她恐已投身赴水。右近啼啼哭哭地打开母夫人的信来,但见信中写道:“恐是我为你操心太甚,不能安枕之故,昨夜在梦中也不能清楚地看见你。一合眼就被梦魇住。因此今天心情异常恶劣,念念不忘地惦记你。薰大将迎你入京之期已近,我想在这以前先迎接你到我这里。但今日天雨,容后再定。”右近再打开浮舟昨夜答复母亲的信来看看,读了那两首诗,号啕大哭起来。她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诗中的话多么伤心啊!小姐下此决心,为何绝不让我知道呢?她从小万事都信任我,对我无话不谈。我也对她毫无隐讳。今当永别之时,她竟遗弃了我,绝不向我透露一点风声,真叫我好恨啊!”她捶胸顿足地大哭,竟像一个幼年的孩童。浮舟忧愁苦闷之状,她早已看惯。然而这位小姐性情一向温顺,她万万想不到她会走上这条绝路。因此骇怪万状,悲痛不已。乳母平日自作聪明,今天却呆若木鸡,嘴里只管念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匂亲王看了浮舟回答他的诗,觉得诗中口气与往常不同,似乎含有别种意思,想道:“她到底打算怎样呢?她原是有心爱我的。但只恐我变心,深怀疑虑,所以逃往别处去躲藏了吧?”他很不放心,便派一个使者去察探。使者到了山庄,只见满屋子的人都在号哭,信也无法送上。他向一个女仆探问情由,女仆答道:“小姐昨夜忽然去世,大家正在惊慌失措呢。能做主的人偏偏又不在这里,我们一群底下人只得东靠西倚,弄得束手无策了。”这使者并不深悉内情,故亦不详细探问,就回京去了。他把所见情状报告了匂亲王。匂亲王如在梦中,十分惊诧。他想:“我并未听说她患重病。只知道她近来常常闷闷不乐。然而昨天的回信中看不出这方面的迹象,笔致反而比往常更加秀美呢。”他疑团莫释,便召唤时方,对他说道:“你去察看一下,问明确实情由。”时方答道:“恐怕薰大将已经听到什么风声,所以严厉斥责守夜人,说他们怠职。近来仆役们出入都要拦阻,仔细盘问。我时方倘无适当借口,贸然赴宇治山庄,被大将得知了,深恐他要怀疑呢。况且那边突然死了一个人,定然喧哗扰攘,出入的人很多。”匂亲王说:“你的话也不错,然而总不能听其自然,置之不理呀。你还得想个适当办法,去找那知情的侍从,问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才这仆人所报告的恐有错误。”时方看见主人可怜,觉得不好意思违命,便在傍晚时分动身前往。

