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人人在我体内迈步,于是扩大了我的孤独,从开端到开端。」
时间一天天过去。
在表面看似一团热闹、实际上仍是天天与孤独漫步的日子里,柏渐离迎来了学期末。
寝室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大家行色匆匆,即使坐着,也是人手一本,和尚念经般背着老师划出的重点。
哪怕平时再混的人,到期末也不敢怠慢,临时抱佛脚是必胜筹码,死记硬背是生存要诀。
大家的表情都很纠结,除了柏渐离外。
他平时都有复习,认真对待功课,一去图书馆就泡上整晚,成绩想不好也难,现在只需再看一遍重点即可,全寝室最轻松的人就是他。
考完了「高等代数」和「英文」后,因为时间安排比较充分,柏渐离开始计昼着在学期结束来一次自助旅行。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径自上网查看,选了一直想去的黄山。
旅游不外乎游山玩水,柏渐离对水倒并不是很感兴趣,却对云峦迭翠的崇山峻岭非常入迷,所以第一站就选黄山。
现在网络发达,自肋旅行相当方便,柏渐离透过网络直接订好住宿,他打算去玩三天,扣掉来回车程的时间,应该正好。
之后,柏渐离又抽空去车站买了一张去黄山的车票,从n市汽车南站出发,坐大巴士,全程约需五小时,车票一百一十元,都在他可承受范围内。
等他把一切准备就绪时,期末大考也就在大家的哀号声中结束了。
考完最后一门时,寝室一片欢呼声,打包的打包、收拾的收拾,人人忙不迭赶回家,去度一个悠闲的暑期,只有柏渐离照常静静坐在上誧看书。
「前夫……前夫,怎么没见肖诚?」姚金龙从床中采出头,一脸认真地叫着令人喷饭的「称呼」,该打包的东西他都已整理得差不多了。
「我怎么知道?」柏渐离淡淡道。
「他不是你老婆吗?你连他去哪儿都不知道。」
柏渐离放下书,冷冷看着他,「我是我,肖诚是肖诚,不要把我们两个混为一谈。」
「哦。」
姚金龙讪讪地mo了mo鼻子,不敢再多话。
见他默默收拾的样子,柏渐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的确,从准备自肋旅行开始,他全身就笼罩着一团黑色的低气压。
莫名其妙觉得烦躁。
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无论是肖诚阳光闪闪的笑容,还是眼前室友们相乐融融的氛围。
温情的画面不适合他,虚与委蛇的琐谈也令人厌烦,如果人类是群居动物的话,柏渐离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外星人。
他厌恶人群,不喜欢热闹,只想静静一个人,在自我空间畅游,和自己的灵魂对谈。
爱情?友情?亲情?
这些东西,他一样也不需要。
柏渐离跳下床,拎上笔电朝图书馆走去。
那座不起眼的灰色建筑,静静矗立,是他此刻沉默的救赎。
才走到门口,柏渐离就撞上了谢言。
「喂,你要去哪里?」
谢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这让他有点担心。
「图书馆。」柏渐离简洁回答。
他俩之间谈话从不长,往往只有只字词组。
「你该不会在学校住上一个暑假吧。」谢言看着他,前所未有多起话来,「柏渐离,你家离大学只有十五分钟车程,你为什么还一天到晚泡在这里?」
柏渐离看了他一眼,「我喜欢。」
谢言呼吸一窒,只觉得手痒得厉害,很想把这个「死人」揪过来,好好痛扁一顿,才能出x_io_ng口这股恶气。
「我看到了……」谢言朝他傲然抬起下巴,年轻英俊的脸庞有着极具杀伤力的魅力。
据闻同系的女生们,曾为肖诚和谢言谁才是n大第一帅哥而争得头破血流。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有资本。
「看到什么?」
「你买了去黄山的车票。」
「那又怎样?」
「只有一张。」谢言盯着他的眼睛。
「我只打算一个人去。」
「那肖诚呢?考试这段期间,他一直缠着问你暑假打算做些什么,并向你邀请了不下十几次吧,叫你去他的海南亲戚家玩,你都说没空。没想到,原来你早就另有打算。要不是昨天我无意看到车票,谁都不知道你要去黄山。那肖诚算什么?我敢打睹,他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你打算瞒他多久,还是一开始就存心把他晒到一边?」
其实谢言真正想问的是:他算什么?我又算什么?我们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这个人眼中,没有人类应有的温度,心里也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但他忍住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起冲突。
本来一直都是淡淡的,这下柏渐离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既尖锐又清冷,如一把锥子直刺人心。
「我是我,肖诚是肖诚。我和他只是同学,我不觉得事事都有向他汇报的必要。」
他说「同学」,他甚至都不提「朋友」这两个字。
