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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蛇类体温偏凉,但背著浑身冰冷、还在往下滴水的常洪嘉,也冻得轻轻一颤,用腹语嘟囔了一句:「好冷。」看著魏晴岚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常洪嘉脸色发白,却不知如何让他停下来,慌得直劝:「谷主,歇一歇再走吧。」那妖怪一阵莫名,连连摇头:「正事要紧,不能再歇了。」常洪嘉自是更加著急,渐渐挣扎起来。

魏晴岚先前只道他是随口一说,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人句句认真。等那呆子下到地上,一抬头,正对上魏晴岚探询的视线,心中骤然一凉,胡乱道:「谷主,先垫垫肚子再走吧。」那妖怪一副不能苟同的样子,常洪嘉不敢看他,动身去拾乾柴,等把柴火拢成一堆,却不知要煮些什麽。魏晴岚抱臂站在一旁,显是有些动怒:「还要多久?」常洪嘉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什麽野味,还在硬著头皮道:「谷主先歇一歇,洪嘉去采几味能果腹的药材**」魏晴岚听得掉头就走,常洪嘉慌忙道:「谷主,洪嘉有要事要说。」魏晴岚想到和尚独自涉险,早已心急如焚,听到常洪嘉改口,也未曾停步。常洪嘉追著妖怪走了老远,口中不断重复:「洪嘉确实有要事要说。」如此五六遍,魏晴岚才愤然驻足,回过头,用腹语道:「你说。」常洪嘉再度口讷起来,早已习惯魏晴岚说什麽,他做什麽,反其道而行之、与那人针锋相对,比让他赴汤蹈火还难。

眼看魏晴岚又要走了,才急道:「洪嘉想问**」虽说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一对上这个人,总害怕自己的言谈举止,有丝毫的不敬重。

「如果以後回了鹤返谷,能不能留在谷里,终此一生**都不娶Q,只给谷主斟茶送水**」这些话,刚回鹤返谷的时候,明明已经问过一回魏晴岚。此时再问,心中的忐忑仍不能减去一分。

只要是对著这个人,无论什麽事情,彷佛都是奢求。造化生人,既然使人直立於天地之间,为何又要替每个人都造出这麽一尊高不可攀的神来。因他魂不守舍,因他诸般狂态,因他喜怒而喜怒。

自己对谷主如此,谷主对和尚亦是如此。只要一句首肯,便可心满意足,只要他一句话,便能定自己往後几十年的去从。这些尘念,算要事吗?

魏晴岚听到这里,勃然怒道:「你要问的就是这些废话?和尚如果遇险,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要去救人,你忙你的斟茶倒水去吧!」说著,一甩袖,一个人向北掠去。常洪嘉站在原地,脸上犹挂著慌张拘谨的笑容。

只要是对著这个人,无论什麽事情,彷佛都是奢求,他的终此一生,不过是他的过耳风。

往北五十馀里,山道渐狭,林木渐丰,不知不觉就入了迦叶寺的地界。

放眼望去,一座三人来高的劝善碑挡在山门正中。山yao群松掩映,隐约可见一条登山石阶通向顶峰,由於山势极险,石阶几成直上直下之势,最陡之处,已无石阶可凿,仅有数道钉在石壁上的铁鍊,绷得笔直,穿入云雾shen处。迦叶寺便建在云雾环绕间,山上jīng舍绀宇数以千计,四面百馀峰,无峰不寺。

魏晴岚刚到碑下,就看见那和尚从山上下来,随行的六七名武僧都面容肃穆。

和尚看他_yi衫被树枝刮破了十馀处,右额角赫然一块瘀青,愣了片刻方问:「蛇妖,怎麽这般不小心?」魏晴岚一眼望见他僧袍上血迹斑斑,气息竟是有些不稳,用腹语道:「我怕你出事。」那和尚微微一笑,答的还是寺中种种:「你放心,山上有我师弟在镇守,并无大碍。」说完,看魏晴岚满脸忐忑,又温声宽慰了几句:「几位师弟都是x情耿直之人,看到你是妖,说不定会有些苛刻。你晚来一步,反倒是好事。」魏晴岚低著头,揉了揉瘀青的地方,想到自己之所以晚来一步的原因,心里依旧有些不快。

和尚朝几位武僧叮嘱了几句,待他们各自散了,才孤身领魏晴岚去巡山,期间说起这次迦叶寺大难,只道:「不知道何处来了一只魅虚,擅长蛊惑人心、附体成形之术。

「先前有弟子化缘回山,半道被它附身,一路跟回山上,闯佛殿、破罗汉阵,夺走了寺中供奉的佛器,直打到舍利塔下。在它面前,_geng基shen厚的僧人还能维持一线清明,定力不足的弟子,不免惹出许多麻烦。

