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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指南_要籍解题及其读法 诗经

梁启超
国学古籍
总共21章(已完结

读书指南 精彩片段:

要籍解题及其读法

诗经

《诗经》之年代

《诗经》为古籍中最纯粹可信之书,绝不发生真伪问题,故但考其年代已足。

《孟子》云:“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未述《诗》之起原而惟概指其终局,似论三百篇皆春秋前作品也。今案:各篇年代最古而有征者为《商颂》五篇。《国语》云:“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大师,以《那》为首。”郑司农云:“自考父至孔子,又亡其七篇。”后世说《诗》者或以今《商颂》为考父作,此误读《国语》耳。此五篇乃至十二篇者,殆商代郊祀乐章,春秋时宋国沿用之,故得传于后,犹汉、魏郊祀乐府,至今虽失其调而犹存其文也。其次则《豳风》之《七月》一篇。后世注家谓周公述后稷、公刘之德而作,然羌无实据。玩诗语似应为周人自豳迁岐以前之民间作品;且篇首“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云云,所用为夏正,故亦可推定为夏时代作品(?)。果尔,则三百篇中此为最古,且现存一切文学作品中亦此为最古矣。其最晚者如《秦风》之“我送舅氏,曰至渭阳”,相传为秦襄公送晋文公之诗;如《陈风》之“胡为乎株林,从夏南”,相传为刺陈灵公昵夏姬之诗。果尔,则为春秋中叶作品。然尽人皆可有舅,不必秦襄,夏南为夏姬虽极近似,亦无以证其必然,故《诗》讫何年,实难论定。惟《鲁颂·閟宫篇》:“周公之孙,庄公之子。”其为鲁僖公时作品更无可疑。则《三百篇》中不乏春秋时作品,盖可推断。然《国风》有《邶》《鄘》《唐》《魏》,皆春秋前旧国,二《雅》有多篇可考定为周厉、宣时事,则假定全书诸篇以西周末东周初——约西纪前九百年至七百年——时人所作为中坚,其间最古之若干篇约距今三千四五百年前,最晚之若干篇约距今二千六七百年前(?),虽不中不甚远矣。

然则何故惟彼时代独有诗——或诗独盛耶?其一,社会文化渐臻成熟之后,始能有优美的文艺作品出现。“周监二代,郁郁乎文。”中国社会脱离僿野状态,实自周始。周初犹属启蒙时代,故可传之作品尚少。至东迁前后,人文益进,名作乃渐多。又,诗本为表情之具,周初社会静谧,冲动情感之资料较少,东迁前后,乱离呻吟,不期而全社会强烈之感情被蒸发焉,此或亦多诗之一因也。其二,问者曰:若尔则春秋中叶以后诗宜更多,曷为反少?此问题复可作两种解答。一,文体本逐时代而变迁,此类之诗,盛行已数百年,或春秋中叶以后,渐为社会所厌倦,不复有名作。二,“輶轩采诗”之制度,传记屡言,吾侪应认为事实的存在。三百篇之辑集成书,殆由于此。此事本为周代美政之一,由王室行之。春秋以降,王室式微,斯典乃废。虽有歌什,莫为撷纂,遂至沦逸。《孟子》所谓“王迹熄而《诗》亡”也。

孔子删诗说不足信

《史记·孔子世家》云:“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三百五篇。”此说若确,则今本《诗经》,实为孔子所手选,如徐孝穆之选《玉台新咏》,王介甫之选《唐百家诗》。然汉、唐学者多不信此说。孔颖达云:“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迁言未可信也。”谨案:《论语》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又云:“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此皆孔子之言,而述诗篇数,辄举三百,可见孔子素所诵习即止此数,而非其所自删明矣。《左传》记吴季札适鲁观乐,事在孔子前,而所歌之风,无出今十五国外者,益可为三百篇非定自孔子之明证。且孔子如删诗也,则以何为标准耶?如后人所谓“贞淫”耶?郑、卫言情之作具在,未尝删也。且如逸诗之见于传记者,如《论语》之“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如《左传》之“虽有丝麻,无弃菅蒯。虽有姬姜,无弃憔悴”,“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凡此之类,何字何句悖于“礼义”,而孔子乃删之哉!是故以吾侪所信,则孔子决无删诗之事。今三百篇,是否曾经一度有意识的编纂,不可深考。藉曰有之,则编纂者或史官太师之属,不能确指为谁。要之,春秋时士大夫所同讽诵者即此三百余篇。纵有佚亡,亦不过百之一二。此则按诸故实而略可断言者也。

