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 精彩片段:
12、两个故事
有一年秋天,我在地坛公园遇见一个老人。
柏籽随风摇落,银杏的叶子开始泛黄我在那园子东南角的树林里无聊地坐着,翻开书,其实也不看,只是想季节真是神秘,万物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这时候我看见夕阳里走来一个老人。我想等他走过去然后点支烟继续享受这秋日黄昏的宁静;有些老人总对抽烟的年轻人抱有偏见。我把烟捏在手里,等着,看一条长长的影子向我游近。那影子在草地起伏、变形,快要爬上对面的一棵树干时停下来。“借个火,小老弟。”一顶旧草帽和草帽下一张堆笑的脸已经凑到我跟前。我给他把烟点上.自己也点上。他没仕有要离开的意思、挎包扔在地上,蹲下来看我的轮椅,对轮椅的结构提出很内行的批评。见我并不热情他站起来,绕着我走圈儿, 没话找话跟我搭汕:今年的气候不正常呀,你有多大年纪呀尝尝我这烟吧这烟如何如何地好,以及这么年轻你怎么就把腿弄成这样,用没用过云南白药和看没看过藏医,等等。我想不宜再对他冷淡,也该对他有所关心才好。
“您呢、”我说,“这是上哪儿去?’ 他脸上的给纹于是松开.笑容淡下去不断地眺望树梢和树梢以上的天空。‘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从来如此,并无异常。惟夕阳灿烂, 久视令人目弦。
“依你说呢小老弟,最后我们都是上哪里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表情中必已流露了对他的重视。
“别这样小老弟,所有的话都不过是说着玩玩儿。”
他坐下,掀去草帽,掸他满头的白发,不停地掸,于是乎很久他不再言语。我敢说那是一种空前的景象:头皮屑飘落如雪,纷纷扬扬总有一刻钟之久才见稀疏。
“小老弟,要不要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仿佛雪住了,云开天青他再次露出笑脸。我心里挺不高兴,这老半天莫非倒是我在等你讲什么故事?我心说,你要是不走我可要走了,但我却随口应道:“什么故事?”人有时候就这么言不由衷。
“关于我的,不过到最后,还有一个比我更不走运的人。”
以下是他讲的故事。
我是个叛徒。不,我是说真的。铁案如山。是呀,现在是真的铁案如山了。现在,这件事,只有我自己可以不信了。再过几年,等我死了,就没人不信了。
其实一样,单我自己不信管什么?什么事都一样,要是没人作证,多大的事也等于零。这些日子我老想:要是你压根儿就是一个人活在孤岛上没人知道,你跟死了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