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员们都散开了,有的上楼,有的进了隔壁房间,都找地方睡觉去了。
一夜没睡,所有人都困得跟病秧子似的,走路都摇晃。
陈子峰从萧安城身边走过时,低声说:“你守电台也别闲着,帮我动动脑筋。咱们现在三项任务,怎么办!他妈的,没有一件是好办的!”
萧安城望着他踏上楼梯的背影,满脸都是苦恼的样子。
贼峰的意思,就是叫我今早别睡觉就是了!
但是,他也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三项任务,都不好完成!
他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在角落里的电台前坐下来,开机,等候电台预热。
他心里很为那位即将到上海来的领导同志担忧。陈子峰是条嗅觉敏锐的好猎犬,追踪人是他最拿手的本事。我该怎么办?他焦虑思考。
两分钟后,电台终于热了。他不用把耳机戴在头上,就能听见里面传出嘶嘶的电流声。天还没亮呢,南京洪公祠的电讯室不可能有人上班。
有一阵他有些迷糊,可能是困的,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嘀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出来,是从耳机里传出来的。
他吃了一惊,急忙戴上耳机,同时看着手表。两分钟后,那一组电码再次响起,然后就消失了。
即使最高级的电讯监听员,也不可能注意这组电码。它只有一组,连呼叫都算不上。但萧安城明白它的含义,他的上级要见他,并且要快!
这下子,萧安城完全清醒过来了。他迅速回了一组电码,然后关机。
他看看表,时间是凌晨三点过十分。
1-16
早上三四点钟这个时候,正是人们入梦最深,酣睡最沉的时候,即使是严重失眠的人,此时也睡着了。这个时候被人叫醒,是最最让人恼火的事。
此时,在苏州河北边,鸭绿路的一个小房间里,公济医院的外科医生傅雪岚,正是在这个时候被人叫醒的。那越来越重的敲门声,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隔壁家的娘姨,对着她的窗户尖声大叫:“傅医生,侬醒醒好伐,吵死人了呀!”
傅雪岚翻身下床,抓起睡衣裹在身上,双手拢一拢头发,又搓一搓脸,这才走去拉开门,向外面看出去。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不住向她鞠着躬,连声道歉说:“傅医生,对不起,对不起。打搅您了。”
傅雪岚看着他一身黑衣短打,手里拿着礼帽,脚上布鞋一尘不染,就猜测他应该是帮会里的什么人,并且十有八九是从杜公馆来的。她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但她还是问:“什么事?”
那人仍然不住鞠躬,低声说:“是杜先生请您去一趟。傅医生,对不起,请你快一点,车在下面等着呢。”
她就拉开门,“你要进来等吗?我要收拾一下。”
那人急忙说:“您客气,您客气,我在外面等。傅医生,请带上药箱子。”
这就印证了她的猜想,一定有人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似乎,这个受伤的人有点特殊,也不能往医院里送。
她没再说话,关上门,就开始收拾东西,换衣服,并给自己化了一点淡妆。
几分钟之后,她已提着药箱坐进杜先生派来的黑色轿车里。
汽车沿着鸭绿路一直向西再向南疾驶。过了苏州河之后,继续向南行驶。
夏季天亮得早。虽然此时刚刚五点钟,但外面已天色青白,渐渐地亮了。
一层薄雾笼罩在远处的街市里,若有若无。街里空无一人,早起的人还没起来呢。汽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了。
傅雪岚看着外面的街道,心里渐渐疑惑起来。怎么回事?这次要去杜公馆?
1-17
傅雪岚和杜月森杜先生相识,着实有些奇特,极不一般。
她是天主教会所办的一家名叫公济医院的外科医生。她虽然年轻,却是外科的第一把刀,医术相当了得。但凡是有钱人,都指名要她做手术。
去年底,杜先生的四太太得了急症,需住院开刀。
四太太指定的执刀医生,就是傅雪岚。那次手术做得相当好。
后来,杜先生去医院看望四太太,这才认识了傅雪岚。
这段经历很平常,不平常的在后面。
今年年初,她的上级黄汉辉被人出卖,遭到特务和捕房巡捕的搜捕。
黄汉辉走投无路,情急之下打电话向傅雪岚求助。
傅雪岚知道黄汉辉在组织内的重要性,他绝不能落到特务或巡捕手里。
她匆忙赶去,在华格臬路的一家小餐馆里找到黄汉辉,却发现周围已被特务们封锁,无路可走了。她万般无奈,也掂量再三,终于一咬牙,带着他进了杜公馆。
她进门的借口是看望四太太。但是,当杜先生告诉她,四太太并不住在这里时,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和杜先生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
杜先生是什么人,是天下最精明最细心的人。他不动声色,却已隐约看出端倪。
傅医生带来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异常。那么,眼前这位傅医生一定也是个异常。
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把她叫到隔壁房间里。
杜先生微笑问:“傅医生不急于走吧?”
此时,傅雪岚脸上的紧张已掩饰不住了,格外的苍白。
但她是外科医生,遇事冷静是她的职业习惯。所以,她说话时也极其冷静。
她盯着他说:“我要呆到天黑!”
“然后呢?”杜先生目光深邃,继续微笑问。
“我送他去十六铺码头,坐船走。”她低声说。
“他走得了吗?码头上可能正乱着呢。”
杜先生脸上不动声色的微笑里,已透出一丝冷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时,傅雪岚就说不出话来了。她明白,现在码头上一定有许多特务。
别说码头了,可能所有交通路口都有特务!甚至,那位同志只要出了杜公馆,走不出一站地,就会被特务逮捕。面对这种情况,她毫无办法!
再说一句更让人透心凉、彻骨寒的话,此时此刻,她也不敢相信这位杜先生!
他是什么人!他曾经做过什么事!她太清楚了!一个“四一二”,就是她忘不了的!
但是,此时身在悬崖边,就是一根烂草绳,她也得抓住不放!
这个时候,他们都扭回头,隔着窗户看客厅里的那个人。
黄汉辉倒是一点不紧张,那么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仿佛什么危险也不会发生似的。
他是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之一,经历过无数风险。他明白,傅雪岚正在全力保护他的安全!他此时身负重要使命!不得不把这个大难题放在柔弱的傅医生肩上。
傅雪岚知道这些情况。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甚至,她感觉此时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而已,这个情况让她绝望。
到了这个时候,杜先生已经猜到那是个什么人了,自然也包括眼前的傅医生。
那个人的沉稳泰然,和眼前的傅医生明知是死路,仍依然向前闯的劲头,让他心里有一点沉吟。
他为人有一个信条:烧冷灶。现在对他来说,**就是冷灶!也许该烧一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