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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妖怪zhui唇发抖,良久才颤声应了:「和尚,是我。」那缕亡魂似乎耳不能听,在魏晴岚开口时,已经淡淡说了下去:「你此时看到的,是我在石dòng中留给你的几句话。」魏晴岚Shuang_Chun微微翕张,四肢百骸涌过一阵寒意,脸上血泪斑驳,断断续续地说:「幻象——怎么可能,你明明**就在这里**」「我自知死期将至,然而尘世之中,仍有心愿未了,于是将所余残魂散魄分出一缕炼化在阵法之中。为的便是多年以后,能令这点残魂出现在你眼前,和你讲述个中实情。」那妖怪听到此处,忍不住颤声笑了起来:「和尚,你胡说什么**有什么话,大可以写在石壁上,你魂魄不齐,便不能入轮回**」他声音发颤,几乎难成字句,不料说到一半时,又被那和尚的低语声盖过。

「也因为是残魂所化**形、声、色、味、触,五_gan俱无**说完这些话,魂魄便会彻底散去**」「和尚,别说了,我们回去!」那妖怪嘶声笑了一句,又去拉那和尚的手。半空中惊雷一闪,一道霹雳火光,劈得魏晴岚手背上蛇鳞尽现。

那妖怪泪眼模糊,吃痛*手间,听见故人静静地说了下去:「蛇妖,你此时境遇,其实都与我有关。」魏晴岚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寒颤,轻声笑了:「和尚**我们走吧。我再去想别的办法,常洪嘉也好,你也好**」他怕得厉害,正要再化成巨蛇,施展搬山挪海之能。

身后残魂无知无觉,依旧睁着一双空dòng的双眼,像是念经一般木讷地说了下去:「你我相识之时,我用观音灵_gan课你算过,算得你有佛缘。」那妖怪听到佛缘两字,身形剧颤,断断续续地溢出悲声:「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说佛缘。什么佛缘**我从来**没在乎过A。」「直到迦叶寺之变,你我都伤得不轻,我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又替你算了一课。结果却变了。」那妖怪原本双手便抖个不停,听到这里,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不祥征兆,越发面如土色,喃喃笑着:「和尚,我得**走了,不想听**」他一面说,一面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双臂一揽,将常洪嘉的尸身横抱在怀里,踩着血泊往前走去,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下,甚至顾不得散落在地的碎ròu白骨。

然而金光大阵下,整座山峰如同被巨钟兜头yinJ下,那妖怪竭尽全力,现狰狞妖相,试了许多回,仍被佛光一次次推回原处,不得已听完了下一段低语。

「为什么你先前有佛缘,后来再算,却没有了**蛇妖,我想来想去,都是我误了你。原本你天x纯良,又心无罣碍,假以时日就能去西天净土,是我多此一举,用佛珠缚了你,先唤起你争胜之心,又让你贪恋起人间。

「所谓瓜熟d落,水到渠成,良缘善果,皆是顺其自然。若非我一念之差,自作聪明,刻意想促成你的佛缘**你本可以修成正果**」魏晴岚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双目中只剩绝望之色,惨然笑道:「和尚!可我_geng本不在乎A**」然而这每一句,每一字,都未曾传入那人耳中。

半空中那缕残魂,像空壳一样,复述着生前所留的愧疚心事**只是说到难以启齿的地方,声音一度几不可闻:「我在大限来临之前,算出是自己断送你大好前程**虽然时日无多**无论如何也想挽回大错,只能布下身后局。

「我借故下山,选中一处dòng天福地,以jīng血元气开山辟道,引水成溪,催熟辛夷树种,辗转多次,将我半生佛经抄本尽数搬来此处,定为鹤返谷,又在山壁两侧雕刻佛像,取名浮屠道**「我把提及闭口禅的几本抄本放在最上面,将鹤返谷绘成地图,夹在戒牒中。依你脾气,免不得翻找我的旧物,寻去鹤返谷,只要你看见这些抄本,想起我说过的业力、愿力,必定会修习闭口禅。其实愿力不过是虚无缥缈之事,只有减少口业、了悟禅理才是真的。蛇妖,你跳neng不羁**禁语对你的佛缘好。」魏晴岚木然站着,血泪流得太多,已经无泪可流。他呆滞地抱着那具残尸,仿佛已被佛缘这两个字彻底压垮,任耳边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一口气说了下去。