谢言狠狠瞪着他,忍不住点头,「好……好……好你个柏渐离……不愧是典型的冷血动物!」
「很确切的形容词。」
柏渐离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晚,柏渐离直到快熄灯了,才回到寝室。
一片静悄悄,张利群和谢言已经在下午打包回家,听姚金龙说,肖诚中午时回来过,然后又出去,看样子也应该回家了,全寝室只剩下柏渐离、钱进和姚金龙。
钱进相姚金龙是老乡,明天有一场同乡会聚餐,所以留到现在。
热闹的人一走,整个寝室变得安静无比,柏渐离就在这种期盼已久的寂静中,沉沉睡了一个好觉。
从n市开往黄山的大巴士,早上七点四十发车。
柏渐离七点整准时睁开眼,起床漱洗。
他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带好换洗衣服、毛巾和矿泉水,穿上登山鞋,检查了一遍钱包,柏渐离打算出发。
此刻,天已经大亮了。
校门口就有一个巴士站,终站便是汽车南站,十分钟一班,背着旅行包的柏渐离,在站牌前静静等待巴士来临。
清晨有些薄雾,淡烟般缭绕不散,对面的文具店和租书店都大门紧闭,犹自沉浸在朦胧的睡意中。
小巴士摇摇晃晃,自远方驶来。
车来了!
柏渐离一提背包,就打算上车。
突然,远远有叫声传来。
「等一下……等等我……」
一团白色在薄雾中跳跃着,如一线曙光穿透混沌,越奔越近……
柏渐离摘下被雾气呵糊的镜片,以自己
微弱的视力确定了……
那是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色t恤、下套蓝色牛仔裤、足蹬一双旅游鞋的男人。
那人背着大包,气喘吁吁地跑到柏渐离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一下……渐离,我也要去……去黄山……你干吗都不跟我……讲一声……就一个人跑掉……实在太不够朋友了……」
柏渐离瞪着他,如见鬼魅。
「喂,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上来?」售票员不耐烦了,瞪着眼前两位大男生。
「要的,当然要!」
肖诚笑眯眯地一把抓拉住柏渐离的手,无视他铁青的脸色,就将他拉上巴士。
三十分钟后,一脸煞气的柏渐离和满眼星光闪闪的肖诚,就坐在特快豪华大巴士中。
巴士开着凉爽的空调,茶色玻璃阻挡了艳阳的入侵,以稳健的速度朝他们的目的地——黄山奔去。
满满一巴士,都是前去游玩的人们,气氛十分轻松。
有人在打电话,有人翻看报纸,有的人呼呼大睡,柏渐雕闭目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面无表情,似老僧入定。
可偏偏有人不让他如愿。
「渐离,要不要喝点水?」
耳畔响起轻快的声音。
柏渐离不理他。
「渐离,要不要吃点零食?话梅、芒果、橘子、香蕉……」肖诚几乎把整颗头埋入超大的背包中,一顿狂翻。
一般男生很少像他这样,是个零食狂。
柏渐离冷脸看窗外。
「我还有怡口莲,你要不要吃?」
肖诚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活像只害怕被主人遗弃的可怜小狗,不断向他摇尾乞怜。
柏渐离看不过去,勉强拿了一块,「谢谢。」
「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大包。」肖诚顿时精神大振,亦丢了一块怡口莲入口。
「我也是第一次去黄山,不过老爸以前去过,教了我不少经验。山上温度有点低,不必带很多衣服,但爬山容易出汗,所以内衣还是要多备几套。还有鞋子一定要注意,不能穿那种易滑的鞋。万一下雨,带雨衣最合适了,不会被风吹跑,更不会遭电击。我怕你没有带,就买了两件雨衣,万一下雨可以用……还有防晒霜,现在太阳这么毒……以你的脾气肯定不会带这种东西,所以我也带了一瓶……」
柏渐离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也看到我买的车票了?」
「这倒没有……我是昨天下午回寝室时,遇到谢言才知道的,原来你早就计划着暑假一个人去黄山玩。」
肖诚看着他,mo了mo头,y_u言又止。
「其实……那个……海南不喜欢去就不要去了……但是一个人旅游真的很无趣,两个人做伴比较好吧。我也很喜欢爬山,一直想去黄山看看,所以听说你要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来了。」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旅伴。」柏渐离冷冷道。
「没关系,我是一个好旅伴就行了。」肖诚咧开温柔的笑脸。
柏渐离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什么。
突然,肖诚一拍大腿,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还买了两张张楚的精选专辑,送给你一张,我超喜欢他的。」
他
从包中翻出cd,拉过他的手……
一片薄薄的cd被搁在自己掌心,柏渐离不无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浪费钱买两张?」
自己听就算了,还要多买一张给他?
