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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神秘的搭伙者

许由市理工大学东校区。

经过数年来慎重的考虑和规划,校方终于决定拆除掉原有的四栋破旧不堪的宿舍楼,然后依照现代化学生宿舍的标准,在原址上建造起新宿舍楼。

然而,尽管这项工程是众多在校住宿生一直期待和拥护的结果,但当消息真正公布开来的时候,却引发了不少学生的担忧。这种担忧源于校方近日做出的“校舍翻造期间,所有在校住宿生一律转往南部分校区就学”的决定。理工大学的南部分校设在邻市,听说是在一个十分偏僻、落后的乡下地区,很多学生担心去了那边没地方玩,不能再继续“朝酒晚舞”的生活;而少数的热爱学习的好孩子,则担心那边的教学质量和风气没这边好,尽管这边也不咋样,但大家早已习惯了,生怕南校区那边还要更差。

另外,也有一些学生对转校之事充满期待,这不,得知转校消息的第一时间,三号楼714寝室的几名女生就围绕此事展开了讨论。

“我是无所谓了,反正在哪都是住校,没什么不方便的。”第一个发言的是纪如萱,身份是法学系的第一校花——的候选人,令女伴们最羡慕的是,纪如萱有一个很优秀的男友,号称东理工大四大帅哥之一的蒋小楼,因长得帅和才华横溢而闻名于校内外,在这个没有偶像的时代,蒋小楼却是很多低年级女生的心中偶像,这的确很难得。

“况且,”纪如萱又补充道,“我在这破学校也呆够了,换换环境也好。”

“也好?那边可是乡下,我不信你能住的惯。估计三天不过就嚷着要回来了。”邱素灵用一贯冷冰冰的语气说道。光听她说话的语气,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有“北极冰”这个外号了。

“乡下怎么了?我奶奶家就在乡下,我小时候在那呆过好几年,感觉很好玩啊。”

“那是小时候,小时候你还尿床呢,现在还尿吗?”

“你……给我滚!”纪如萱从床上操起个枕头砸过去,脸上的笑容说明她没有动气。

几人笑闹了一阵,素有“花痴”之称的牛芳往窗前的小桌上一趴,边望着蓝天白云,边自语似地说道:“不知道那边的帅哥多不多哦,这个还是蛮值得期待的……”

话刚出口,便收到了不少于三名室友的白眼。

“花痴芳,除了男人你还能想点别的有意义的事情吗?”寝室长刘晓晓走上前来,瞪着眼说道。

“我又没想你男人,你着急什么!再说了,我觉得想男人这件事也很有意义呀!”

刘晓晓转过身,冲其他人耸了耸肩。“可怜的孩子中毒太深,已经没救了。”

“说真的哦,我们到那边之后还要住在一起吗?”

“废话!你难道想叛变革命队伍?”

“不不。我们几个就是阵亡也要躺在一起,哈哈。”牛芳捂嘴笑起来。

这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没想到日后不久竟成为了现实,此是后话。

终于到了正式搬迁的日子。

校园内各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几乎每个学生都提着或大或小的行李,在宿舍楼和校门之间往来穿梭。除了这些学生,还来了很多协助子女搬家的家长——这是一群比农民工(请原谅,我没有诋毁农民工的意思)还要廉价、还要吃苦耐劳的劳动力,通常是提着最重的行李在前面开道,子女两手空空地跟在后面,有感觉不好意思的,就掏出手机,给对象或朋友打打电话,意思是告诉旁边人不是我不干活,而是忙着呢。

校门外那条马路上,停了一长排式样统一的大客车,大约有十几辆,是学校雇来运载学生用的。此外还有很多私家车、出租车,全都挤在出校门的第一个路口,将原本就不太宽阔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上午十点,女生寝室三号楼的714寝室终于拉开了窗帘,接着窗户被推开,几个脑袋一起挤了过来。

“可别说,真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呢……”纪如萱俯视着楼下正对着窗户的那个小花园,发表着临别感言。“花园一定也要拆了吧?”

“还用问吗,”刘晓晓接过话头,跟着也向小花园瞅了一眼,“还记得你家老公夏天晚上在花园里弹吉他的样子,呵呵,以后再也看不见这道风景了。”

“是啊。我好怀念他那时候……”牛芳话说到一半,赫然发现纪如萱正用异样眼神望着自己,连忙摆手,“你可别误会啊,我只是怀念他唱的那些歌。像崔健呀,黄家驹呀,张楚呀……”

纪如萱懒得理她,又转回头,与刘晓晓等人一同望着窗外发呆。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有两棵高大的法国梧桐,纪如萱记得刚住进宿舍那年,它们就有宿舍楼高了。繁茂的树枝几乎伸到了窗户跟前,多少次遮挡了自己眺望远方的视线,因而咒骂它们碍事,可现在,她竟有些为它们的命运担忧——不知道拆楼的时候,这两棵树会不会被砍倒呢?还是被转移到别的需要它们的地方,重新安家?