「受到蛊惑的同门发起狂来,打又不能打,伤又不能伤,时间一长,便被魅虚xi尽功力,连藏经阁那几头灵鹿也被剖腹取丹。」他见魏晴岚似懂非懂的,肃然道:「妖物这一趟得了不少nei丹、修为,如今虽被打伤,逃往山下,仍不可掉以轻心。」魏晴岚点点头,大致听清了来龙去脉。寺里的僧人个个都身负绝学,修为jīngshen之人比比皆是,先前还在奇怪是怎样的妖怪,bī得偌大一座迦叶寺用焰火求援,唯独没有想到蛊惑人心这一点。

如此胆大妄为的妖怪,孤身一人闯入灵山,搅出惊天大乱,倒也算一种本事**和尚说到这里,忽然开口道:「你不是去救常施主了?他人在哪里?」魏晴岚一下沉了脸色,用腹语愤愤道:「我一个人来的,他在那里磨磨蹭蹭,我哪里顾得了他。」和尚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常施主待你一片*诚,他不肯来,想必有他的道理。」魏晴岚听到*诚二字,耳朵竟是有些发烫,半天闷不作声,不知为何,脑海中骤然想起和尚的那句「你晚来一步,反倒是好事」,心中微微一动,很快又大摇其头,那家伙ròu体凡胎,哪来的未卜先知之能。何况此地如此凶险,抛下他,才是为他好**和尚见他低著头走路,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哪里有个巡山的样子,温声道:「魅虚要的是nei丹。常施主身上既无灵力、法力、妖力,也没有什麽nei丹,就算撞见魅虚,也不会有什麽危险。你放心。」那妖怪忽然停了下来,脸色彻底变了:「和尚,你说什麽?」「我说,常施主身上,既无法力,也没有什麽nei丹||」不过半个时辰,魏晴岚领著和尚又匆匆赶回来处,身後陆续跟著十馀名迦叶寺护寺武僧。

听到魏晴岚说常洪嘉有难,那和尚亦是大出意料之外,等到魏晴岚将自己如何把nei丹给了常洪嘉、常洪嘉又是如何死而复生之事全盘托出,和尚已面色大变,当即请了寺中jīng锐,一同跟了过来。

先前众人料定魅虚下手的对象不过是灵shòu的nei丹、夺天地造化而成的佛器、寺人的修为,谁也没想到常洪嘉身上。若真照魏晴岚所言,常洪嘉既无修为相抗衡、又无_geng基定力,可却身怀了一颗近千年道行所化的nei丹,只怕凶多吉少。

和尚心念电转,脚下越发不敢迟疑,蛇妖比他更快一步,妖风驾起,人已在百丈之外。等远远望见常洪嘉的背影时,和尚突然顿了一下,朝持棍的数名僧人打了个手势,几名武僧分头把守住退路。

魏晴岚还浑然不觉,一个人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腹语「喂」了一声。

常洪嘉忽然有了反应,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结结巴巴地应了句:「谷主**」魏晴岚听到他还是平常的样子,声音斯斯文文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用腹语小声说:「你没事就好,我来接你了。」那妖怪见常洪嘉一动不动,不禁把声音压得更低,又道了一句歉:「刚才都是气头上的话,不是真的要怪你。和尚也说了,他那几个师弟脾气不好,发现我是妖怪,说不定会有些苛刻,我晚一步去,反倒是好事。」常洪嘉沉默了很久,几不可闻地笑了一笑:「我到底**帮上忙了**」魏晴岚吃了一惊,还未回过神,就看见常洪嘉慢慢地转过身,zhui里獠牙外翻,眼角开裂,血流至颈,像极了画中的恶鬼。

魏晴岚站在原处,脑海中一片空白,常洪嘉脸上,竟然带著笑。他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有何不妥,只是像往常那样看著魏晴岚,彷佛世上只有这麽一处可看。

自魏晴岚离开起,耳畔便多了一个蛊惑人心的声音,一遍一遍慢声低语,唤他去回想江边驿道上、_yi衫犹寒的时候,自己说过什麽话。到底吐露了何种心愿,烫得五脏六腑至今一片炽热?

