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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记_下部 白小姐的夏天 第十三章 柳生的婚礼

苏童
当代小说
总共51章(已完结

黄雀记 精彩片段:

下部 白小姐的夏天

第十三章 柳生的婚礼

她打定了主意,准备做一个母亲。

作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她浮躁的心安定了许多。

她开始出门,举着一把阳伞去逛商场。她一直热爱购物,只要手头宽裕,她可以在商场里逛上整整一天,绝不嫌累。裙子、首饰、指甲油和睫毛膏,都曾是她迷恋的物品,现在,以往的兴趣淡了,她去商场,焦点务实地聚集在婴儿用品上。这么沉重的身孕,怎么打扮自己都没用了,她想反正无事可做,为未来的孩子逛商场,虚度的时光倒是有了些积极的意义。

她想提前买好一辆婴儿车,但她眼光高,又不舍得乱花钱,兜来转去的,不是嫌婴儿车质量不好,便是嫌售价太高,她向售货员发了一通牢骚,移师服装区,还是处处不称心。好不容易看见货架上一只小太阳帽,帽子上开满了细碎的五彩花朵,价格也适中,偏偏有个孕妇歪着头,也在研究那帽子,她挤过去,先下手为强了。她抓着帽子问售货员,这是女孩的帽子吧?男孩能不能戴?售货员说,都可以戴,婴儿用品么,漂亮就行,你怀的是男是女?她怔了一下说,我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买下再说吧。

她拿着帽子去收银台,横刺里撞过来一个妇女,汗涔涔地堵在收银台前面,她对这类人素来不客气,出手就推人,这位女士,你难道日理万机的?一共两个人,你还非要插队?那妇女回过头,伸出一只手来,你把小帽子给我吧,我来付钱。她一惊,认出是柳生的母亲邵兰英,愕然中她倒退了几步,把帽子藏到了身后。

把帽子给我呀,算我给小外孙的礼物。邵兰英的脸上堆砌着过度热情的微笑,她说,你别这样瞪着我,我不是你仇人啊,你是我干女儿,记得不记得了?我给小宝宝买个帽子,不是应该的吗?

你在跟踪我?她用憎恶的目光盯着邵兰英,至于吗?我跟你的宝贝儿子早划清界限了,你凭什么还要跟踪我?

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美国特务,谁跟踪你?邵兰英指了指楼上,指了指自动扶梯,我要去五楼买床上用品呀,碰巧看见了你。我平时不到这种高档地方来的,这次没办法,要布置婚房,我家柳生跟小李,要结婚啦!

她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刻薄地说,什么小李,是女的吗?

邵兰英翻了翻眼睛,似乎无意与她计较,你见过我们家小李吗?人很漂亮的!她用一种非常自豪的语气说,小李不光漂亮,还本分,还很贤惠,小李是个公务员啊!

她不知道谁是小李,她没有想到柳生会这么快结婚。很明显,邵兰英是刻意来张扬这个消息的,她闪烁的眼睛流露出欢天喜地的光彩,那光彩由得意、解脱、幸福组成,像一束束胜利的礼花。她看见胜利的礼花在邵兰英的眼睛里尽情绽放,每一朵礼花都在告诉她,驱魔成功了,你这个讨厌的妖魔,总算被驱除了,我儿子柳生,总算得救了。她的心被灼伤了,脸上还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好啊,小李好,结婚好。她这么说着,突然把帽子朝邵兰英怀里一放,结婚了你就抱孙子了,这帽子,买给你孙子戴吧。

她发过誓,从此不见柳生,柳生知趣,也不敢再来敲她的门。关于柳生突如其来的婚讯,她没有机会去核实。来自一位母亲的消息通常是可靠的,但柳生的母亲是邵兰英,邵兰英心眼多,对于她传播的消息,她也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尊严禁止她打探婚讯的真伪,她在马师母的药店里转悠了好几次,最后买了一堆药,白花了不少钱,该问的事情,始终没有问。那件事情存放在她心里,就像一只舢板漂在水上,总是摇摇晃晃的。直到有一天,一辆崭新的金杯面包车停在街对面,柳生带着他的未婚妻来了。

柳生在外面按喇叭,她知道喇叭为她而鸣,一时手足无措,跑到阁楼的窗边朝外观察,看见西装革履的柳生钻出面包车,站到了药店的台阶上。还是那个柳生,但有点不一样,他新烫了卷发,晃着腿抽着烟,和药店的小马攀谈,显得春风得意。新面包车是银灰色的,车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姑娘,皮肤偏黑,面容轮廓有几分姿色,头发也是新烫过的,发型蓬松,看起来有点老气。那姑娘倚窗仰望,她注意到姑娘的目光锥子似的举着,一点点地向上盘升,开掘,旋转,向着她的阁楼,发出质疑的光芒。