时方行动轻便,很快到达了宇治山庄。其时雨势已稍停息,但因山路崎岖,他不得不穿简便服装,形似一个仆人。走进山庄,就听见许多人在喧嚷,有人说“今夜应当行个葬礼!”时方一听吓呆了。他要求和右近会面,但右近挡驾,叫人向他传言说:“现已茫然若失,不能起身。大夫驾临,今夜该是最后一次了。失迎不胜抱歉。”时方说道:“如此说来,我不能探明情况,如何回去报命呢?至少那位侍从姐姐总得出来和我一见。”他恳切请求,侍从只得出来和他会面,对他说道:“真是万万想不到啊!小姐之死,仿佛她自己也不曾预料到的。请你转告亲王:我们这里的人说悲伤也好,说什么也好,总之全像做梦一般,茫然不知所措了。且待心情稍稍安静之后,当把小姐近来愁闷之状,以及亲王来访那夜她的痛苦情况一一奉告。丧家不吉,等到四十九日忌辰过后,请大夫再来晤谈。”说罢啜泣不止。内室中也只听见许多人的哭声。其中有一人在嚷,大约是乳母吧:“我的小姐啊!你到哪里去了?快点回来呀!连尸骨也看不见,叫我好伤心啊!往日里朝夕相见,还嫌不够亲近。我日日夜夜盼望小姐交运纳福,因此我这条老命也得延长到今天。想不到小姐忽然抛弃了我,连去向也不得而知。鬼神不敢夺我的小姐。大家所深惜的人,帝释天也会让她还魂。夺取我家小姐的人,不论是人或者是鬼,都该快快把她还给我们!至少也得让我们看看她的遗骸。”她一五一十地哭诉。时方听见其中有尸骨不见等话,觉得奇怪,便对侍从说道:“还请你把实情告诉我。或许是有人把她隐藏了吧?亲王要知道确实情况,我是代替他来的,是他派来的使者。现在不论是死亡或是被人隐藏,总是没有办法的了。但倘日后水落石出,而实情与我今天回去报告的不符,亲王定会向我这使者问罪。亲王以为虽然事已如此,或许传闻失实,尚有一线希望,所以特派我来向你们面询,这岂不是一番好意么?耽好女色之事,在中国古代朝廷里也不乏其例。但像我们亲王那样一往情深,我看是世间所没有的。”侍从想道:“这真是个亲切的使者!我即使想隐瞒,这种世无其例的大事情将来自会揭穿的。”便答道:“大夫疑心有人隐藏小姐,如果略有一点儿可能,我们这里的人为什么个个如此悲伤哭泣呢?实在是我家小姐近来非常忧愁苦闷,为此,薰大将说了她几句。小姐的母亲和这个高声哭喊的乳母,都忙着做准备,让她迁居到最初结缘的薰大将那里去。亲王的事情,小姐绝不让人知道,只在自己胸中感激思慕,因此她心情异常烦恼。万没想到她自己会起舍身赴死的念头,所以我们如此悲伤,那乳母怪声怪气地哭喊不住。”这话虽不详尽,总算把事实约略说明了。时方还是难于置信,说道:“那么,以后再见吧。我们立谈片刻,实在太不详尽。将来亲王定当亲自来访。”侍从答道:“唉,那是不敢当。小姐与亲王的姻缘,现在如果被世人知道了,对已故的小姐说来,倒是光荣幸运之事。然而此事一向严守秘密,所以现在还是不可泄露,这才不负死者的遗志。”这里的人都在尽力设法,务使这不寻常的横死事件勿让外人知道。时方倘在这里久留,自会被人看出情由,因此侍从劝时方早点离去。时方就走了。