「可佛缘**何其难得。」

「我算来算去,只凭闭口禅恐怕还不够改命**于是在浮屠道另一头掘出shen坑,移来细沙,将随身白伞伞骨向外翻折,埋在沙池最shen处**「白伞原本是用来遮蔽魔障的,我将它翻转了一面,就变成催生幻象的邪器。沙池无数幻象,都是因它而起,稍有不慎,便会困在里面。

「我留的抄本,有半数都在讲以幻修幻,还特意在地图上拿朱笔注明,池中尘缘幻象如恒河沙数,故名沙池,为的就是引你去沙池凭吊旧事。看多了幻象魔障,自然能见真本x**多看几回,它就困不住你了。」半空中那道残魂说到这儿,声音放得极轻,透过那双空dòng的眼睛,依稀可以猜出他当年封死石dòng时,眼底泛起的凛然神色:「我知道你不好受,可生老病死,爱憎情关,chūn去秋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我对自己的生死看得极轻,你也早该放下了**」魏晴岚良久才有了反应,他怔怔看了一眼半空中的人影,仿佛在回味有生以来_gan受到的第一丝人间温情,又如同在重温此生此世遇见的所有痛苦魔障,表情刹那之间居然变得有些扭曲,直至看见怀中常洪嘉的残尸才恢复木讷,zhui唇翕张,颤声笑道:「大师,说得轻巧。你把情字**说得太轻,说放就放**真是**」这短短几句话,竟是夹杂了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怒意,甚至第一次尊称那人,喊他大师,眼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酸涩难忍,却耻于在那人面前失声痛哭。

原来闭口禅是算计,沙池凭吊也是算计!

这也算是佛门慈悲吗?为他算尽身后事,为他而死**却让他味尽凄惨荒凉!

和他比起来,还是那呆子**呆子**也曾问过**情字,为何太轻了?

那妖怪想到这里,身形又是一晃,只是想到怀里揽着的尸骸,硬生生站稳,竭尽全力地抓着脑海shen处的一丝暖意。

这世上,有人在乎过他的喜怒哀乐;一遍遍地说自己想做人,有人听进过耳中;有人说过,为君一言,搏转九天,而不是一遍遍念叨佛缘。

「大师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也不稀罕**」他本想接着说下去,比起佛缘,常洪嘉那呆子要重要得多。不单是常洪嘉,将他害到如此凄凉地步的和尚,甚至是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每一桩事,都比佛缘要有分量得多。

明明说过无数回,只是和尚从不曾在意**

正失神间,听见沉默了好一会的亡魂,低低续道:「未免你看不穿,在最后几日,我布下了最后一步棋。」那妖怪呆了一呆,忍不住抬起头来,茫然笑了,像是猜不出那人还会布下什么陷阱。让他再禁语三千年?再整日整日地待在沙池?

没等理出个头绪,便听和尚轻声道:「你那时还重伤未醒,我把佛牒和几样身外物收入包袱,放在你手边。临行前,为你我算了最后一回凶吉,算得你三千年后,将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是吉兆。

「我自己却占得一段佛偈**『似僧有发,似俗无家,做梦中梦,悟身外身。』正好对应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一件事。

「迦叶寺僧人剃度落下的头发,由皈依师挑出一缕fèng入布囊。我那日烧掉占辞,从恩师手中领回头发,到孤崖上寻了一处石dòng,布下阻拦进出的第一道法阵,又拿自身jīng魂炼成第二道法阵,留下这些话,等数千年后,机缘一到,让阵中残魂告知你原委。

「等再过一个时辰,我将第三道法阵画全,便会用匕首割ròu剔骨,放尽血水,淋在阵眼上,和剃度时剃掉的头发一块,做成一具身外身。

「蛇妖,我害你滞留尘世,无缘大道**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还你。我会割尽血ròu,直到无力落刃为止,不入轮回,把残魂散魄一并封入这具身外身。数千年之后,待血ròu凝结,魂魄稳固,他会借着阵法之力,再世为人。

「我备好了一件布_yi,写着这婴儿的身世来历、俗家姓名,准备用它来包裹血ròu。等这具身外身出现在迦叶寺地界,多半会被寺里收养,做个小沙弥**他比我多了一缕头发,命带烦恼,迟早会入世,与你相见。」那蛇妖愣愣听着,眼睛是浓稠的雾色,和死一般的寂静。他呆滞地低下头去,手上残尸身上裹着一件布_yi,_yi上满是污血,要仔细分辨,才辨出那是一件破烂的僧_yi。余光尽处,还依稀能认出_yi角上的一行小字,写的是此儿父M_双亡、恰值荒年,亲朋无力抚养,求寺庙收留云云的字样,字字皆是故人笔迹。