终此一生**都不娶Q,只给那人斟茶送水**空谷绿嶂,无人来扰,只常伴那人身侧**

这般甘美、令人怦然心动的愿景,要是真的,该有多好。

只是这麽一想,便觉得脏腑之间满满全是烈焰焚烧的灼灼之痛,这份狂热,简直像入了魔障。

无论梦里梦外,与那人多相处一刻,就会多生出一分执念,使得心愿得偿犹有不足,不知不觉越求越多,把自己烧成灰还要翘首,一点星火便可复燃。

想不明白,谷主为何会说想做人呢?这身臭皮囊,yu壑难填,却什麽也求不得、什麽也做不了。心中彷佛有一道血淋淋的豁口,如恶鬼一般裂著巨zhui,现出狰狞恶相,饥肠辘辘,几度饿红了双眼,却只能佯装无事人一般,轻手轻脚地跟在那人身旁。

这般痴狂,死後怕是会坠入阿鼻地狱。一个成佛,一个成了恶鬼,到那时,不知要历经多少穷途,才能见他一面。

没等魏晴岚反应过来,那人已往前迈了一步,拽著魏晴岚的袖角,zhui里喃喃道:「谷主,我**」还未说完,迦叶寺中骤然响起一声撞钟,四面山谷尽是严寂肃穆的钟声,魏晴岚被铜钟震得退了两步。

常洪嘉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许久才抬起头,眼睛慢慢变成了血红色,视线从十馀名护寺武僧身上一一扫过。直到众武僧面色凛然,把拄在地上的僧棍一抡,挽起棍花,魏晴岚这才清醒过来,用腹语叫了声:「常洪嘉!」常洪嘉那双眼睛红得直yu滴血,满目猩红中,不知dàng漾著谁的倒影,低笑著应了:「你便是谷主吗?」和尚见了,低声喝道:「蛇妖,收敛心神。这是窥测人心的魅虚,并非常施主。」常洪嘉如若未闻,轻笑道:「是你把nei丹给了他?」魏晴岚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一阵凉意,彷佛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魅虚,听到这慵懒低沉的蛊惑声,只是到底何时听过,稍一细想,就头痛yu裂。

「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怀揣nei丹**」那「常洪嘉」低下头,手按在腹部,渐渐用力,五指陷在ròu里。

魏晴岚眼皮一跳,用腹语急道:「你gān什麽!」他再如何懵懂,也知道nei丹一失,常洪嘉顷刻间就会送命。孰料这个时候,常洪嘉眼睛里的血色忽然褪了几分,声音又变得斯斯文文的,看著魏晴岚,脸上尽是拘谨的笑意:「谷主,怎麽了,怎麽都这样看著我?」他说到一半,往四周张望了一阵,小声问:「谁在说话?」魏晴岚用腹语叫了他一声:「常洪嘉**」

「谷主,谁在说话?」常洪嘉茫然站著,似乎不明白为何身侧无人,却有声音传入脑中,眼看那和尚站在不远处,不由问了句:「大师,我是不是,中了什麽邪,怎麽动不了了**」魏晴岚往常洪嘉脚下一看,登时寒意入骨,数不清的黑气恍如人手一般,牢牢握著那人的脚踝。和尚脸上亦有难色,许久才将实情告知:「施主被魅虚附体了。这妖物极擅cao纵人心,好取人nei丹、修为,是敝寺除妖不力,连累了施主。」常洪嘉怔怔的,笑了一笑才道:「我又没有nei丹。」和尚闻言,看了魏晴岚一眼,低声道:「蛇妖把他的nei丹给了你了。」常洪嘉一时之间,竟是没听明白,脚下黑雾更盛,直把他膝盖以下都yinJ在妖气之中。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才低声问:「何时的事情?难道那次死而复生**是因为得了谷主的nei丹?」魏晴岚脸色yīn鸷,恨不得化作原形,将四面山壁撞缺一个角,好消他心头块垒,听这人一句一句认真追问,简直比面对魅虚还要坐立难安:「说这些有什麽用,你顾好你自己。」常洪嘉听惯了他这样毫无温情可言的语气,渐渐能从这语气之中,猜出那人几分真心:「原来是真的?谷主真把nei丹给了我?难怪那时**会现出妖相**」他默然站了一会,费力地将和尚的话理了一遍,nei丹、迦叶寺大乱、魅虚、cao纵人心。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魏晴岚还在烦闷不已,想不通为何眼前这人听到被魅虚附体,口口声声问的仍是他的事,即便多少知道这人把自己看得极重,但从未想到生死关头会变本加厉。眼见常洪嘉黑气缠身,神智昏聩,只勉qiáng维持住最後一线清明,视线却不曾有片刻从他身上移开,渐渐有些拙於应对。有什麽东西,搅得心海生波。