大雨滂沱之时,母夫人从京中赶来。她的悲痛无法言喻。她哭道:“你倘在我眼前死去,虽然我也十分悲痛,但因死生乃世之常事,人间还有其例。如今尸骨不存,叫我何以为心?”浮舟为了匂亲王纠缠而忧愁苦闷等情,母夫人全然不知。因此她万没想到她会投水自尽。她疑心浮舟被鬼吞食,或者被狐狸精取去了。因为她记得古代小说中记载着这种怪异事件。东猜西想了一会,终于想起了她一向担心的二公主:她身边或许有心地不良的乳母,闻知薰大将将迎接浮舟入京,认为深可痛恨,便暗中勾结了这里的仆人下此毒手,亦未可知。于是她怀疑这里的仆人,问道:“有没有新进来的陌生的仆人?”侍从等答道:“没有。这里地点荒僻,住不惯的人一刻也做不牢,总是推说‘我去一下就来’,便卷卷铺盖回乡去了。”这确是实情,本来在此任职的人,也有几个人辞职而去。所以这时候山庄中仆人甚少。侍从等回想小姐近几日来的神情,记得她常常哭着说“我真想死了”。又看看她平日所写的字,在砚台底下发现了“忧患多时身可舍,却愁死后恶名留”之诗,更确信她已投水,向宇治川凝眸眺望,听到那汹涌澎湃的水声,觉得可怕而又可悲,便和右近商谈:“如此看来,小姐确是投水了,而我们还在东猜西测,使得各方关怀她的人都疑虑莫释,实在对他们不起。”又说:“做那件秘密的事,原本不是出于小姐自己的心愿。做母亲的即使在她死后闻知此事,对方毕竟并非令人感到可耻的等闲之辈。我们索性把事情如实告诉了她吧。她为了不见遗骸而东猜西测,困惑万状,知道了实情也许可以稍稍减释疑虑。况且殡葬亡人,必须有个遗骸,才是人世常态。这没有遗骸的奇怪丧事倘延续多天,定将被外人看破情由。所以还不如把实情告诉了她,大家尽力隐讳,也可聊以遮蔽世人耳目。”两人便把事情悄悄地告诉了夫人,说话的人悲痛欲绝,几乎说不完全。夫人听了不胜伤心,想道:“如此看来,吾儿确已亡身在这荒凉可怕的川流中了!”悲痛之极,恨不得自己也投身水中。后来对右近说:“我想派人到水里去寻找,至少总要把遗骸好好地找回来,才好殡葬。”右近答道:“此刻到水里去寻找,还有什么用处呢?遗骸早已流到去向不明的大海中去了。况且做此无益之事,叫世人纷纷传说,多难听啊!”母夫人左思右想,悲情充塞胸中,实在无法排遣。于是右近与侍从二人推一辆车子到浮舟房间门口,把她平日所铺的褥垫、身边常用的器具,以及她身上脱下来的衣服等等,尽行装入车中,叫乳母家做和尚的儿子及其叔父阿阇梨、平素熟悉的阿阇梨弟子、一向相识的老法师,以及七七四十九日中应邀来做功德的僧人,装作搬运亡人遗骸的样子,一同把车子拉出去。乳母和母夫人不堪悲痛,躺在地上号哭。此时那个内舍人——就是以前为了值夜之事来警戒右近的那个老人——带了他的女婿右近大夫也来了。他说:“殡葬之事,应该禀明大将,择定日期,郑重举行才好。”右近答道:“只因有个缘故,务求勿使人知,所以特地在今夜以前办了。”就把车子驱向对面山麓的草原上,勿令他人走近,仅由知道实情的几个僧人举办火葬。这火葬很简单,烟气一会儿就消失了。乡村人对于殡葬仪式,反而比城市人看重,迷信也更深,就有人讥评:“这葬式真奇怪!规定的礼节和应有的事项都不完备,竟像身份卑贱人家的做法,草率了事。”又有一人说道:“京都的人,凡有兄弟的人家,故意做得简单。”此外还有种种令人不安的讥评。右近想道:“这种乡村人的讥评,已足令人警惕,何况消息不能隐瞒,不久就会传开去。将来薰大将闻知小姐没有遗骸,定会疑心匂亲王将人藏匿。匂亲王也会疑心薰大将藏匿。但他与大将交往亲密,虽然暂时疑心他,不久终会知道小姐究竟是否在他那里。而大将也定然不会一直疑心亲王藏匿。于是两人会猜想另有一人把小姐带走隐藏。小姐生前命好,备受高贵之人怜爱。死后如果被疑心跟下贱人逃走,实在太冤屈了。”她很担心,于是仔细察看山庄中所有的仆役,凡是在今天的混乱中偶然看破实情的人,她都郑重叮嘱其不可泄露。凡是不知实情的人,她绝不让他们知道,戒备得非常周密。两人互相告道:“过了几时之后,自当把小姐寻死的情由悄悄地告知大将和亲王。现在就让他们知道,反会减却他们的哀情。所以目下倘有人走漏风声,我们对不起死者。”这两人心中负疚甚深,所以尽力隐瞒。

且说薰大将为了母夫人尼僧三公主患病,此时正闭居石山佛寺中大办祈祷。离京远出,对宇治关念更深。但并无一人立刻前往石山报道宇治近况。首先是浮舟死后并不见薰大将的使者前来吊奠,宇治的人都认为没有面子。于是领地庄院就有一人前往石山,将事情如实报告。薰大将听了大吃一惊,不知所措。便派一向亲信的大藏大夫仲信前往吊唁,于浮舟死后第三天早晨到达宇治。仲信传达大将的话:“我闻知此不幸之事,便想立刻亲自前来。只因母夫人患病,正在举办祈祷,功德期限自有规定,以致未能如愿。昨夜殡葬之事,理应先来通知,延缓日期,郑重举办。为何如此匆遽,轻率了事?人死之后,丧事或繁或简,固然同是徒劳,然而此乃人生最后之举,你等如此简慢,竟受乡村小民之讥评,使我也丧失面子了。”众侍女闻知薰大将的使者来了,更增悲伤。听了这话,无言可对,只得以哭昏为由,不作详明的答复。

薰大将听了仲信的报告,沉思前事,不胜悲伤。他想:“宇治真是一个可恶的地方!我为什么叫浮舟住在这种地方呢?最近发生这桩意外之事,也是由于我把她放在那里认为可以安心,因而别人就去侵犯了。”他深悔自己疏忽大意,不通世故,胸中不胜悲痛。母夫人正在患病,他在这里悲痛这种不吉之事,甚不相宜,便下山返京。但他并不进入二公主房中,而是叫人传言:“有一个和我接近的人遭逢不幸。虽无重大关系,我心不免悲伤。深恐不吉,暂不进房。”就独自在室中悲叹人世无常之苦。回想浮舟生前容姿,实在非常姣美可爱,更增悲伤恋慕之情。他想:“她在世之日,我为什么不热诚地爱她,而空过岁月呢?如今回想起来,百思不能自解,后悔将无已时。在恋爱的事上,我是命里注定要遭受痛苦的。我本来立志异于众人,常思出家为僧。岂知事出意外,一直随俗沉浮,大约因此而受佛菩萨之谴责吧?也许是佛菩萨为欲使人起求道之心,行了个方便办法:隐去慈悲之色,故意叫人受苦。”于是悉心修行佛道。