「和尚,你又拿障眼法骗人了,还打算骗我不成?」那妖怪声音嘶哑,几不可闻地惨笑起来,zhui唇微颤,竟是诵读起白伞盖神咒。泪眼模糊中,以为那件破烂_yi衫能慢慢化成常洪嘉常穿的朴素布袍,只是眨了好几回眼睛,眼前依旧是一件染血僧_yi。

等一段佛咒结巴念完,他望着这件裹了白骨的带血僧_yi,如同望着整个阿鼻地狱,眼泪滚落时,zhui里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洪嘉?常洪嘉?」过了一阵子,笑声越来越大,阵法之中都是他癫狂大笑的声音。人往后退了半步,让怀中尸骸落回血泊中,自己化作一道墨绿妖光,在四面光壁上殊死冲撞,竟将法阵撞得簌簌颤抖。

金光笼yinJ下,那缕残魂还在不住低语:「蛇妖,你那时不能化人,我在你头上点下佛印,你还记得吗?」蛇妖四面碰壁,身上伤痕渐多,眼睛如枯槁一般,听到这句低语,牙关shen处又挤出一阵痛苦至极的狂笑声!

「洪嘉、洪嘉大师——!哈哈哈,哈哈哈哈!」「点下佛印的时候,我将半数修为渡了给你,一是想助你变回人形**二来几位师弟看你体nei有了佛门法力,就不会太过刁难。谁能猜到不久之后,这点佛印,还派上了别的用场。

「它是我咬破指尖,用鲜血点就。那具身外身,也是拿我血ròu残魂所做,所谓血ròu相连**以后相见,那具化身,免不了对你多加亲近。

「蛇妖,都是假的。」

妖气之中,过了许久才传来魏晴岚喘不过气似的笑声:「都是、假的。」那妖怪过了一阵子,又自顾自地把这句话毫无起伏地重复了一遍:「都是假的**」话音落时,语气中再次带上了压抑不住的笑意:「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哈哈哈哈**」那笑声起先极低,若不是和尚此时沉默了一阵,这阵笑声几乎无人能听见,那是从Xiong腔最shen处发出的含糊不清的低笑。随着这越来越大、逐渐失去理智的凄凉笑声,四周妖氛冲天,树枝土石被飓风刮得向空中卷去,一度盖住头顶佛光!

和尚恰好在魏晴岚笑得眼眶通红时开口:「你看到那具身外身,恐怕会误以为是我投胎转世了。这也难怪,他的血ròu皮囊就是我的血ròu皮囊,他的魂魄就是我的魂魄。血ròu相xi,佛印之力,他对你、肯定比我对你**要好得多。」不知为何,哪怕魏晴岚神智已失,这些低语仍穿透阵阵狂笑声,一字一字传入耳中。

「蛇妖,你心里nei疚,看到相似的人,想必对他也是**多加照料,彼此相处,不算知jiāo也是挚友。

「可我割ròu剔骨,力气终有一竭,料想百十刀后,就握不住刀柄了**那具身外身,只能算我一半的皮囊,我先受重伤、之后魂魄又炼入阵法,他的魂魄**也只是我一半的魂魄,再加上多了一缕烦恼丝。你一定也是心中疑虑,觉得又有像的地方,又有不像的地方,迟早会找方法一试真假**」残魂说到这里,身形开始有些模糊不清,顿了一顿才道:「他魂魄不全,自然试不出你想要的结果**以为他不是我的转世**「我布下身后局,都是为了这一刻。无论你回到这里,破了闭口禅,是为了我也好,为了他也罢,都注定要失望的。如果**还是为了我,我做下了这等事,你应该死心了才对**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人间温情本就是这样,如朝露易gān、闪电瞬逝,哪里比得上悠游天地间的快活。我宁愿坠入修罗地狱,日日夜夜受业火焚烧,也要断了你因我而生的一切留念。

「如果是为了他,说明已经放下了过去的心结**那很好A。从放不下到放下,不就是顿悟吗?世间种种,都是满眼空花一场虚幻,躯体盛去衰来,渐渐老朽,爱憎此消彼长,生死永别。所亲之人,离散不得共处,所怨之人,反倒相聚,世间一切事物,但凡心中所喜,皆求而不能得。蛇妖,我想送你一程,去无忧无怖的极乐净土。」魏晴岚听到这段动听至极的话,脸上竟是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痛苦神情。喑哑疯狂的笑声中,渐渐掺杂上了野shòu负伤时的含糊悲鸣。

为什么会伤心愤懑到这个地步呢?四肢健在,行动自若,却活生生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ròu——是因为自己受了骗?