一群长尾巴喜鹊叽叽喳喳地从远处飞来,落在其中一棵树的树冠上。纪如萱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心想乔迁见喜鹊,是好事情。

“我说,你们就在那闲看,不要过来收拾东西!”背后响起邱素灵埋怨的声音,“待会儿我收拾完了就走,等你们是小狗!”

“好了好了。大家都去收拾东西吧,然后一起出发!”刘晓晓说着跑回到自己床铺前开始打理东西。

实际昨天晚上,众人已经各自将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因而今晨没用多少时间就结束了收拾工作,然后一行人手提肩扛着大包小包,离开了身后这间住了两年半的寝室。第一次集体出门没有上锁。

“嘿,这么多家长来帮忙啊!”走在路上,牛芳为眼前所见的繁忙景象发表着感叹,“真是够壮观的,快赶上报名时的场面了。我们寝室怎么就没有叫家长帮忙的呀?”

“我可不敢通知他们。”纪如萱摇着头说,“反正都是在外地,在哪上学不一样呢,免得他们又担心这担心那的。”

“是啊,我也没敢跟我爸说。”刘晓晓接口说道。

“哎,我是通知了,可我爸说他生意忙,不愿意过来。”牛芳叹了口气,用力将背包往肩膀上提了提,“真是的,这么沉的行李,累死个人……”

汽车开了约有两个小时,路边景色经历了不知几次繁华与荒芜的更迭,最后停在一座尽管高大、但却显得十分破旧的校门前。

学生们陆续下车,以各班原辅导员为首,在马路边排成一字长龙阵,等待新校区的领导安排进校。纪如萱所在班级正好排在龙尾巴上,离校门大概有百来米远,背后不远处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中间有个圆形的小花池,当中是一尊双手托起地球的雕塑,轮廓很粗糙。路口的人很多,转来转去,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们。也难怪,大热的天,却要在这里晒太阳。

在排队等待进校的时间里,学生们无事可做,只有东看看西瞅瞅,然后几个人在一起讨论起对新学校的印象。总体来说,大家都没有失望,因为先前的一些传言把新学校说的太坏了,而事实上——至少是第一眼的印象,很多人都觉得没有那么坏。

牛芳一手搭着站在她前面的刘晓晓的肩膀,目光多方位移动,在道路两边林立的商铺前的招牌上转来转去,边自语似的念叨着:“理发店……有了,网吧……有,旅社……也有,饰品店……哎,晓晓,你看到哪有饰品店没有?”

“没找到呢。”刘晓晓也做着与牛芳相同的事情,随口回答。

“我估计肯定有,算了,回头慢慢找吧。”牛芳说完转过脸来,正看到身边的纪如萱望着远处的校门发呆,神情十分奇怪。

“怎么了?萱萱。”

“噢,没什么。”纪如萱收入目光,皱着眉头说道。“我只是感觉这里好熟悉,好像我以前来过这地方。但这不可能啊!”

“哦,我记得学院的网站上有这个学校正门的远景照,你大概是从那上面看到过吧?”

“估计是吧。”纪如萱耸了耸肩,又扭头朝四周望去,目光在位于身后不远处的那个街心花园中间落下,定定地望着那尊造型普通、用金属制成的雕塑。

瞬间,一道奇异的光芒从脑海划过,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然而,终究什么都没想起来。

新宿舍的环境倒还可以,空间十分宽绰,即使陈设着四张上下铺也不显得拥挤。往下面看,地面上铺就着大块的淡黄色地砖,色彩素净而典雅;光滑洁白的墙壁大概是刚刚粉刷过的,衣服不小心蹭到上面会沾上一大片白色,要用湿毛巾才能擦掉。

“挺不错的啊,比我们以前那间宿舍强不少呢!”牛芳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圈,乐呵呵地说道。

“是啊,还有个独立的卫生间呢。”林颖小声附和道。她说话向来是这样细声慢语的,与其娇小瘦弱的身材倒很搭配。“往后你夜里再上厕所,不用叫醒我陪你了吧?”