然则孔子之于《诗经》未尝有所致力耶?曰:有之。《论语》述孔子言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孔子世家》曰:“诗三百篇,孔子皆弦而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庄子》曰:“孔子诵诗三百,歌诗三百,弦诗三百,舞诗三百。”窃意前此之诗不皆能入乐,或入乐而沦紊其谱;孔子最嗜音乐,最通音乐,故反鲁之后,以乐理诏鲁太师,又取三百篇之谱阙者补之,舛者订之,故云乐正而《雅》《颂》得所,故云弦歌以求合韶、武。是故《雅》《颂》之文犹昔也。失所得所,则弦之歌之舞之而始见;孔子正乐即正《诗》也。故乐无经,以《诗》为经。“雅言诗书执礼”而无乐,乐在《诗》中,不可分也。诗乐合体,其或自孔子始也。(看魏源《诗古微》上编之三《夫子正乐论》。)

《诗序》之伪妄

《诗经》之传授,在汉初则有鲁、齐、韩三家立于学官,而古文《毛氏传》晚出。东汉以后,毛独行而三家废。今官书题此书为“毛诗”,而村学究且有呼为“毛经”者,可叹,亦可笑也!《毛传》真伪,久成问题。吾于他书论今古文公案者已屡及之,今不再赘;而其伪中出伪、贻误后学最甚者,尤莫如所谓《诗序》。《诗序》今附《毛传》以行。每篇之首,序说所以作此诗之意,或并及作诗之人。首篇《关雎》之序特长,盖千数百言,总论全书旨趣,谓之《大序》。自余各篇,短者不及十言,较长者数十言,谓之《小序》。夫读《诗》者恒欲知作诗之人与作诗之旨,此人情也。而《诗》三百篇一一求其人与其旨以实之,殆不可能。故孟子贵“以意逆志”,《左传》称“断章取义”。申公之授鲁诗,“无传疑,疑者盖阙不传”。韩婴作《韩诗外传》,刘向作《新序》,皆实行逆志断章之教。西汉以前之说《诗》者,类皆如此。今所谓《诗序》者,乃逐篇一一取其人与其旨凿言之,若有所受焉,此所以为学者所共乐习,二千年奉为鸿宝以迄于兹也。

《诗序》谁所作耶?《后汉书·儒林传》述其来历甚明。《传》云:“谢曼卿善《毛诗》,乃为其训。卫宏从曼卿受学,因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于今传于世。”则《序》为宏作,铁案如山,宁复有疑辩之余地!乃隋唐以后之传说则大可异。或云《序》之首句为大毛公作,次句以下为小毛公作;或云《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隋书·经籍志》称《序》为子夏所创,毛公及卫敬仲更加润益)。尤可骇者,宋程颐以《大序》为孔子所作,《小序》为当时国史所作。以《史记》《汉书》从未齿及之《诗序》,范蔚宗时“传于世”共知出卫宏手者,乃辗转攀引嫁名及于孔子、子夏,而千余年共认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宝典,真不可思议之怪象矣!

《诗》非必皆无作者主名,然断不能谓篇篇皆可得作者主名。《诗》非必皆无本事,然断不能谓篇篇皆有本事。以三百篇论,则无主名无本事者其数必远过于有主名有本事者,又至易见也。鲁、齐、韩三家书虽亡,其佚说时时见于他籍,间有述各篇之主名或年代或本事,则其义率较所谓《毛诗序》者为长。(如以《关雎》为康王时诗,以《采薇》为懿王时诗,以《驺虞》为主鸟兽之官,以《宾之初筵》为卫武公饮酒悔过作之类,盖有所受之也。)毛诗家所谓大毛公、小毛公者是否有其人,本已属问题。藉曰有之,然质诸刘歆、班固,亦未言二毛有作序之事,而卫宏生东汉之初,果何所受而能知申公、辕固、韩婴所不知,或另树一说以与为难者?故但考明《诗序》之来历,则其书之无价值本已不待辩。若细按其内容,则捧腹喷饭之资料更不可一二数。例如《郑风》,见有“仲”字则曰祭仲,见有“叔”字则曰共叔段,余则连篇累牍皆曰“刺忽”“刺忽”。郑立国数百年,岂其于仲、段、忽外遂无他人?而诗人讴歌,岂其于美刺仲、段、忽外遂无他情感?凿空武断,可笑一至此极!其余诸篇,大率此类也。故欲治《诗经》者,非先将《毛序》拉杂摧烧之,其蔀障不知所极矣!(看崔述《读风偶识》卷一通论诗序、卷二通论十三国风。)

朱熹《集传》,亦每篇述作诗之旨而颇纠正卫序,较絜净矣,而又别有其凿空武断之途,故学者宜并举而廓清之。

风、颂、雅、南释名

作品简介:

本书是梁启超先生《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和《要籍解题及其读法》的合集。前者介绍中国基本典籍,说明各书特点、读法,文字浅显简明。后者为他在清华学校教授“群书概要”的讲稿,对《论语》、《史记》、《左传》、《诗经》等经典进行了系统介绍。此外,附录还收入《治国学的两条大路》等几篇文字。书中作者谈了许多切身的读书经验,直到今天仍然对我们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

作者:梁启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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