匂亲王受苦更甚:自闻浮舟死耗,二三日间神志昏迷,似乎已经魂不附体。旁人都以为鬼怪作祟,十分惊慌。后来他的眼泪逐渐哭干,心情略微镇静下来,想起了浮舟生前模样,更增悲伤恋慕之情。他对于外人,只说身患重病。但无端哭肿两眼,不便叫人看见,便巧妙地设法隐蔽,然而悲伤之色自然显露。也有人说:“亲王为了何事而如此伤心?看他忧愁得性命垂危呢!”薰大将详悉匂亲王忧伤之状,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和浮舟的关系不仅是寻常通信而已。浮舟这个人,只要被他一见,定然牵惹他的神魂。如果她生存在世,定会做出比过去更加使我难堪的事来。”如此一想,他对浮舟的悼念之情稍稍消减了。

到匂亲王家问病的人甚多,天天门庭若市。几乎无人不到,举世骚扰。此时薰大将想:“他为了一个身份并不高贵的女子之死而闭居在家中哀悼,我倘不去慰问,似乎太乖戾了。”便前往访问。此时有一位式部卿亲王逝世,薰大将为这叔父服丧,穿着淡墨色丧服。但他心中只当作为他所悼惜的浮舟服丧,色彩倒很相称。他的面庞稍稍瘦削,然而相貌更增俊俏。别的问病人听见薰大将来,全都退出。这正是幽静的夕暮时分。匂亲王并非常常躺卧在床。疏远的人虽一概不见,一向出入帘内的人则并不拒绝会面。只是和薰大将相见有些顾虑,颇觉不好意思。一看到他,未曾开言,眼泪便欲夺眶而出,难于抑制。好容易镇静下来,说道:“我其实并无大病,只是别人都说这病非要小心谨慎不可。父皇与母后也非常替我担心,真不敢当。我实在是看见世事无常,不胜感伤耳。”眼中泪如泉涌,他想避人注意,连忙举袖揩拭,但泪珠已经纷纷落下。他觉得不好意思,但念薰大将未必想到这眼泪是为浮舟流的,只是笑我怯弱如同儿女而已。便觉可耻。但薰大将想道:“果然如此!他一直在为浮舟悲伤。不知两人几时开始往来的。数月以来,他常在笑我是个大傻瓜吧。”这样一想,他对浮舟的哀悼之情便忘怀了。匂亲王察看他的神色,想道:“此人何等冷酷无情!凡人胸中怀抱哀愁之时,即使其哀愁不是为了死别,看到空中飞鸣的鸟也会引起悲伤之情的。我今无端如此伤心哭泣,如果他察知我的心事,不会不感动而流下同情之泪的。只因此人深悟人世无常之理,所以泰然无动于衷。”便觉此人可羡可喜,把他看做美人曾经倚靠过的“青松柱”☾2☽。他想象薰大将与浮舟相对之状,觉得此人正是死者的遗念。

