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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½章世界史_三 宗教战争

朱利安·巴恩斯
外国小说
总共12章(已完结

10½章世界史 精彩片段:

三 宗教战争

原文出处:贝藏松市政档案馆(区号CG,箱号377a)。以下案例至今尚未发表,对法律史学家应具特殊意义,其原因在于,出任昆虫代诉律师的是享有盛名的法学家巴托洛梅·夏斯内,此人后出任省议会第一任议长。夏斯内律师出生于一四八〇年,因在奥顿教会法庭为被指控犯有恶毒毁害大麦罪的田鼠辩护而成名。下列文件,从市民请愿书至法庭终审判决,都没有反映全部诉讼经过——譬如,见证人的证词并未加以记录,这些见证人包括了从当地农民到研究被告行为方式的知名专家各种人等;但是,这些法庭申诉体现并经常具体地涉及证据,因而本案的基本结构和论据得以保持全貌。按当时惯例,辩词和主教代诉律师的最后陈述均以法语表达,而法庭的判决则以拉丁语庄严宣布。

(译者注:原手稿连续不断,且全出自一人手笔。因此,我们现在看到的并不是由各个律师的书记员执笔的原始提案,而是由第三方所作,也许是一个法庭官员,他可能省略了辩词中的一些段落。经与371—379各箱档案内容比较,可以看出,现有形式的此案例可能是一套培训法学者的典型诉讼案例中的一部分。如此猜测的佐证是在参与者中只有夏斯内一人具名,似乎有意教导学生研修一个有名望的辩护律师富于启示的敏思捷辩,而不理会案例结果。手稿书法当属十六世纪前半叶,因此,如果有可能是抄录了他人的审判记录,则仍属同代人所为。我已尽力将往往风格铺张华丽的辩词——特别是未具名的居民代诉律师的辩词——以贴近的英语译出。)

居民请愿书

吾辈身为贝藏松教区马米罗勒地方之居民,对无所不能的上帝诚惶诚恐,对上帝的忠实伴侣教会鞠躬尽瘁,什一税更是如时如数缴纳不怠,值此一五二零年八月第十二日,极其紧迫地请求法庭铲除罪恶分子对吾辈的恣意骚扰,此等邪恶之徒对吾辈骚扰已历时多年,致使上帝迁怒于吾辈,家园名声亦遭败坏,并以五雷轰顶一般杀生之祸威胁敬畏上帝、虔诚信教如吾辈者。欲消此灾,唯赖威严明察之法庭厉行正义,速将罪不可赦之徒逐出吾村,命其离遁,否则处以判罪、诅咒乃至革除教籍。

居民的申辩

先生们,这些贫穷谦卑、凄惨潦倒的请愿者,来到阁下面前,如同当年米诺卡和马略尔卡两岛居民求助于强悍的恺撒大帝,借助其正义和力量除净岛上毁坏庄稼、断绝生计的野兔。如果恺撒大帝能够解救那些本分臣民,那么,贵法庭要解除请愿者肩上的压迫更属轻而易举,这种压迫同埃涅阿斯从火中的特洛伊城背出其父安喀塞斯一般沉重。老安喀塞斯因遭雷电打击而失明,而阁下的这班请愿者如今也似盲者一般,身陷昏天黑地之间,不见我主福佑之天日,其祸根盖源于本案被告之罪恶行径,而被告居然藐视法庭,亵渎上帝,拒绝到庭接受指控,藏身于邪恶之深渊,躲避真理之光焰。

