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慌乱了,无措的到处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地,这才发现同伴们和他想的一样,树根底下,小土丘边,什么地方适宜躲藏,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成了争抢的对象,有人谩骂、有人哀嚎、有人瘫倒,还有人朝林子外冲了出去,希望成为漏网之鱼,最终努力只是徒劳。
一番嘈杂纷乱过后,小树林里趋于平静,此时这十几个逃难的人被八个骑士围困在树林中央。他们互相挤在一起,彼此胳膊挨着肩膀,好似这样可以将所有勇气攒聚在一起一般。
这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衣服,背部以金线绣着一只张牙舞抓的三头蛇,图案虽是简单,蛇眼却以宝石镶嵌,邪光璨璨。马背上插着他们的武器,那是重剑,比一般的剑更长更厚更沉,一击中头,可使脑浆迸出。剑鞘以恶兽箭猪皮缝制,上面火烙着同样的三头蛇图案。
他们大都五官平常,但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疯狂,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好似猎人以手中的箭瞄准了无助的猎物,浑身上下散发出浓重不可抹的死亡之息。
牛二绝望之下只能与场中诸人一般,放弃徒劳的挣扎,可是一阵后,预料中的屠杀没有马上降临,牛二麻着胆子转动头,却见那些人只是静静地骑在马上,好似正在等待什么。牛二的心快被提到嗓子眼,心中奇异的生出一些希望来…
也许他们今天不想杀人...
也许自己能逃过一劫…
忽然马蹄声再度响起,简单的几声后,第九个骑士来到树林中间。与其他八个不同,这个骑士背上背着一根造型古朴的藤杖,手里握着一杆黑黝黝的长矛,还有一只一身青毛背长利刺的恶犬跟在身边。
长矛骑士停在圈子中央,先做环视,视线接触到牛二惧怕的目光后将手一扬,一个西瓜模样的球状物飞着、滚着,正好停在牛二的脚边。牛二定睛一看,吓得差点没晕过去——那是血乎乎的一颗人头!牛二急忙撇开眼,往后退了好几步,身边的人立刻骚动慌乱起来,互相推搡、惊呼,好一阵后才平复下去。
“认识么,”长矛往前一伸,抵在牛二的胸口,“它?”
矛尖似乎已经刺穿了牛二身上厚厚的衣服,刺破了他的皮肤,痛感别样真切。牛二连缩一下身体也不敢,只能紧闭着眼猛摇着头。
“睁开眼!仔细看!”长矛骑士不信,矛尖又刺进牛二身体些许,牛二顾不上痛呼连忙睁开眼,战战兢兢朝那可怕的东西看去。
眼窝已经空了,眼珠不知去向。但是,牛二竟然真的认识这颗头颅,因此惧意愈发的大起来。
“说出来!”对方看穿了牛二,冷声下令。
“是...是小店的客人…”牛二忙不迭回答,“叫阿萨。”
“知道,”长矛骑士再问,“我们是谁么?”
面如土色的牛二再点了点头,磕磕巴巴道,“你们、你们是、是神勇无敌的、无敌的九黎...先遣军…”
似是满意牛二的恐惧与奉承,长矛骑士轻笑一声,又问,“为什么要逃?为什么把房子烧了?”
“是个客人、客人要求的,哦不,逼迫的…”尽管牛二越来越口拙,他却想尽力满足对方的要求,以换取自己的苟延残喘,“那客人,是个,是个姑娘,一个很美的、年岁不大的姑娘…她、她,她没在这里,她和一个小女孩,哦不,是小男孩,往北走了…北…”牛二指了指北边的方向。
一直蹲在长矛骑士马蹄边的青毛獠牙恶犬忽然跳了起来,跑到牛二的包袱堆里边嗅边咬。牛二又惊又怕,却什么也不敢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翻了好一阵后,恶犬突然停了,抬头看着长矛骑士,口里咬着一样东西。
牛二看得真切,亡羊补牢的道,“这个钱袋子,也是那个姑娘留下的。”
长矛调转目标,将钱袋子挑了起来,骑士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他道,语气很奇怪。
牛二顾不得分辨对方话里的含义,他马上朝长矛骑士露出谄媚的笑,可惜奉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觉心窝里一凉。牛二惊讶的低头,看见不知何时骑士的矛已经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问一句,就答一句,这样的习惯不好。”长矛骑士道,手下继续使着力,沉重且尖锐的矛头轻轻松松就穿过了牛二的身体,鲜血瞬间浸湿了他的前胸后背。
牛二扑通一下仰面倒地,脸上笑容还在,空洞的眼睛盯着黑魆魆的夜空。
牛二的死开启了屠杀的序幕,不过短短半盏茶功夫,十几个逃难的人全部死在骑士们的剑下。惨呼声惊动了夜宿的鸟,乌啦啦飞起一片,鲜血浸湿了树木脚下的土地,好似刚下过一场透雨。
当树林再度归寂时,骑士将长矛拔出,顺势在牛二的身上擦去矛头的污血,并对副手下令道,“召唤信枭,把这对眼珠子送到九幽去!”
副手低回一句,“得令!”自怀里摸出一只哨子,放在口中吹了两下,呜咽晦涩的哨音遽然响起,在黑夜中传荡开去。跟着副手跳下马走到牛二身边,单膝跪地,从腰间绑着的皮带中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边缘极其锋利的长柄勺,熟练的挖下牛二的眼珠。
青毛恶犬激动狂吠起来,上前邀讨,却被赶开。
挖下牛二的眼珠后副手抬头,恰好夜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点,它慢慢靠近、放大,随着数声凄厉鸟鸣,一只白色的枭鸟落了下来,熟练的停在副手的肩头。
牛二的眼珠被仔细包好,并系在了枭鸟的脚上。枭鸟有力的扇动着翅膀,不一阵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长矛骑士用矛点着地,笃笃两声后,八名骑士列成一队,“走吧,”他下命道,“该去会会那位连神箭都奈何不了的朋友了。”说完,率先控马离开。
四、爷爷
雪,下得似乎比刚才又猛烈了些,风自北来,迎面将冰凉的雪花拍在少年脸上,生疼生疼的。
少年觉得很累,但他知道他不能停,只拿眼睛死死盯住前方,落在姑娘的背上。姑娘的动作稳健而沉着,不管少年如何踉跄,脚下的积雪如何拖延了他的步伐,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她的木拐可以够到的距离里,这根木拐已经数次帮助少年避免栽倒在地的命运。
不知不觉中,疲惫与风雪令少年眼前的景物变得花白起来,有时连姑娘的背影也无法看真切,一个变成了两个,还不停摇晃…少年用力的眨着眼,大口吸着冰凉的空气,竭尽所能的努力着,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双脚还是越来越沉重,身体也越来越僵硬,渐渐的,连神智亦开始迷失。
他现在太需要一些短暂的休息、一杯热水,若是能在暖融融的床上睡上一觉,那就更好了...昏昏沉沉的少年如是想。
朦胧中,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张床——正是家里睡惯了的那张,木制的床架,是爷爷捡了山里的老枝削砍的,榫卯严丝合缝;床架上先铺厚厚一层被太阳晒的透透的稻草,再铺上新絮的棉垫,躺上去,身体能有一半陷进垫子中,似乎连翻个身都要多用上几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