两人谈了些闲话之后,薰大将觉得浮舟之事不必过分隐讳,便开言道:“自昔以来,我每逢有事隐藏在心而暂时不对你说,便觉非常难过。现在我侥幸而升官晋爵,你身居高位,更是少有闲暇,从容谈话的机会竟没有了。并无特别事由,我也不敢前来拜访,不知不觉间过了多时。今天告诉你一件事:你曾到过的宇治山庄中那个短命而死的大女公子,有一个同一血统的人,居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我闻知了,就常常去看她,想对她加以照拂。但当时我方新婚,深恐平白地受人讥议,便把此女寄养在那荒僻的宇治山庄中。我并不常去看她。她似乎也不想专心依靠我一人。如果我要把她当作高贵的正夫人,当然不能让她如此。但我并无此心。而看看她的模样,也并无特别缺陷。因此我安心地怜爱她。岂知最近忽然死去。我想起世间诸事无常,不胜悲痛。此事想必你也闻知了吧。”此时他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并不想叫匂亲王看到他悲伤,便觉不好意思。然而眼泪一经出眶,便无法制止,脸色有些狼狈。匂亲王想:“他的态度异乎寻常,大约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吧?真遗憾。”但仍若无其事地说道:“这真是可悲之事。我昨天也曾约略闻知。曾想派人前来慰问,探询情状。但因听说这是足下决意不欲使人知道之事,故未奉访耳。”他装作漠不关心地说,然而心中悲伤不堪,因此语甚寥寥。薰大将说:“因为她与我关系如此,所以我也想推荐与你。但你自然已经见过了吧?她不是曾经到过你府上么?”这话中略有暗示。继而又说:“你身心欠安之时,我对你说这些无甚意味的世事,有渎清听,实甚冒昧。务望保重为要。”他说过这话就告辞而去。归途上想道:“他思念得好厉害啊!浮舟不幸短命而死,然而宿命生成是个高贵之人。这匂亲王是当代皇上、皇后异常宠爱的皇子。自颜貌姿态以至一切,在现今世间都是出类拔萃的。他的夫人都不是寻常人,在各方面都是高贵无比的淑女。但他撇开了她们而倾心热爱这浮舟。现在世人大肆骚扰,举办祈祷、诵经、祭祀、祓禊,各处都忙得不可开交,其实都是为了匂亲王悼念此女而生病之故。我也是个高贵之人,娶得当今皇家公主为夫人。我对浮舟的悼念,何曾不及匂亲王之深?如今想起她已死去,悲伤之情无法制止呢!虽说如此,这等悲伤实在是愚笨的。但愿不再如此。”他努力抑制哀情,然而还是左思右想,心绪缭乱。便独自吟诵白居易“人非木石皆有情……”☾3☽之诗,躺卧在那里。想起浮舟死后葬仪非常简单,不知她的姐姐二女公子闻知后做何感想,薰大将觉得很对人不起,又很不安心。他想:“她的母亲身份低微。此种阶层的人家有一种迷信:有兄弟的人死后葬仪必须简单,因此草率了事吧。”思之心甚不快。宇治情况如何,他所不悉者甚多。为欲知道浮舟死时的情状,他想亲自赴宇治探问。然而在那边长留,实非所宜。如去了立刻回来,又觉于心不忍。心中犹豫不决,不胜烦恼。

转瞬已入四月。有一天傍晚,薰大将想起:浮舟如果不死,今日应是乔迁入京之日,便觉悲伤更甚。庭前近处的花橘发出可爱的香气。杜鹃飞过,啼了两声。薰大将独吟“杜宇若能通冥府”☾4☽之诗,犹觉未能慰情。这一天匂亲王正好来到北院☾5☽,薰大将便命人折取花橘一枝,赋诗系在枝上送去。诗曰:

“君若有心怜杜宇,

也当饮泣暗吞声。”☾6☽

匂亲王因见二女公子面貌酷肖浮舟,深为感慨。此时夫妇二人正在默坐沉思。忽接薰大将来书,读后觉得此诗颇有意义,便答诗曰:

“花橘香时人怀旧,

作品简介:

《源氏物语》是日本的一部古典文学名著,对于日本文学的发展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被誉为日本文学的高峰。作品的成书年代至今未有确切的说法,一般认为是在一○○一年至一○○八年间,因此可以说,《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写实小说,在世界文学史上也占有一定的地位。

《源氏物语》产生的时代,是藤原道长执政下平安王朝贵族社会全盛时期。这个时期,平安京的上层贵族恣意享乐,表面上一派太平盛世,实际上却充满着极其复杂而尖锐的矛盾。《源氏物语》正是以这段历史为背景,通过主人公源氏的生活经历和爱情故事,描写了当时贵族社会的腐败政治和淫逸生活,以典型的艺术形象,真实地反映了这个时代的面貌和特征。《源氏物语》全书共五十四回,近百万字。故事涉及三代,经历七十余年,其中主要是上层贵族,也有下层贵族,乃至宫廷侍女、平民百姓。作者深入探索了不同人物的丰富多彩的性格特色和曲折复杂的内心世界,描写得细致入微,使其各具有鲜明个性,富有艺术感染力。《源氏物语》开辟了日本物语文学的新道路,使日本古典现实主义文学达到一个新的高峰。

作者:紫式部

翻译:丰子恺

标签:紫式部源氏物语日本经典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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