肖诚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那时候,正好听到店家在放,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你,一时大脑发昏就多买了一张。我把它转录成mp3了,要不要听听看?」
肖诚殷勤地把自己随身携带的mp3递给柏渐离,柏渐离摇了摇头,转身继续看窗外飞逝的风景……
「不听就算了,我觉得这首歌真的很适合你。」肖诚悻悻收回手,嘟囔了一句。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柏渐离已濒临爆发边缘。
肖诚不敢再去招惹他,况且,他也的确累了。晚上深夜才睡,清晨六点半就从被窝里爬起来,连奔带跑,生怕错过他,现在好不容易坐定,浓浓的睡意便翻涌而来……
他戴上耳机,打开mp3,把头靠在椅背上,缓缓眨着睫毛,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开着空调的车厢,传出令人昏昏y_u睡的晃动,不像疾驶在高速公路,倒更像潜在深海海底。
半拉半开的窗帘、路旁高耸的枝条,将灿烂的阳光滤成一缕缕滑栏,忽浅忽亮,忽而泯灭,又忽而耀眼生花,交替投sh_e在他淡漠的侧脸……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
耳畔悠悠传来张楚高亢的歌声: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大家应该互相微笑
搂搂抱抱这样最好……」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肖诚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两人到了黄山市,已是下午两点多。
柏渐离直奔自己订好的旅店,打算休息一晚,养足精神,第二天一早就来登山。幸亏他所住的旅店还有空房,肖诚住进他的隔壁,一夜沉默无话。
柏渐离固然不想说,肖诚看到他黑压压的脸,自然也不敢多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柏渐离就醒了,于是叫醒肖诚,一起简单漱洗,塞了点早餐,便直奔黄山。
接下来的旅程,果然验证了柏渐离的话——他不是一个好旅伴。
自从到达黄山景区入口处后,从登山那一刻起,柏渐离就一如他担心的那样,变成了一头沉默而暴戾的野兽。
也许是太阳过于毒辣,也许是来游玩的人太多,又或许是一路累积的莫名压力,柏渐离迈开大步,像是要xie愤般疾步行走,把同车一起登山的人远远抛在身后……
他简便轻装、步履如飞,却苦了肖诚,他背着重重的背包,上气不接下气,没多久,就被他拉下一大截。
「渐离……渐离……」
上山的石阶几乎高耸入云,柏渐离内心憋着一股劲,很想一口气冲上去却被身后人的叫声拖住。
他皱皱眉,停下等他。
肖诚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到了,还来不及喝水休息,柏渐离又不耐烦地拔腿就走,他只能再次追上去……
如此几次重复下来,肖诚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他甩开的一大截距离,内心干着急。
好在柏渐离虽然不耐烦,最终还是没有丢下他。在一个人默默爬了好久后,肖诚一抬头,总能看到层层台阶前方那抹修长冷竣的身影。
就是这种淡淡的等待的姿势,让他内心一喜,把所有劳累都抛诸脑后,再次卯足劲追了上去。
你走我追的模式一直重复着,直到上山后,来到「迎客松」的地方,两人才终于齐肩并进。「要不要拍照片?」
肖诚指指前方黄山的著名一景——「迎客松」,不少游人都纷纷上前拍照留念。
柏渐离冷冷摇头,「人
太多,而且我讨厌拍照。」
「喔……」原本打算去拿数位相机的手顿时停住,四日诚讪讪地缩回手。
夹杂在人流中,两人边走边观赏奇险的山景。
山上空气清新,远处云海翻涌,层峦迭嶂,山峰似刀削而成,近处奇松怪石,美不胜收,风光无限。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接近「天都峰」。