那妖怪好不容易将种种郁郁焦躁qiáng自按捺住,就看到常洪嘉如释重负地笑了一笑:「谷主,洪嘉知道破解之法了。」魏晴岚愣愣看著他,似乎并没有听清。

常洪嘉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默默站在原处,将思绪重头理了一遍。

黑蛇果然没有料错,这场持续多年的僵局,缺的正是一点变数。多了一个人入梦,僵局便多了一些转机。

谷主先前说过,大师那几位师弟发现他是妖怪,说不定会起些冲突,晚一步去,反倒是好事,也是印证了这一点。

因为自己拖延时间,於是原本会发生在迦叶寺中的冲突,险险错了开来。

因为自己有生死之忧,所以谷主为了救他,让出了nei丹。

因为有自己入梦,魅虚才会附在自己身上。

如果以此来倒推,这场梦里没有他常洪嘉,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谷主被和尚困在竹林,nei丹还好好地养在体nei,直到迦叶寺陡然生变,和尚匆匆赶回寺中,谷主和他同行,却不巧撞见了那几位师弟,惹出一场口*之争。

常洪嘉想到这一路上,谷主被人撞破是妖时,反反覆覆提想做人,辩解自己从未为害,种种恍惚失落,都与这猜想不谋而He。如果真被那些人刁难过,还让谷主数千年不能释怀,当年是何种打击可想而知。

怀揣nei丹、情绪波dàng的谷主,与窃人nei丹、蛊惑人心的魅虚**常洪嘉犹豫许久,终究把心里想的问了出来,声音断断续续:「我原以为当年迦叶寺大乱,是实力相差悬殊、力有不敌,可如今看来,几位大师只是稍露疲惫之色,出手犹有馀地**想来那妖物虽然难缠,却不是诸位的对手。」说到此处,身形一晃,好不容易才站稳了。「既然如此,三千年前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才让这场大祸变得无法收拾**该不会是**是谷主像我一样,被魅虚附了身**」从得知nei丹在自己身上的那刻起,这个念头便挥之不去。既然是食人nei丹的魅虚,如果自己未曾入梦,会取谁的nei丹、乱谁的心神?

魏晴岚闻言脸色煞白,想说些什麽,骂他胡说八道,呼xi却莫名一窒,彷佛真有其事似的、彷佛真受过如此大劫。Xiong口一阵钝痛,良久才回过神,猛一拂袖:「荒唐至极!」常洪嘉观他神情,原本的三分猜测,竟成了七分笃定。

和尚说迦叶寺有难,谷主那时野x刚褪,还是第一次为助人而奔波,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一番,想必分外难受。如果真被魅虚附体,搅出大乱,清醒後看见诸多祸事都是自己做的,依照谷主的x情,只怕会郁结一生**想到这里,这呆子低低笑了一声,把原先的话又说了一遍:「谷主,洪嘉知道破解之法了,请放宽心。」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是自己被魅虚附身,和尚不至於下不了手收妖平乱,谷主更不至於数千年耿耿於怀,自己是无关紧要的人,被魅虚附身,只要束手就擒,被镇被诛,和魅虚一道烟消云散,谷主不就能就此改命了?

魏晴岚脸色越发难看,用腹语说:「你说了什麽,我一句也听不懂。先顾著自己,凝神静气**」常洪嘉恍若未闻,双眼渐渐泛起红光,显是又被魅虚占了上风。因那魅虚窥测人心之能,常洪嘉虽被压制著,不能说只言片语,眼睛却能看见魅虚窥测到的一糙一木。

那魅虚一面低笑,一面看进魏晴岚的记忆shen处,在那片雾蒙蒙的世界里,有两个人并肩步入佛殿,一人著僧袍,一人著绿衫。殿中战火刚熄,僧袍的就独自去善後,把绿衫的留在原地。转眼之间,又有几个著袈裟的僧人进殿,撞见绿衫人,便怒斥他是妖,周遭数十僧侣,竞相以禅杖驱逐。

常洪嘉昏沉之中,仍一眼认出那是多年以前的谷主,眉目极年轻,郁郁生气遮也遮不住,彷佛刚从青青碧碧的糙木间幻化成人||那谷主并未修闭口禅,一面用手去挡禅杖,一面反反覆覆地辩解:「和尚说迦叶寺有难,我只是想帮忙。」未等常洪嘉细品,就看见景色一变,谷主被僧人打伤数处,仓皇逃遁。失魂落魄之际,有魅虚朝他附耳低言:「众人都忌惮你是妖,连那和尚也不例外。」谷主虽在驳斥,声音里却尽是惴惴不安,周身破绽之下被魅虚附体。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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