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搭救了我家小姐,沈家是一定要重重酬谢的。但不知你有什么需求,金银绸缎、田地屋舍,我们都可以满足。”沈千秋询问道。
“千秋哥哥,小春说他想在邺阳开烧饼铺。”沈慕泽抢道。
“哦?那这个好办,顾兄弟明天可以……”
“哎别别别!”顾小春涨红着脸连忙拒绝,“本来也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更何况沈公子刚才不也从怪兽嘴里把我救了,要是没有你救我,我哪来的命救小姐呢。这再者说,我把小姐带走,兴许也让你们挺着急的。酬谢什么的可千万别谈了。天快黑了,你们赶紧赶路回去吧,乡间小道,晚上不好走。”
沈千秋见眼前这小伙虽穿着朴素,心眼却还挺实在。他原是心气孤傲从不与市井之人多说话,现下也多少松动了些:“顾兄弟的村子被毁了,不如就同我们一起回城里吧,夜晚你在这里也不安全。”
“我师父刚死了,我要给他料理后事,现在哪儿也不想去。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了。”小春想起伤心事,鼻子又有点酸酸的。
沈慕泽见了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摘下头上东珠一颗,塞进小春的口袋:“这点心意,就不要推辞了。”
随后,沈千秋便辞别了顾小春,将小姐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两人同乘一骑掉过头向城里赶,然而没走几步,便听得后面顾小春喊了一声:“等一下。”
二人回头,见小春手持着一个火把远远跑过来,递给小姐:“路上黑,拿着照亮儿吧。”。
二沈回到将军府时,见议事厅里已经站满了人。什么当地富户、府衙官员、游方术士,形形色色的人都到齐了,大家都面色紧张,似在商讨着什么,不必多想,定是因为今天城中发生的这件大事。
只见一道士模样的人捋着胡须说道:“此等妖物,我在古书上见过。此乃金角火山犼,生于世外一处火山脚下,以吞食野兽为生,狮虎都要俱它三分。只是,此妖物从没有踏足人世的记录,却不知,如何就闯进我们国都里来了。”
“如今皇上也是特别忧心呐,限我们明日必须查清真相,向上禀报……”一旁的官员说道。
众人一阵骚动,面色都极不好看。
这时,一名兵士来向将军报信:“启禀将军,全城均已搜查过,没有最后那只怪兽的下落,但是在主街的巷子里,发现这些粉末!”
沈将军命令兵士呈上粉末,请众位方外人士参详。但见这粉末颜色深紫,内似有汩汩能量流动,不像是矿石,也不像是药物。众人参看了许久,一老者沉吟道:“坏了。”
沈将军见他好像认识此物,便道:“愿闻其详。”
“此物乃是盘龙山冲天教的御灵师开启传送阵所用的特殊晶石,借由此物,可日行千里去往任何地方,亦可携带御灵。但是因为此物极为稀罕所以他们也不常用。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不踏足中土……”
“什么是御灵师啊……”
“对啊,御灵师是什么!”
老者又道:“冲天教三百年来都被中土各大修仙门派视为邪教。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的秘术既能够驱使怪物,又时常以活人修炼尸人,所做之事骇人听闻。以法术驱人驱物驱妖之人,便是御灵师。”
“这个教派我也略有耳闻。”沈将军接话道,“我祖上几代都曾与此教打过交道,之前他们对我国屡有进犯,也是我们沈家出力平定。自上次与他们一战已过去了五十年,他们一直不敢有所动静恐怕也是慑于沈氏巫术的威力。可如今,沈家到我这一代已是人丁稀薄,我年纪日渐老迈,膝下又无半个子嗣,女儿也不成气候……真是惭愧啊……”
众人纷纷起身宽慰老将军:“老将军劳苦功高,沈家世代为朝廷尽忠,如今有了困难,自然要我们大家团结一心出手相助,一定会有办法的……”
老将军摇头叹息间,看见沈千秋带着沈慕泽已经站在门口,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去拉住女儿的手,左看右看确定女儿没有受伤,这才稍稍宽心。见到沈千秋,又是眉毛一立:“你自去领二百军杖!”
沈慕泽、沈千秋俱是心内一惊。沈慕泽急忙阻止道:“爹爹在说什么,为何要领二百军杖!”
“保护不力弄丢小姐,此其一,违背祖制偷学武艺,此其二。双罪并罚,二百杖,一杖都不能少!”
沈慕泽一听,当即抓住沈老爷的胳膊反对道:“这怎么能行,千秋哥哥今天本是有功的,要是没有他,咱们城里的百姓都不知道还有几个活着,爹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然而沈老爷子动也不动。
沈慕泽见爹爹根本听不进去,当即跪在地上求道:“千秋哥哥也是咱们家里的一份子,请爹爹不要对他这样残酷,女儿求爹爹了!”
众位乡绅官员亦是上来求情,沈老爷子面上挂不住,终于还是松了口:“一百杖,不能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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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似练,凉夜凄长。
沈慕泽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在沈家别苑的长廊里,盘内是一盒金疮药、一碟点心。
竹影深处,便是沈千秋的房间。
——因老爷不喜千秋,就连他的住所都离沈家主庭院远之又远。
隔着窗纱,慕泽隐约看见沈千秋背对窗子坐在桌前,烛火摇曳不明,照得他背上的伤痕越发鲜红深刻。一百杖全打在后背上,若是常人怕早就要吐血身亡了。幸而千秋是平辈中的武学天才,底子雄厚,才逃过一死。
如今,深深浅浅的咳嗽声传来,令沈慕泽倍感歉疚。
沈慕泽想不通。一群人为何生下来就要变成另一群人的奴隶,即便是禀赋再高、人品再优秀也无法摆脱终身无法出头、为别人奉献一切的宿命。单她一个看客都忍不下去,那千秋哥哥又是怎么想的呢?在失去父亲的这么多年里,寄人篱下、不得重用,他是怎样熬过这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夜……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声轻叹。
“谁?”屋里的人警觉地问了一声。
“是我,慕泽。千秋哥哥睡了吗?”
烛火被一下子吹熄,沈千秋道:“睡了。”
沈慕泽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千秋哥哥,我想代我父亲对你说声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一声对不起根本没有什么用……我本事不够,改变不了这个家……”
沈慕泽知道屋里的人动也没动,还是那样背对着她,他在听她说话,但他什么也没说。他们之间相隔的,不止一层窗纱。
“谢谢你为我、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沈慕泽继续说道,“我给你带了一点我自己调的伤药,还有点心,如果不嫌弃,就用一点吧,总会好受一些……”
屋里人仍旧沉静地坐着,沈慕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他真的很恨这个家吧,换成谁都会。所以他不说话,是应该的。
“我是来跟你辞行的,明天我就要去天瀑山修行了,我问爹爹为何这么急,爹爹说,他教不好我,不如就让我去跟方外人士学点仙术。以前没成人不舍得我出门,现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该出去长长见识,总好过一天天在家中虚耗,也没个进境。你自己呆在沈府,凡事多注意,莫要和爹爹冲撞,免得又引来无妄之灾……好了,不打扰你了,我走了,你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