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夜晚 精彩片段:
神龛
幻想停留在想像中直到它们被运用到一篇故事中有多长时间,是件令人惊奇的事情。时间退回到1970年,就在我从宾夕法尼亚州大学预科学校毕业之后,我和一位好友驾车去其位于匹茨堡附近的家中共度周末。在8月的一天下午,我们去了他父亲的朋友筑在山中的一处营地。它有一个游泳池,一个能进行野外烧烤的地坑,一座可以过夜睡觉的房子和……我至今仍能浮现出它栩栩如生的样子:一个神龛。它包含的内容常常萦绕在我心中,直到22年后,我终于不得不将它写下来。其主题又是悲伤——一个在马特去世后我一再涉足的主题。《神龛》一文被恐怖作家协会提名为1992年最佳小说。
格雷迪正在那座陵墓里,突然他的无线电寻呼机发出的嘟嘟信号声搅乱了他的啜泣。
那座陵墓既宽敞又明亮,它用闪闪发光的大理石板材筑成,用来安放棺材的壁龛隐藏其中。在侧面的主要入口和那些高大宽敞的窗户附近的一个凹室内,铮亮的方格玻璃使哀悼者的目光能透过那些小壁龛,看见里面装有他们亲人骨灰的青铜骨灰瓮。塑料制成的青铜色字母和数字组成死者的姓名及其诞辰和卒日,粘贴在那些方格玻璃上。格雷迪关注的是其中两块窗格玻璃,还有玻璃背后的骨灰瓮,尽管泪水使他的视线模糊不清。
他给死去的妻子和10岁的儿子选择了火葬方式,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在此前已经给活活烧死——有个醉酒的司机造成一场惨烈的车祸——但更大程度上,一想到将心爱的妻儿放进棺材、放进壁龛、放进陵墓中,任由遗体腐烂,他就无法忍受。还有更糟糕的,是葬在野外公墓地面之下,但在那儿雨水或冬天的严寒会让他感到畏惧——因为那样他会觉得妻儿不舒服,即便格雷迪脑中残存的理性承认,他强烈思念的亲人现已亡故,如何下葬实在无伤大雅——因为死者是感觉不出什么的。
但如何下葬于他本人却至关重要,因为它牵涉到他每周必做的例行仪式。每到周一下午,他都要驾车来到这座陵墓,坐在用玻璃框住骨灰瓮的那堵墙对面一张装有软垫的长凳上,跟海伦和约翰诉说前一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诉说他如何祈祷他们过得快乐,而大多数时间是诉说自己如何思念他们。
他们去世已有一年,虽然一年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他还是不能相信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他依然极度痛苦,如同他得知死讯的那天一样,痛苦得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起初友人们还可以理解,但是在三个月后,尤其是过了半年之后,大多数朋友都失去耐心,至多是彬彬有礼地听着,然后好心地劝说格雷迪有必要将往事淡忘掉,要适应失去妻儿的日子,重建他的生活。因此格雷迪藏起了自己的情感,假装接受了忠告。他必须履行自己的社会角色,这让他的思想负担更加沉重。实际上,要是能明白三个月或半年乃至一年时间对自己毫无意义,任何人都会为之痛苦。他逐渐意识到这一点。
格雷迪每周一次对陵墓的探访成为一个秘密,亡故妻儿占用的半小时已经悄悄列入他周一的作息时间表。有时他为妻儿带来鲜花,有时是季节的象征物:比如在万圣节前夕带来一个南瓜,在冬天带来一个泡沫塑料做的雪球,在春天带来一片槭树叶子。但这一次,在七月四号后的周末,他带来一面袖珍旗帜,而且抑制不住自己沙哑的嗓音,向海伦和约翰解说他所看到的礼花的灿烂辉煌——过去在独立日那天,在有山坡和树林的河边公园里,由本城举办的野餐会上,他们一家时常边吃热狗边欣赏礼花。
“但愿你们能看见这些焰火,”格雷迪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如何来形容……它们的色彩如此……”
从他的配枪皮带上的那只寻呼器发出的嘟嘟信号声,打扰了他的独白。
他皱起眉头。无线电寻呼器是他推荐给他所指挥的警察部队的革新措施之一。毕竟他属下的警官们要时常离开警车执行任务,或者只是坐进一家餐馆喝杯咖啡作短暂休息,当他们离开装配在警车上的无线电话时,他们需要了解总部是否正急于与他们联络。
那持续不断的嘟嘟声使格雷迪变得紧张起来。他擦去泪水,振作精神对妻儿道别,努力站立起来,很不情愿地离开陵墓,锁上身后的那扇门——那是很重要的。海伦和约翰的身后之物需要保护,而且公墓的管理员就像格雷迪给属下配置无线电寻呼器一样有创意,安排每个悼念者都配上一把钥匙,以便只有他们才具有进入陵墓的权利。
陵墓外,7月的下午明亮、炎热、潮湿。格雷迪不禁又回忆起一年前那个闷热的可怕的下午,当时,他由朋友和一位神父陪着来到这里,来安葬妻儿的骨灰瓮。他摇摇头,理清思绪,遏制住他痛苦的情感,走进那辆黑白两色的警察巡逻车,在车内他抓起一个双向无线电微型电话。
“我是格雷迪。黛娜,有什么麻烦事?”他松开微型电话上的那个送话键钮。
戴娜断断续续的回答使他大吃一惊:“公众服务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