作品简介:

爱恨情仇,始自本然之爱。

三个少年的无常青春,因果运命之遽变吊诡。

家族生命的倔强和衰颓,懵懂青春的形态和变态,局促现实的尴尬和纠结。

一宗荷尔蒙气味刺鼻的强奸案,战栗地歌吟着那个时代的历史,演绎出无尽的留连在香椿树街的罪恶渊薮。

苏童以温婉、沉实、内敛的耐心,谐戏于叙述一个时代生活的惶惑、脆弱和逼仄。

转型时期的社会乱象、个体窘境以及国民精神紊乱的荒诞特征,独有的少年笔意植入不同人物的心理视角,揭示生活世相的内核。

保润、柳生、小仙女之间的爱恨情仇,从本然之爱开始,以悲剧贯穿终了是《黄雀记》的故事主线。遽变并吊诡的是这三位少年间的危险关系,无常青春。一宗荷尔蒙气味刺鼻的强奸案,战栗地歌吟着那个时代的历史,还演绎出无尽的留连在香椿树街的罪恶渊薮。

苏童在这部小说中,以温婉、沉实、内敛的耐心,从容叙述了一个时代生活的惶惑、脆弱和逼仄。他对转型时期的社会乱象、个体窘境以及国民精神紊乱的特征及荒诞,进行了精准的解析和流畅的描摹。当他独有的少年笔意植入不同人物的心理视角,揭示生活世相的内核时,也一并完成了新时期文学画廊中保润这个十足倒霉蛋的典型形象。

《黄雀记》书名的隐喻与文本中诸多的隐喻、象征相呼应,全书训戒隐忍,缕罗细节别致,无论是家族生命的倔强和衰颓,懵懂的青春形态和变态,局促的现实尴尬和纠结,都被苏童用诗性起兴开衿,把一个嚣嚣时代的芸芸众生还原得鲜活饱满,均衡严谨。

为了保持遗照的“新鲜”,祖父年年都要拍遗照。某天,少年保润替祖父取遗照,从相馆拿错了照片,他看到了一张愤怒的少女的脸。他不知道是谁,却记住了这样一张脸。

有个年年拍遗照、活腻透了的老头儿,是谁家有个嫌贫贱的儿媳都不愿意看到的。祖父的魂丢了,据说是最后一次拍照时化作青烟飞走了。丢魂而疯癫的祖父没事儿就去挖别家的树根,要找藏有祖先遗骨的手电筒。

儿媳嫌弃,儿子不争,祖父只好交给医院关照。祖父不屈不挠,开始“破坏”医院的树木。周围的人都被祖父气疯了,照看祖父这件事自然落在了保润身上。为了驯服不安分的祖父,保润发明出了自己独特的绝招——娴熟的“捆人”技术以及五花八门的绳结。祖父变得服服帖帖,保润也成了医院里的大名人,不断地被请去驯服那些不安分不听话的病人。

终于有一天,他在医院里,撞见了照片上那个不知名的少女。

少女无名,是从小被医院老花匠收养的弃婴,人称仙女。仙女年少傲气,唯独听命于柳生。与仙女约会,让保润动了心,他与柳生做一个交易。事后发觉被柳生欺骗的仙女看不上保润,两人在溜冰场上不欢而散。

保润心有不甘,柳生遂撺掇两人的舞会,跳小拉,地点在医院的水塔。仙女不从,保润便使出自己的捆人绝技,把仙女捆在了水塔里,扬长而去。然而,等待他的,却是警车。柳生出来了,保润却被留在了监狱里,蒙受十年冤屈,徒耗十年光阴。

这十年里,仙女被视为“扫帚星”远走故里,保润一家则早已家破人亡。柳生深藏罪疚,洗心革面,代替保润照顾祖父,做起了本分的生意。万料不到,仙女回来了,回到了这间医院和香椿街,改名“白蓁”。柳生迷上了更漂亮的白蓁。但曾经的罪恶是抹不掉的,白蓁再次离开了。

保润出狱,柳生迎接。两人成了至交,仿佛彼此不曾相欠。可是,白蓁带着肚里的孩子回来了,致使三人无法不去面对过往的巨大创痛。在水塔里跳一场小拉,对于保润来说,就与白蓁(仙女)“清账”了。他曾经以为,自己与柳生之间,过去的就过去了,但是,命运迫使他发现,该还的终是要还的。于是,在柳生的新婚之夜,他终于跟柳生“清帐”了……

白蓁走了,留下了一个红脸婴儿,红脸是羞耻,是愤怒。他躺在保润祖父的怀里,那个比任何人都活得长久、活得不朽的祖父。

作者: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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