是恨自己白白受了几千年愚弄?

是得知世上_geng本没有常洪嘉这个人,只存在过一具身外身?

还是发现从不曾被人真正爱过?究竟是哪一件伤人最shen呢**?

这一生最尊敬的、也最痛恨的人,可以为他而死、又恨不得生啖其ròu,所有最热切也最冰凉的情_gan,都拜他所赐,把自己一生弄得面目皆非,那人也尸骨不全,魂魄将散,到底谁比谁辛酸,谁比谁凄凉?

「和尚,哈哈,和尚,哈哈哈哈,」那妖怪zhui里发出遏制不住的笑声,大笑着反唇相讥:「你居然还敢提什么世间缺憾**我化形以来遇到的所有痛苦之事,有哪一桩与你无关?」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yīn炽。

喜怒哀乐、悲欢怨憎、生生死死、真真假假**每一桩、每一件,都在此刻涌上心头,化为模糊不清的悲声。

那缕亡魂浮在阵眼中,双目空dòng,发出和他截然相反的淡漠低语:

「我给自己那具身外身取名常洪嘉,正是对应『偿洪嘉』之意,我想要偿还你,闭口禅也好,以幻修幻也好、身外身也好,都是为了助你参悟佛法。一旦你误以为那具身外身与我无关,回到石dòng之中,破了修习的闭口禅,这场身后局才真正成了。

「蛇妖,你一定奇怪,那具身外身为何落到这个地步**活生生一个人,忽然之间,就成了碎ròu白骨。」那和尚轻声缓道:「我做那具身外身的时候,割ròu剔骨,割下来的血ròu拿僧袍一裹,借阵法之力成形,这背后其实定下了时限**等时限一到,身外身就会变回破碎血ròu。其中的时限,从我在石壁上写下『渡人』两字起,到你破闭口禅为止。」那蛇妖静了好一阵,才仿佛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gān涸已久的眼睛里再度积了水光,行尸走ròu一般重复着:「到、我破闭口禅为止**」「如果你不破闭口禅,那具身外身**仍会好好的,这场局**亦不会有浮出水面的那天。」魏晴岚来来回回颤声重复着一句话:「你说,是因为我想破闭口禅,才让他**」变回当年的那团,裹在僧_yi里的血ròu**原来个人命数,万事已定。常洪嘉是偿洪嘉,魏晴岚是为情难**上天入地,不过是在五指藩篱中来回打转。怎么会有人,傻得信了愿力?

和尚竖着右掌,木然念了一声佛号,金光nei外如投石入水一般dàng开涟漪:「不管皮囊美丑,剥开来看,都是一样的白骨血ròu,为何看不破皮相呢?人死如灯灭,neng离五浊恶世,以寂灭为乐,为何看不破生死呢?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焰,从渴爱生——」那蛇妖捂着头,zhui里发出野shòu濒死一般的哭声,两行血泪染红双眸。

另一侧,却是和尚的缓缓低语:「你为什么看不破呢?」他话音落时,魏晴岚像中了魔一般,一字一字笑着学他的语T:「哈哈,我为什么、看不破呢**」四周梵音妙语轰然齐奏,纷纷花雨下不断闪过菩提宝树、罗汉真身的残相。那和尚在残相下轻声劝说:「找了这么多年,因为失而得,为了得而失,常洪嘉是谁、洪嘉是谁,什么情爱,不都是一场空吗**「我愿日日夜夜,受地狱业火焚身之苦,只求为你、喝破情爱迷局。」那和尚说着,竖起右掌,身影已淡如轻烟:「愿你,得佛祖庇佑,免诸难诸病,不惧刀兵水火,一切疾病、饥馑、牢狱、心魔皆得免除**最终**遮蔽魔障,成就佛法**」那缕残魂说着,朝前方微微一颔首,脸上神情渐渐模糊不清,但似乎是笑了一下。空dòng木讷的一双眼睛,隔着数千年岁月,再次环顾了一眼尘世,目光中闪过一丝无人解读得清的复杂神色,愧疚、担忧、释然、痛苦、留念**或许都不是。在阵法光芒大炽的时候,就此神魂消散。

魏晴岚看着空空dàngdàng的法阵,身上一会热、一会冷,过了好一会儿,zhui里才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笑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寂寂荒山,耳边还不断响起那人说过的话。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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