先生们,请明察这些见证人的申诉,他们谦恭而笃信不移,虔诚而无懈可击,这些纯朴的请愿者对本庭敬畏有加,口中只有真言吐露,如清泉涌流,绝不敢半点掺假。他们已然为我主本年度第四月份第二十二日发生之事件作证,彼日为贝藏松主教雨果每年造访其村中圣米歇尔教堂的朝拜日。他们已绘声绘色向阁下描述了,他们如何年复一年整饬装点其教堂,以不负主教瞻仰之荣耀,他们如何供奉鲜花于圣坛,如何将教堂的门修葺一新以防范禽兽入侵,又如何于抵御豕犬于户外之余,却无可奈何于那些恶魔小虫见缝而入,恰如大卫钻了歌利亚☾1☽铠甲的空子,此番描述应如沙得拉、米煞和亚伯尼歌☾2☽得以安然逃脱之熔炉火烙般铭刻在阁下记忆之中。他们向阁下讲述了,他们如何以绳索将主教宝座自桁架上放下。那宝座终年搁置桁架之上,只于主教朝拜之日方予降落,以免孩童或陌生人等不慎坐其上而玷污之。此项谦恭虔诚之传统,应受到上帝和贵庭的褒奖而当之无愧。他们向阁下讲述了宝座放下之后如何置于圣坛之前,此乃本地最年长的老人记忆所及之中历久不改的成规,谨言慎行的村民又如何在主教驾到之前彻夜精心守护宝座以免受污损。翌日,贝藏松主教雨果如何大驾光临卑微的圣米歇尔教堂,像格拉古来到他热爱的民众之中,举行一年一度的朝拜,为村民们的赤诚信仰甚感欣慰。主教首先置身于教堂台阶,按照惯例向马米罗勒村民普施福佑,然后率众贯穿教堂中殿,于锦衣华服而不顾,匍匐拜倒在圣坛之前,犹如耶稣基督拜倒在无所不能的上帝面前。他而后起身,走上圣坛的简易台阶,转身面对众人,继而往宝座坐下。哎哟,邪恶的日子!哎哟,邪恶的入侵者!他们向阁下讲述了,主教如何跌落,一头栽在圣坛台阶上,由不得他自己的意志,摔得不省人事。一俟主教及其随从离去(不省人事的主教是被人抬走的),惊恐万状的请愿者们检查了主教的宝座,发现那条像耶利哥城墙一般倒塌的座腿里木蠹积聚成灾。这些木蠹暗地里秘密从事罪恶勾当,把那宝座吞噬一空,以致主教像强悍的代达罗斯一样从光明的天堂坠入愚蠢的黑暗。请愿者们害怕上帝动怒,爬上圣米歇尔教堂房顶,察看一年中三百六十四天安放宝座的支架,发现支架亦已遭木蠹侵蚀,稍加碰触便四分五裂,倾倒于圣坛台阶之上,实有玷污神明之嫌。又发现教堂房顶木料亦遭那些恶毒小虫蛀蚀,令请愿者们为自家性命提心吊胆,因为他们既贫穷又虔信,贫穷而无以建造新教堂,虔信则势必一如既往热忱膜拜圣父,且必置身神圣场所,而非山林田野。

先生们,听听这些村民的请求吧,这些卑微的村民悲惨如同践踏于脚底的草叶。他们饱受瘟疫之苦;看惯蝗虫遮天蔽日,如上帝之手盖过日头;经历过无数次鼠害猖獗,田园荒芜,恰如荷马在《伊利亚特》第一本中所叙卡莱敦郊外野猪之患;象鼻虫吞噬过冬粮仓内的谷物,更是司空见惯。而破坏村民们以其恭顺虔诚和什一贡纳积攒而成的天堂食粮,尤为卑鄙恶劣。这伙邪恶之徒至今对贵庭仍蔑视无礼,它们侵犯我主殿堂而得罪了上帝;将贝藏松主教雨果打入愚蠢的黑暗而得罪了上帝的伴侣教会;威胁在全村祈祷时令教堂桁架砖瓦全数倾覆于无辜孩童的头顶,以此得罪了这些请愿者。因此,法庭应做出正确、合理、必要的判决,责令这些畜牲离开住地,撤离上帝的殿堂,并给他们革除教籍逐出教门的惩罚,这正是请愿者为之祈祷的圣母教会的旨意。

虫的申辩

先生们,由于阁下的恩准,鄙人被指定为本案小虫的代诉律师,在下将努力向法庭阐述,木蠹所受的指控是无效的,本案必须撤消诉讼。首先,我要表示极为惊讶的是,我的委托人毫无犯罪行径,居然被当做本庭所知的最恶毒的罪犯;我的委托人是众所周知的哑巴,却受命为其行动辩解,似乎它们也跟人一般一边忙于生计一边摇唇鼓舌。在下将尽本人卑微之力,用我可以发声的喉舌为它们不能出声的喉舌效代言之劳。

阁下既然允许我为这些不幸的小动物代诉,我将首先申明,本庭没有审判被告的裁判权,法庭签发的指控它们的传票也是无效的,因为这意味着受票人具有理智和意志,故而具备犯罪并因此接受审判传唤的能力。实际并非如此,因为我的委托人是只以本能行事的兽类,此点可以由《法学汇编》☾3☽第一卷中“四足兽类”一段加以确证,其中写道:“既然没有理智,动物就没有伤害的能力。”