“呃……快铺床吧。”牛芳吐了吐舌头,从行李箱里取出叠得整齐的被单,一边埋头整理一边叫起纪如萱的名字,“萱萱,你帮我一起把被单铺上吧!”

等半天不见回话,抬头一看,纪如萱正坐在床沿上发呆,双眉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咋回事?从进校门就这个样子,跟你说话也不搭理,到底搞什么呢?”

“这个……”纪如萱伸手拢了拢头发,坦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进校门之后,看到很多地方都觉得熟悉,好像曾经来过一样。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呃,学校的样子不都差不多么,况且——”

后面要说的话被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断,几名女生同时抬起头朝大门方向看去,但见一个身材很纤瘦的女生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有些害羞地打量着屋里的几人。

“你们好,我是电子系的学生,叫张佳茗,请问你们是刚搬来的吗?”

“是的,有什么事?”邱素灵打量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地反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次新搬来的,但过来迟了,我们班的宿舍已经住满了,寝管处的老师告诉我你们寝室还有空床,所以只好……”

敢情是来搭伙的。身为寝室长的刘晓晓站出来,笑看着这个大眼睛的女生:“没关系,我们不在乎多一个室友,尤其是你这样的美女,非常欢迎。”

“啊,我哪是什么美女……”张佳茗白皙的脸庞微微泛起红潮,半低着头,目光依序朝几人脸上打量过去,看到纪如萱时,表情微微一滞,眉头旋即皱了起来。

“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也想说呢,一进门就觉得你很面熟。”纪如萱歪着头打量对方,“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似的,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是啊,这种感觉好奇怪,既陌生又熟悉。”

“呵呵,也许是咱俩有缘吧。”

两人热情地聊了起来,把其他人都晾在了一边,终于等她们都不说话了,在一旁观察良久的刘晓晓插进话来:“我感觉你们两个长的有点像哦,尤其是眼睛,都跟牛眼似的那么大!”

纪如萱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从你嘴里出来的话就没有好听的!”

“我是实事求是。”

“是是,就像我刚说的,我们两个有缘,行了吧。”

打扫卫生是一件顶麻烦的事情,尤其是面对一间长期没有人住的寝室,到处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好在人多力量大,坚持干了几个小时后,总算是差不多了。望着被擦拭得如同透明无物的玻璃窗和亮堂的地板,所有人心头都喜滋滋的。

坐在各自的床头休息片刻,新搬来的张佳茗便提议去食堂吃晚饭,这一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女生们一哄而出,朝楼下跑去。

女生寝室离食堂并不远,并且有一条直路相通,因而很快便到地方。当走在队伍最后一位的纪如萱挑起食堂大门的塑料门帘、进到里面去时,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芒在她身后骤然而止。一个白天就这样结束了。

少顷,几人捂着饱满的肚皮再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但月亮还没有出来,如乌云一般的黑天上只能看到点点星光,这微弱光芒与它们身边无止境的黑暗相比,显得太寡不敌众了。好在校园内这时已是灯光明亮。

“我说,这么早回去也没事,我们到处逛逛去怎样?正好也熟悉一下环境了。”在回宿舍的途中,牛芳突然提议道。

“行是行,”刘晓晓转头看向四周,“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花园、草坪之类的地方,在教学区走来走去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主教学楼后面有一片草坪。”张佳茗接过话头,一下午的相处,使她已经稍微融进了这个圈子,起码说话不那么羞涩和犹豫了。“足球场也在那边,我们过去逛逛怎样?”

就这样,在张佳茗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教学区,向她所描述的僻静之处走去。十几分钟后,眼前果然出现偌大一片绿草地,往前不远是一个正规大小的足球场,四周环绕着一圈用碳石铺成的跑道,有零星的几个人慢步在上面跑着。

“咱们去那边看看!”刘晓晓指着远处一片看起来像是树林的地方说道,遥望过去,还可以看到被树木遮挡的一道围墙,估计是学校的尽头了。

“不去不去,那边太黑了!”牛芳连连摆手。

刘晓晓瞪她一眼:“你能不能有出息一点——”

“等等!”纪如萱突然打断刘晓晓后面的话,伸手朝左前方指去,“那是什么地方?”

众人忙抬头望去,位于树林左侧不远处,有一座不是很高的楼房似的建筑,因为天黑,不注意看很容易忽略掉。

“是一栋小楼吧,怎么了?”

