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 精彩片段:
11
河内的夜晚比纽约早十二个小时到来,因此太阳在李奇与裘蒂离开布隆克斯区时虽然仍高悬在天空,但在河内的内牌国际机场往西两百英里处,却沉入了老挝北方高地的地平线。原本的橙黄色天空和傍晚时拉长的影子,突然就被黑暗与热带薄暮取代。浓烈的汽油味笼罩着整座城市与丛林,而车子喇叭声与夜间昆虫的鸣叫声,则被嗖嗖作响的喷射机空转引擎声掩盖了过去。
在离挤满旅客的航站一英里远处,一架巨大的美国空军C-一四一运输机正在停机坪上,旁边有间未标示的停机棚。运输机尾端的斜坡放了下来,引擎也已转得够快,足以启动机内的照明系统。在未标示的停机棚内,灯光也全开着,上百盏的弧光灯就挂在波纹状的铁皮屋顶,亮黄色灯光照着整间室内。
这间未标示的停机棚像体育场一样大,可是里头除了七个箱子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每个箱子的长度都是六英尺半,材质是棱纹铝板,擦得发亮,形状看起来就像棺材——实际上,这些长箱子的确是棺材没错。每个棺材都直立着,用支架撑着,排列得很整齐,上头都覆着美国国旗。国旗全都清洗过,熨得非常平整,而国旗正中央的条纹与棺材正中央的棱纹完全对齐。
停机棚内共有九男二女,站在七个铝棺旁。其中六个人是仪队,是美国陆军的正规军人,脸上胡子刮得很干净,身上穿着像是新的仪队制服,每位都全神贯注。另外五个人中,有三个越南人,两男一女,身型瘦小,肤色黝黑,对眼前的景象似乎毫无感觉。这三个越南人也穿着制服,不过不像仪队穿的那样,而是很普通的一般制服:深橄榄色布料,上头有不少磨损与皱褶,而且到处挂着看不出军阶的徽章。
剩下的两人都是美国人,穿着一般平民的衣服,不过一看就知道他们也是军人。其中一位女性很年轻,穿着长袖的卡其色上衣,裙子长度适中,还有一双深褐色鞋子。另一个男人长得很高,一头银发,大约五十五岁,里面穿着夏季卡其服,外头套了件轻便型束带风衣。他手里拿着一个磨损严重的皮制公事包,脚边放了一个年岁和公事包差不多的旧衣物袋。
高大的银发男子对仪队点头,他的动作非常小,小到几乎看不见。仪队的队长小声发了个口令,另外六人便排成两排直线,三人一组。仪队缓缓前行,接着右转,慢慢走到第一具棺木两侧排好。他们停了一会儿,然后同时将棺木举到肩上,动作非常流畅。队长又发了个口令,抬着棺木的仪队便开始往停机棚缓缓移动;他们稳稳地扛着棺木前进,整个场合只听得见靴子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以及飞机引擎的运转声。
仪队走到停机坪后便右转,划了大半个圆绕过飞机的喷射气流,到了机尾的斜坡,慢慢走上去。他们小心翼翼踩着斜坡上的金属凸纹前进,最后走进机腹,飞机驾驶已经在等着他们。驾驶是位美国空军女上尉,穿着夏季飞行制服,看起来很苗条。她的组员有一位副驾驶、一位飞航机械员、一位领航员,还有一位无线电员,全都立正站在她前面。穿着绿色制服的仪队就站在机组人员对面,双方站成两排,没有人说话。接着,仪队开始前进,穿过机组人员队伍,走到机腹的载货区,然后蹲下来,把棺木轻轻放到机身墙上的架子。站在棺木旁的四人向后退,保持鞠躬姿势,而棺木前后的两人则慢慢把棺木推至定位。仪队的队长往前走,用橡胶绳固定好棺木,接着也往后退,跟整个仪队一起向棺木行礼。
他们花了一小时才把七具棺木全部装上飞机。停机棚里的其他人全程中都静静等着,直到搬最后一具棺木时,才跟着仪队慢慢走到停机坪,站在斜坡后方。当仪队放好第七具棺木,走下飞机时,那位银发美国人便对仪队敬礼,接着与三位越南军官握手,再向另一位美国女性点点头。在场的人什么话也没说。银发美国人把衣物袋揹到肩上,小跑步上了飞机,然后飞机的一具马达发出有力而缓慢的声响,将斜坡阖上。飞机引擎开始加速,巨大的躯体开始移动,向左绕了个大弯,消失在停机棚后方,声音逐渐微弱。经过一段时间后,远处的引擎声又慢慢变大,停机坪上的人看着飞机从跑道滑行回来,速度愈来愈快,声响也愈来愈大。起飞之后,飞机便向右偏,迅速爬升,到达一定的高度后又转了方向,最后消失在视线外,只剩下隐约闪烁的三角灯号,以及夜空中模糊的燃料烟尘轨迹。
地面上的仪队没人说话,突然就解散了。美国女性与三位越南军官握过手后,便走向自己的车子。三个越南军官则朝另一个方向,走回他们的车上,那是辆日制轿车,外表漆成单调的军绿色,由女军官驾驶,另外两个男人则坐在后座。他们直接开往离此地不远的河内市中心,女驾驶把车停在一处栅门围墙外,里头是栋低矮的土黄色水泥建筑。车后座的两个男人不发一语,直接下车后,就从一道未标示的门进了建筑。女驾驶锁好车门,绕过建筑,从另一个入口进去,走阶梯上楼,进了她的办公室,在她桌上有本翻开的分类簿。她用整齐的字迹,在簿子里记下棺木已安全送出的这笔数据,再把簿子阖上,收到办公室门口附近的数据柜里。锁上柜子后,她从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回办公桌,拿起话筒拨了十一位数字的电话号码,打到一万一千英里外的纽约。
就在玛莉莲叫醒雪瑞儿,并让契斯特回复些许注意力后,壮汉拿着咖啡进了浴室。他一只手拿着两个马克杯,另一手拿着另一个,不确定要放在哪里,停了一会儿后,才走到洗手槽前,把三个杯子放在镜子下方的狭窄花岗岩壁架上,然后转身走出浴室,一句话也没说。他把浴室门确实关上,不过没有用力甩门。
玛莉莲一次拿一个杯子分给他们,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发抖,如果一次拿两杯,一定会把咖啡洒出来。她先蹲下,把第一杯递给雪瑞儿,帮她喝下第一口咖啡,接着再拿第二杯给契斯特。他茫然地接过,看着杯子,仿佛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最后她站在洗手槽边,大口大口喝下自己那杯咖啡,她觉得味道很好,里面添加的奶精和糖似乎充满了能量。
“你的股票放在哪里?”她小声问。
他死气沉沉地抬头看她。“在银行,我的保险箱里。”
玛莉莲点头,心想其实她不知道他的银行是哪一间,也不知道在哪里,连他的股票是哪一种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