「好高啊……」
肖诚抬头仰望,忍不住叹道。
「天都峰」有黄山第一险峰之称,海拔高达一千八百一十米,直冲云霄,是黄山群峰最雄伟壮丽的景观。
一般都有不到「天都峰」,不算真正去过黄山之说。
柏渐离也抬头看了看,大步向前走就y_u登上山阶,肖诚吃了一惊连忙叫:「渐离,你要登『天都峰』?」
柏渐离转身看他,「怎么了?」
「可是我们只有一天时间。」
一日游的游客,很少会去爬「天都峰」。
一来奇险,二来奇高,上下要费两个多小时,大耗体力,若登了天都峰,就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观赏余下的风景,所以大多人都是瞻仰而过。
「来黄山不爬天都峰,又怎能算来过黄山?」柏渐离挑了挑眉毛,淡淡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听说爬天都峰要好几个小时,我怕我们来不及。」
「我来黄山,就是为了爬天都峰,别的温泉云海什么的,我都没兴趣。再说,别人要用两个小时,我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
说完,柏渐离也不理他,一扶凿在岩壁两侧的铁链,就迳踩着石阶往上爬。
肖诚没辄了,只能跟在他屁股后,一步步往上挪。
从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柏渐离是个极端固执的人,一旦打定主意,便会不顾一切去实施,根本不管别人怎么说。
和他在一起,你只有两种选择——
一,和他齐头并进;二,和他背道而驰。
肖诚当然不会选二,否则他又何必死缠烂打追着他来黄山,于是他只有选一。
他的强悍和固执让他既折服又头疼,如果……他能再缓和一些,不要这么尖锐冷漠就好了。
看着他绝决的背影,肖诚叹了口气。
世事哪能十全十美。
「天都峰」果然不愧为黄山第一险峰,山势奇削,百丈云梯几乎直上直下,登山的人一个个紧挨着,稍不留神,就有跌下山的危险。
有几层未被阳光照及的石阶十分湿漉,必须屏住气,牢牢抓紧两侧的石链,才不会滑倒。往身后一看,险峻的山势几乎成垂直线,若真的滑倒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肖诚很早就发现,虽然平时不见柏渐离运动,但他的脚力却相当好,爬了这么久,仍然脸不红气不喘,一步一步,相当稳健。
仿佛在验证自己所说的话,柏渐离越爬越快,不时掠过一、两位游客,渐渐把肖诚丢到身后……
经过险要的、仅容一人来去的「鲫鱼背」后,不久,柏渐离即爬上了峰顶。
峰顶平坦如掌,极目远望,云海舒卷,山天相接,千峰竞秀,黄山壮丽的美景,悉数收入眼底。
全身热得汗湿后背,被山顶凉爽的风一吹,说不出的舒服。
「
好累啊……」
过了一会儿肖诚也气喘吁吁地爬上来。
峰顶有不少游人,以年轻人居多,四周都用铁链围起,以免游人不慎跌落。还有一些商贩在卖矿泉水、纪念品和精美的铁锁。
不知道铁锁用来干嘛?
注意到肖诚好奇的视线,小商贩笑嘻嘻道:「帅哥,要不要买把同心锁?男女朋友可以把它锁在铁链上,把钥匙丢下深渊就可以一辈子不变心哦。」
肖诚笑了,「有这种好事?」
小商贩也笑,「买一把啦,女朋友就不会变心喽。」
「好啊。」
肖诚掏出钱买了一把,乐呵呵地跑到柏渐离身边,献宝似地说:「渐离断离,你看,我给我们俩买了把同心锁。」
柏渐离冷眼旁观,早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笨蛋,同心锁是给恋人的,你乱买什么。」
「管它的,反正很有纪念意义嘛。」
肖诚把同心锁扣在链条上仔细锁好,抽出钥匙,对着深不见底的渊谷默念了什么,然后把手一扬……
一道银光掠过,划出淡淡弧度,随即消失。
柏渐离呼吸一窒,x_io_ng口像被针尖扎过,隐隐作痛。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爬得太急了,后来才发现不是。
这不是刻骨的痛楚,只是一点点、一缕缕,细雨般随风潜入,等惊觉时,才发现自己已病入膏肓、药石难医。
果然不应该和他一起来的。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