纪如萱皱起眉头,说了句令在场所有人吃惊的话:“我觉得,我好像去过那地方……”

沉默半晌,又是牛芳第一个开口:“你今天怎么了,见到什么地方都说以前来过,到底咋回事?”

“我不知道,总之……就是很熟悉的感觉。”纪如萱边说边用一只手揉起了太阳穴,脑袋这时又疼了。

“不过,这栋楼确实挺怪的,独门独户的一座,这么晚了也不开灯……”林颖遥望着远处那座黑暗中的建筑,疑惑道,“这楼干什么用的?不会是教学楼吧?”

“我想到了!”张佳茗突然一拍脑门,抬起头,用很奇怪的表情望了那栋小楼一眼。“南校区赫赫有名的‘死亡钟楼’,一定就是它了!”

在理工大南校区,关于“死亡钟楼”的传说有很多个版本,尽管内容不尽相同,但主题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钟楼里闹鬼。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钟楼是一座建于六、七十年代的老建筑,一共四层,因外墙上有个巨大的时钟而得名。建这座楼的据说是当地早先的一家国有企业,最早是当做办公楼来用,在那个到处是平房、瓦房的年代,这座四层小楼甚至一度是当地最值得骄傲的“形象建筑”。但随着时间推移,“钟楼”的四周陆续建起了一座座更多高大、美观的现代化大楼,钟楼的形象自然就越来越“渺小”了,及至那家企业破产关门,包括钟楼在内的原有厂房建筑一时间全都成了荒野中的废墟——此地原本就属荒僻地段,正因为此,那家企业当初才会选择在这里建厂。

后又过了几年,有人投资在这里建起了学校,也就是今天的南理工大,以前旧有的厂房悉数被拆除,在原址上建起了崭新的教学大楼。然而,那座钟楼却一直还好端端地立在那里,这便引起了很多学生的猜测,尤其是几年前,钟楼连续发生闹鬼事件之后,这座一直屹立在学校东北角的小楼闯进了人们的视线,大家纷纷猜测学校保留这座楼的原因,有人说跟风水学有关——这座楼是整所学校的风眼命脉,拆了就会破财;还有人说建楼时候里面就封印着“厉鬼”,现在只是偶尔闹点怪事,若是拆了,恐怕那个东西就更加横行无忌了……

类似这样的传闻还有很多,但全都是妄自猜测的结果,或是演绎,可信度不高,但钟楼里闹鬼,这却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不说那些充满奇幻色彩的“撞鬼”事件,单说早先每到深夜,钟楼二楼的一间房内就会闪烁起奇怪的火光,有时还会来回移动,大家都说那是鬼火,为此曾有一批学生深夜进去探险,结果全都吓出了毛病,至于被什么所吓,当事人没人愿意说出来。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我从一个在这里上过学的老乡那听来的,想想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当时我对这件事比较好奇,所以记在了心里,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寝室明亮的日光灯照见张佳茗脸上浅浅的微笑,她总算完成了对“死亡钟楼”的讲述,用这句话当作收尾。

“我们先前看到那栋小楼时,我一下就想到了‘死亡钟楼’,也不知道是不是。所以,你们就当作故事来听就好了啊,”“我压根就没打算相信,”邱素灵望了说话者一眼,撇了撇嘴道,“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无非是一些没头脑的家伙偏听偏信、捕风捉影而已。”

“对,我也相信世界上没有鬼。”刘晓晓附和道。

牛芳从写字桌前站了起来。“我觉得不一定啊,咱们没见过,未必就说明没有。科学家不也说了吗,目前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的。比如前段时间网上传得很凶的那个‘西班牙灵异车祸’……”

“快打住打住!”一直当旁听生的林颖突然嚷起来。“上次都怪你给我看那个什么车祸视频,害我连做了好几个晚上恶梦,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发怵,今晚我又不敢一个人睡了。”

牛芳嬉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下,“那我陪你睡啊,其实我也害怕谈这种事情,但就是比较好奇。要不咱们一起去那个钟楼探险去?”

“疯了你!”刘晓晓呵斥道。还想再说什么,眼前突然黑了。

“咦,怎么回事?”

“可能是熄灯了吧!”黑暗中响起张佳茗的声音,“我听说,这边晚上十点半准时熄灯。”

“该死,事先也不通知一声!”正在看小说书的邱素灵忿忿骂道,将书本往身边一丢。“睡觉睡觉。都睡觉吧!”

牛芳摸到林颖床边,脱鞋爬了上去。

“又来挤我啊,滚滚!你刚才不还嚷着要去探险吗,现在怎连一个人睡觉都不敢了?”

