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空响晴艳阳高照,大郢朝天都邺阳城内锣鼓喧天,喜气洋洋。宽阔的十里主街,几日前就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所有商贩一概禁止摆摊。时至正午,数以万计的百姓拥挤于长街两侧,等待几里开外的仪仗到来。
“今天这场面,可了不得,我在邺阳城住了十几年,都没见过这种阵势!”
“你可别吹了,你今年不才十岁么,难不成出生之前的事都见过了?不过今天这排场是够大的啊,真不愧是沈家!厉害呀厉害!我要是生在这样的家里,哪还用去学堂念书,直接就上桂花家提亲去了!都是我爹不给力!”
“快醒醒,你可别提什么桂花了,上次她奶奶都把你腿打折了。再说了,不上学,讨不到差事干,你爹棺材板你都买不起,到时候莫不是要把你爹扔到大街上去晒着么!”
人群之中两个孩童边吹牛边往前挤,直引得两个家长阴沉了脸,啪啪两个巴掌就呼了上去:“倒霉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不远处,又有一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年极不安分,同这些孩童一样好奇心颇重。此人一身市井小民装扮,生得身量不高,却容貌俏皮,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眼机灵地左右乱看,不断探头探脑地想早点瞅到远处的仪仗,又被人流左推右搡站不稳当。
他索性将身旁挤他的汉子拽过来,调皮地直接跳上他后背往远处看,那汉子大怒,眉毛一拧,把少年拉下后背,抬手就要打过来!
人群里一个满脸堆笑的老者赶忙挤上前阻止。老者边向大汉赔礼道歉,边揪着少年的耳朵教训起来。
“小春,今天让你出来可是带你见见世面的,你这惹祸精可莫要在这里瞎闹!再到处乱钻,我这就把你带回烧饼店去!”
“哎……师父啊,难得让我进次城,我怎么不得多看几眼才能够本,不然回村去怎么和吴老二他们吹。说起来,这仪仗是谁家的啊,莫不是皇帝嫁女么,整得如此隆重。”
“说你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吧!”小春师父捋捋胡子,“今天乃是邺阳城护国将军府——沈家大千金的成人礼。说起这邺阳沈家,三代都是朝廷名将,功勋无数。府中门客甚多、人才济济。素有‘天都邺阳城,半城在沈家’的美誉。今天的阵仗,虽比不得皇帝嫁女,却也不是普通富户可以比得上的……你呀,十几年都没出过五十里铺,难怪连沈家都没听说过。”
正说着,锣鼓声声已到眼前,小春的脑袋被师父一把摁了下去。附近的人群也像落潮一般全部匍匐在地上。
“咋的,师父,这仪仗这么漂亮,不是给人看的?你摁我干嘛?”
师父叹了口气没再答话,示意小春别再胡说八道。
说起今天这阵仗,倒也真是不输公主仪制。先行的是五十多人的锣鼓奏乐队伍、再是先锋营的金甲轻骑兵一百余位。家族旗帜之后,各式花卉彩旗、旌幡自是不必说。千金轿辇由降香黄檀雕刻而成,珠帘高挂,罗帐飘飞。
透过雕花窗隐约可见轿中小姐身着红缎吉服,头戴东珠,面掩轻纱。玉辇之外,华服婢女手执各式吉祥器物伴驾随行。再远处,更有重装骑兵百余人负责守卫主家安全。
然而在随行队伍中,却又有一男一女二人与其他人不同。
轿辇前方领兵的男子,骑一神清骨俊的高头白马。此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他身着白缎描金吉服,腰佩三尺长剑,剑鞘上镌刻“白鸟”二字。
虽看似是个将领,可他的气质却不似军中将士那般血性刚毅,他目光清冷,表情郁然,似是心中有万千愁绪又不想同人言语,更平添了几分神秘孤高。
轿辇旁边骑棕马陪驾的姑娘,比沈家大千金略略年少一些。她红衣红裙,面戴红纱,目光闪闪,灵秀活泼。头上并无金银首饰,却单有一顶小巧头冠,上缀明珠三颗。腰间一把玉腰长弓。
人群中便隐隐有人议论道:“陪驾这两人生得真是好气质,却不知是何人啊?”
“你是外地人吧?这都不知道。白衣的这位名叫沈千秋,乃是沈将军沈天临的远房侄子,因为父亲阵亡被过继到伯父家。说到这位少爷,可当真是位少年英雄,小小年纪便随父亲南北征战,给沈府立下过不少功勋。只可惜……听说他在沈府地位并不高,虽有些功勋可一直得不到沈将军的重用,不仅如此,沈府只当他是个下人那般使唤,只怕平日里没少吃苦头。到底不是嫡系所出,且寄人篱下,得不了名位,也继承不了沈家的家传武学。沈老爷一片心思全在沈家大小姐沈慕泽身上,哪里肯正眼看这沈千秋一眼!”
“这……沈大小姐再好,也不过是女子之身哪,如何能继承沈家家业?”
“这你就有所不知,沈家祖上乃是远古巫族,三代以前才因帮助朝廷平定内乱而接受诏安来到天都邺阳,此族秘术传承不限男女,但必得是嫡系所出,庶出、支系不论多高才能,都不算正统。”
“哎……那可真真是可惜了沈千秋了。那么这红衣女子却又是谁呢?”
“这红衣姑娘便是沈家的二小姐,沈灵泽,虽天资高过姐姐,不过跟沈千秋一样,她是沈将军姬妾所生,亦不能继承家业,只不过因为到底还是沈将军的女儿,地位要比沈千秋高一些。说到这沈府双姝,那可是各有特色。姐姐慕泽温柔沉静,最喜丹青女红,不爱武学。这妹妹灵泽呢,生性灵动活泼,从不肯安心念书,只爱舞刀弄枪。弄得沈家老爷十分头大。沈老爷一门心思想让大女儿振兴沈家,结果呢,大女儿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沈老爷想让二女儿安静点,可这二女儿没事就去军营校场里比武练兵,有次还把朝中一个大官的儿子给打坏了,听说赔了不少钱。”
小春伏在地上听得这一番八卦,心想这沈将军家还真是挺有意思,想培养的不成器,不想培养的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眼看家业就要败在这只会绣花的大小姐手里,沈老头想必是要气死了。
仪仗自西向东缓缓开过,小春在太阳下已跪了好久,不免想要直起腰舒展一下筋骨。
不曾想,这身子没抬起来,他便猛地听得背后似有一声牲畜的粗重呼吸声。
“这仪仗当街,谁家把老牛还给牵上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小春一边嘟囔着一边回头望去——
这一看可不要紧,登时吓了小春一身冷汗,赶紧回过头,慌乱地张大眼睛:“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他只听得自己的心脏在胸口内噗噗乱跳,嗓子眼似是哽住了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莫不是看花眼了?这样想着,小春安慰自己,再看一眼,确定一下!
没想到,这再一看,小春的三魂七魄仿佛都被冻住了!
只见在街边幽深的小巷中,两点绿芒精光闪耀,正是活物的一对眼睛!再看那物轮廓,比狮虎还要大上两倍,在狭窄的巷子过道中,如同狩猎的虎豹般匍匐着伺机而动。再一看,别处竟也有东西在动,原来这物还不只一条,它们都伏在阴影中,不知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