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明,雪色山川与灰白浓云混为一色,间或有几株枯立的孤树,与裸露的褐岩一起,勾勒出大地的深沉底色,空中一声鹤唳响彻四野,一尾灰羽鹤自南而来,飞临河谷上空,透过重重雾霭,瞥见下方冰面有异,拍着翅膀按下云层,钻进雾霭中,眼前的河谷冰面上赫然出现一尊奇异的冰雕,一只寒冰巨擘当中嵌着一只九头大鸟。
灰羽鹤颈上垂下一缕白羽,飘逸如缨穗,轻步走到巨擘前,凝望一番,腾身飞上九头大鸟冰封的身上,用尖喙蹭了蹭,麻利一啄,冰渣溅起,略略啄开一个小口。
它又啄了几啄,偏着头似乎想了想,索性曲腿坐了下来,同一时间,周围的白雾之中,逡巡窜出一群小兽,一步一徘徊,络绎不绝爬到巨擘下,却是些漠北常见的紫貂、香鼠、黄鼬等物,首尾相衔,络绎不绝,次第爬上巨擘,都趴到九头大鸟的身上,短短片刻工夫,竟来了上百小兽,与灰羽鹤一起将大鸟身上的冰渐渐煨化。
又过了一时三刻,九龙大鸟身上寒冰融尽,“啪嗒”滑落在冰面上,变化为一个赤裸的年轻男子,那些小兽纷纷拱到他身下,合力顶了起来,一起将他移离了冰面,前后接力送入山侧的一处洞窟之中,落后的几只香鼠和灰羽鹤挥爪道别,然后钻进洞窟,从里垒起石块,将口子封住。
洞窟内,一条小道蜿蜒,沿路都点着小灯,阶梯忽上忽下,不知辗转多远,终于来到一处亮堂的洞穴,洞穴正中一个温泉池子,泉水咕嘟嘟直冒,溢出阵阵温热白气,到处弥漫,温泉池四周的岩壁上,镶着许多莹洁剔透的晶石,小灯火在上面倒映出七彩霓光,在晶石之间,竟是一尊晶石砌成的宝座,宝座当中,居然蜷伏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小貂。
紫貂、香鼠、黄鼬等小兽们将裸身男子放到温泉池子前,然后立即四散离去,不敢稍有迟缓。
偌大的洞穴内,只有咕嘟嘟的水泡声,浑身赤裸的鬼越身躯渐渐回暖,迷迷糊糊醒转了过来,却仍觉得冷,又爬不起来,便滚到温泉池子边,将头手探入热气之中,顿时一声畅叹,只觉周身暖融舒泰,美不可言,他长吁一口气,趴着睡着了。
一只小手爪在脸上挠蹭,鬼越不耐烦地挥开,小手爪又挠了上来,他睡得正香甜,颇不耐烦地将脸转到臂膀间,那手爪又来弹刮耳朵,鬼越终于勉力掀开一线眼缝,眼前是只遍体雪白的小貂,细长身子,尖尖四爪,双眼绯红,鼻头上翘,小巧可爱,挺立起上半身,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红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鬼越,怯生生地迈开后腿,似乎随时准备逃走。
鬼越微微一笑,刚伸出一只烫红的手,想抚摸这貂儿,眼前一花,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出现在貂儿身后,略一弯腰,伸出一只戴满各色戒指的枯手,将雪貂儿抄在腕上,鬼越顺眼一看,只见站着一个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垂垂老妇,一头雪白银丝,插满金珠坠饰,不过四尺高矮,着一身暗纹白色华服,佝偻着腰背,一双枯眼中精光熠熠,斜睨着他,满脸皱皮忽的挤在一起,桀桀一笑,口吐华夏雅言道:“放心好了,我们和诸神没有什么关系,当然就不会将你交还给休屠王。”
鬼越觉到自己仅着寸缕,几乎浑身赤裸,都被这阴恻恻的老妇看在眼里,他也不以为异,想了想道:“那你是何人?”
老妇嘿嘿笑道:“何必知道我是谁?只管说出想去往何处,我可以考虑送你一程。”
鬼越一拱手道:“多谢救我一命,送就不必了,让我饱餐一顿,我自己寻得到去处。”说话间,默想心空星夜,摇身变作一头花斑大豹,尖牙利爪,凛凛生威,老妇臂上那只雪貂“咯”地叫一声,吓得闪退到老妇肩上,将头埋在她颈后。
老妇略惊,低声道:“想不到你竟然洞察生命之本源的奥妙!”随即窥见他拖着一条光溜溜的后腿未变,掩口失笑道:“请收了身吧!我这里不欢迎半人半兽的怪物!”
鬼越回头一瞧,惊叫一声,连忙变回真身,汗颜道:“初学,初学,还不精熟。”
老妇一招手道:“随我来用膳吧!”转身朝晶石宝座走去。
鬼越站起身,放开手脚跟她走去,转到晶石宝座背后,这里却藏着一道洞口,层层叠叠的晶石沿路都是,光怪陆离,异彩斑斓,走进洞内不过二三十步,眼前一片金光灿灿,只见洞穴顶上一道金脉如河水蜿蜒流过,将洞穴中一应物事映得流光溢彩,洞内当中一面石头磨就的光滑桌面,足够数十人同席,桌面上摆满大大小小的骆驼、野马、角鹿、黄羊等,都攒捆着四肢,兀自在那里挣扎。
老妇挥挥手道:“请随意坐,此乃漠北的血餐,吾族酬应无上贵宾之礼!”
鬼越随便捡了个位置跪坐下来,发现桌缘边摆有一排黑曜石磨成的刀刃,老妇在主位上坐了,轻轻一拍掌,从洞口外涌入一群香鼠、黄鼬等小兽,环绕着桌面整齐就座,撑起上肢,齐刷刷抄起黑曜石刀刃,跳上桌面,将那些被捆的活兽开膛,一拥而上,撕肉饮血,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