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第一镖局

三

杨镖头这回把镖丢在了小孤山。是一场暴风雪让杨镖头的镖队迷了路，三天三夜也没有走出小孤山。就在杨镖头穷途末路时，盘踞在小孤山的胡子头马大帮子带着一群小胡子冲将下来，没费啥事便把镖劫到了山上。

那时，杨镖头已抡不动砍山斧了，他骑在那匹毫无气力的马背上又饥又饿，眼冒金星，别说让他们舍死拼杀，就是喊上一声也没有气力了，李广泰和众镖师几乎被冻僵在马背上，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大帮子把一车镖劫走。

马大帮子铁嘴钢牙地留下话，让杨镖头送三十两黄金，没有黄金把四闺女送上山也行，否则休想要回镖。

李广泰并没有灰心，在这过程中他一直在琢磨事，三十两黄金他们拿不出，让杨四小姐上山也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条，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镖，他深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和胡子硬碰硬。想到这，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去赎镖！

李广泰的话让杨镖头打了个冷战，谁都知道空手赎镖，九死一生。惹恼了胡子，他们可啥事都干得出来。

杨镖头不想说什么，当他看到李广泰那坚定的目光，他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凡是吃押镖这碗饭的，没有一个是软骨头的，挥戈马上，性命就别在腰带上。死对他们来说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在一旁哭泣的杨四小姐此时也停止了哭泣，她一把抱住了李广泰，生生死死地说：哥呀，你不能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让我去吧，三个姐都去了，我这一去，以后胡子也不惦记了。

杨四小姐的话让李广泰的心碎了，他早就想过了，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他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四小姐被送给胡子，没有了杨四小姐，那他的生还不如死。

李广泰站起身把杨四小姐的眼泪擦去，轻轻淡淡地说：哭啥，哥一准能把镖要回来。

李广泰跪下了，跪在了杨镖头和杨四小姐面前，硬着声音说：李广泰只要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打四妹的主意。爹呀，妹呀，我走了。

说完李广泰就走了，李广泰赤手空拳，只骑了匹老马。

清醒过来的杨镖头，追出门外，李广泰已消失在夜色中了，只剩下几声清冷的马蹄声残留在耳际，杨镖头冲着暗夜苍凉地喊一声：李广泰呀——

杨镖头几次丢镖，冯森都知道，论辈分杨镖头是他的师叔，他是杨镖头看着长大的。杨镖头和父亲的情义比山高比水长，杨镖头遇难他不能袖手旁观，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帮助杨镖头渡过难关。

冯森找到杨镖头说：叔哇，我还有些积蓄，咱们两家凑一凑，咋的也能还上镖。

杨镖头听了冯森的话，心里极不是个味，他知道冯森这是为他着想，但他自己不能打自己的脸。开镖局的人信誉第一，靠别人资助过活，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呢？他死也不能接受冯森的援助，就是把女儿送上山，他也不能借别人一文钱。杨镖头就说：侄呀，你的好心我领了，叔还要把镖局开下去，就是卖儿卖女，叔也要自己还这笔账。

冯森了解杨镖头，这是个硬汉子，宁折不弯，牙掉了往肚子里吞，也不会吐出来让别人看到，他崇敬杨镖头就像敬仰父亲一样。杨镖头的三个女儿前赴后继地走上了山，冯森对杨家的女儿刮目相看，他同样敬重她们，他感叹杨镖头生了这些有血性的女儿。当冯森得知李广泰独自一人去赎镖时，他也同样在为李广泰揪着心。

小孤山的胡子马大帮子做梦也没想到李广泰会单枪匹马地来赎镖，把话说白了，李广泰要来浑的了，要用自己的命来赎镖。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例子，用男人的豪气和置生命于不顾来征服胡子。这样成功的例子却很少，胡子就是胡子。

李广泰的举动让马大帮子感到吃惊。

马大帮子还是把李广泰让进了自己那间木格楞屋里，炕下的木棒子，噼啪有声地燃着，马大帮子把身上的光皮羊皮袄脱了，袒胸露背地坐在炕上，他的前胸和后背，深深浅浅的刀疤和枪伤历历在目。李广泰坐在马大帮子对面，这时他一句话也没说。有两个小胡子从炕上掏出一堆红红的炭火，装在盆里，那盆炭火最后就放在了李广泰和马大帮子中间。