其次,我要进一步从另一角度说明,即使本庭拥有对小虫的裁决权,本庭受理此案仍于理于法二者不合,因为被告不可缺席受审是众所周知和由来已久的原则。据称,已有文书正式传唤木蠹于今日到庭,木蠹对之傲慢拒绝,因此丧失其正常权利,法庭得以对其缺席审判。针对此论,在下提出两点驳论。其一,尽管出庭传票确已签发,但是否能证明已被木蠹接受?因为按规定,文书不但要签发,而且要发到,居民代诉律师未能说明木蠹是以何种方式接受了文书。其二,更进一步说,在法律史籍中更为牢固确立的一条准则是,如果能证明旅途之长度、难度或危险程度使安全出庭变为不可能,可允许被告不出庭。阁下若传唤田鼠,您当真指望它穿过遍地是猫的城镇,直奔阁下的法庭而来?就此点而论,不仅木蠹住所至法庭的距离异常遥远,无从跋涉,而且路途极其艰险,掠食动物虎视耽耽之下,木蠹性命恐难保全。因此,他们可以无所顾忌、不碍法律、不对本庭失敬而礼数周全地拒绝遵从传票。

其三,传票内容有误,因为它涉及的是现住马米罗勒村圣米歇尔教堂内的木蠹。这是指教堂内每一只木蠹吗?可是,有很多木蠹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对居民们构成任何威胁。是不是因为有一伙强盗住在村里,全村人都要被传唤到庭?这决不是健全的法律。此外,有一条业已确立的准则称,应向法庭辨明被告身份。我们审理的是两项特定的犯罪行为,即损坏主教宝座座腿罪和损坏教堂房顶罪。只要对被告动物的性质稍有一丁点儿了解,即可明白,现住座腿之内的木蠹不可能与那房顶有任何关系,而现住房顶之内的木蠹也完全与那座腿无缘。如此,双方均被指控犯有两项罪行,传票对所列各方和各项罪行不加区分,因特指不明而失去效力。

其四,这一点不影响上述各点,在下以为,以此种方式审判小虫不仅如前所述有悖于人类法律和教会法律,而且有悖于上帝的法律。试问,本庭威严以对的这些小东西从何而来?谁创造了它们?唯有无所不能的上帝,是上帝创造了我们万物,从最高贵者到最低贱者。我们不是在《创世记》第一章中读到,上帝造出野兽,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地上一切昆虫各从其类,上帝认为很好吗?再者,上帝不是将地面上一切种子、一切树木以及一切树木上的一切果实送给地上的兽类和一切昆虫作为食物吗?再说,上帝不是命令它们都要多多生养繁殖,遍布地面?上帝智慧无边,英明无比,向地上的兽类和昆虫提供食物,特地送给种子、果实和树木作为食物,若非如此,造物主是不会命令它们生养繁殖的。自造物之日以后,这些卑微的小虫除了行使彼时赋予它们的不可剥夺的权利(人类无权削减或废除此等权利),还曾做过些什么呢?木蠹自择栖居之所可能会有碍于人类,但这并不构成充分的理由以对抗造物之时便已订立的自然规则。这种对抗是对造物主露骨而蛮横的大逆不道。我主赋予木蠹以生命,又授之以地上树木作为食物:我等若试图违抗上帝的意志,那将是何等地放肆和危险。不,不行。在下倒要向法庭提议,我们的注意力不应引向上帝最卑微造物的所谓罪行,而应引向人类自身的罪行。上帝无论做什么都有目的,允许小虫住进圣米歇尔教堂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警告和惩罚人类的邪恶。允许木蠹寄生教堂,而非其他任何房屋建筑,在下进而认为,这是更为严厉的警告和惩罚。那些来到法庭请愿的人,他们这么肯定自己对上帝的顺从,这么坚信自己的卑谦和基督教美德,居然不先自责,却指责最卑微的动物?要提防傲慢之罪,我告诫那些请愿者。先整治自己的大毛病,然后再指出别人的小缺点。

作品简介:

巴恩斯最有野心、最受关注的作品!

十篇故事,半篇随笔

写尽人类历史的可笑与失落

上次世界末日,一只木蠹混进挪亚的方舟中。它目睹挪亚的所作所为和书中记载大相径庭。方舟在人类历史上反复重现,它或是遭劫游船,或是泰坦尼克,或是核恐慌中的海上孤舟……这个偷渡客也并未离去,它冷眼看着历史如何被歪曲,歪曲的又如何成为“真实”历史;它附身于巴恩斯的妙笔,教他以篇篇奇文拼贴出一部看似荒诞,但振聋发聩的世界史。

作者:朱利安·巴恩斯

翻译:林本椿宋东升

标签:朱利安·巴恩斯10½章世界史历史英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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