马大帮子把一双手放在炭火上，翻来覆去地烤，一边烤一边说：小子，算你是条汉子，要不，我早就一枪把你崩了。

李广泰吸了口气说：还我镖！

马大帮子就又说：金条带来了吗？

李广泰说：我没有金条。

马大帮子还说，没有金条，四丫头能上山也行。

李广泰就笑一笑说：杨四小姐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咋能给你呢？

马大帮子的脸就黑了，再也不说话，从裤腰里拔出烟袋，又从烟荷包里挖出一袋烟。李广泰这时不失时机地用手指从炭火盆里夹起一块燃着的炭火送到马大帮子面前。马大帮子看了眼李广泰，最后还是把烟袋凑过去，点着了烟。李广泰并没有把炭火丢到炭火盆里，而是撸起裤腿，把炭火放到大腿上，炭火正红，在皮肉上“嗞嗞”地响。做完这一切，他才把眼皮抬起来，看着马大帮子深一口重一口地吸。

马大帮子慢条斯理地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又挖一袋新烟。李广泰这才把那个炭火扔到炭火盆里，又用手抓出一个新炭火，再一次递过去，这次马大帮子没有犹豫，很快就把烟点着了，同上次一样，李广泰又把炭火放到腿上。

马大帮子一连抽了十三袋烟，李广泰就为马大帮子点了十三次火，满屋已是烧焦的人肉味了，汗珠子早就从他脑门子上落下来，可他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终于，马大帮子磕了烟袋说话了：没有四丫头，说啥也不行，我不能白白地让你把镖带回去，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以后我还咋在小孤山混呀！

李广泰仍不说什么，就那么认真地看着马大帮子。

马大帮子咳了一声，他是被那焦煳的人肉味呛的。

这时，天已经黑了，一个小胡子给马大帮子送来一只刚逮住的山鸡。马大帮子动作麻利地几下就把毛拔了，然后把山鸡扔到气势汹汹的炭火上。不一会儿，山鸡就被烤熟了。马大帮子又从地上端出一坛子酒，一边喝一边吃肉，他把一只鸡腿递过来，冲李广泰说：吃吧，吃完你就下山，要是走不动，我就让人把你送回去。看你是条汉子，要不，你这么耍我，我早就把你剁成肉酱了。

李广泰没接马大帮子递过来的鸡腿，而是把自己的衣袖撸了，说道：我不吃你的肉，我的肉早就带来了。

李广泰说完就一口把自己的手臂咬了，吃鸡腿似的吃自己，一边吃一边说：真好吃，要不，你也尝一口？

说完把自己血淋淋的手臂递给了马大帮子。马大帮子的身体向后躲了躲，甩了鸡腿道：妈那个×，你别逼我。

李广泰就笑一笑道：我没逼你，不吃拉倒，我自己吃。妈的，没想到人肉这么好吃，要是早知道这么好吃，老子早就吃了。

马大帮子闭上眼睛，从李广泰上山那一刻起，他就有些喜欢上了李广泰，生死不怕，他就欣赏这样的爷们儿。

李广泰疯了似的吃自己，呱呱呱呱的，他一口又一口地吃着，仿佛在吃仇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满屋子里都是一股血腥气。

马大帮子在心里说：操他祖奶奶，咋让我遇到这么个亡命徒呢。

马大帮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一睁眼睛就“哇——”的一声吐了，他一边吐一边说：小子，你有种，你比胡子还胡子，算我倒运，镖你带回去吧。

下山前，马大帮子叫来人把李广泰血肉模糊的手臂包了。临走，李广泰冲马大帮子深施一礼道：兄弟这次算欠你的，日后有机会一定还你。

马大帮子也动了真情，冲李广泰说：兄弟，日后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就来找我。

李广泰横下一条心终于从胡子手里要回了镖。李广泰把一车镖押回来时，惊动了许多人。他们尾随着镖车一直来到杨家门前。傻了似的杨镖头，做梦也没想到李广泰会把镖要回来，李广泰看到了杨四小姐，他脸色苍白地笑了笑，便一头栽倒在杨四小姐的怀里。

李广泰就是在那一刻一举成名的，也是从那一刻他走进了杨四小姐的心里。城外的大小绺胡子都知道有个李广泰。

也是从那天起，冯森对李广泰刮目相看，英雄惜英雄，也属常理。

李广泰伤好之后，冯森亲自上门，提出了两人结成磕头弟兄。李广泰也早就钦慕冯森，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跪拜在一起，说了许多海誓山盟的话。

如果不发生后来的变故，什么都不会有，正是后来的变故，李广泰、杨四小姐、冯森三个人的命运，就纠纠缠缠地扯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