“呵呵,我那是说着玩儿的。好林颖,咱俩今晚再捣个腿(捣腿是安徽话,意为同床睡觉)……”

熄灯后的寝室很快安静下来,就连一向爱唠叨的牛芳,也在邱素灵不断的呵斥声下闭上了嘴巴,乖乖睡觉。没多会儿她便滑进了梦乡,这一点有她由轻变重的喘息声可作证明。

真正的夜晚就这样到来了吗?

几番犹豫后,纪如萱终于推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站定在她下铺那张床铺的前方。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从寝室唯一的窗户斜照进来,有一块正好落在仰躺在下铺床上的女生的脸上。这一点正合纪如萱之意。

难道月亮也在帮我的忙吗?这样想着,她无声息地又往前走近了些,俯身观察起床上那个女生的相貌。

少顷,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也“怦怦”地跳了起来,耳边仿佛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没错,就是她了……纪如萱眉头紧紧蹙起,愣了有几秒钟,刚想要爬回到自己的上铺,突然从卫生间方向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有点像风声,但更像是人的哭声,确切说是女人的哭声!

纪如萱忙回头望去,看到卫生间那扇白色的木门紧紧关着。难道有人在厕所里?纪如萱猜想,但马上又想到这不可能:此时此刻,室友们应该全都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而寝室的大门又是熄灯之前就锁上的,没人可以进来,除非是……纪如萱打了个哆嗦,感到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呜呜”的哭声还在不断传来,尽管声音不大,但听在纪如萱耳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怖,很快,她连仅有的一丝想要过去查看原因的勇气也消失了,快速爬上床铺,钻进尚留有余温的被窝里。

在用被子蒙住头的瞬间,她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卫生间门开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奇异“哭声”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无踪。

“你是谁?”

“你为什么找上我?”

“这是什么地方?”

不管纪如萱问什么问题,走在她前方的男子始终一言不发,就连头也不回一下。纪如萱非常好奇他的身份,于是快步追赶,想要超到他前面去看看他的样貌,但总是难以如愿——她走的慢时,他走的也慢,她快他也快,根本就没有超到前面的机会。难道这就是他用以吸引自己的阴谋吗?当纪如萱意识到这一点时,自己已然跟着他走进了一栋灰色的大楼。

迎面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大厅,尽管光线不是很好,纪如萱还是看清了挂在对面墙上的巨大牌匾上的一行汉字:严肃活泼,刻苦认真。

这是一栋教学楼?

一瞬间,纪如萱觉得周围的景象变得熟悉起来,好像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就在她环顾左右发呆之际,听见左前方一阵“啪啪”的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看,领他进来的那个男子正在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走。脚步迟缓而有力。

“哎,你别走!”

纪如萱大叫着追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仅仅是跟随他过来这么简单,例如自己是在哪遇到的这个“怪人”,时间是什么时候?纪如萱全然想不起来了。她现在只想看清这个男子的相貌,看看他到底是谁。只为他那高大削瘦的背影令她感到似曾相识,就像眼前这栋教学楼一样,甚至还要更熟悉一点,因而,她无论如何也要看他一眼。

快步跑上二楼,看见男子走在正对面那条走廊上,于是紧追过去,眼看着追到跟前了,刚要伸手拍他的肩膀,他突然转过身,迈入走廊左边的一间教室里。纪如萱想也没想就跟了进去……

男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却发现教室里坐满了人,男男女女,全都面带微笑地望着突然闯入的自己。纪如萱觉得,他们的笑容全都带着种不怀好意的神秘感,令她浑身发冷。突然,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萱萱,欢迎你回来……”她猛地抬头,看到一双细长的好看的眼睛。竟然是她!

“萱萱,起床了!”

纪如萱缓缓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洗脸盆小不了多少的大圆脸。其次是绽开在这张大圆脸上的腻腻的笑容。

“还不起来,第一天上课就迟到的话,后果很严重的,所以你快点啊!”牛芳说完就转身走开了。纪如萱闭上眼摇了摇头,回想着刚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心里更加疑惑了。

下床时,特地朝下铺望了一眼,只看到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堆在床头,人已经不见了。于是向坐在旁边的下铺床上吃早餐的林颖打听。

“那个女的啊,她老早就走了,大概是上课去了。”

纪如萱“哦”了一声,随口又问:“老早是多早?”

“就是我起床的时候。我是第一个起床的,衣服还没穿好就看到她开门出去。这够详细了吧?”林颖冲她眨了眨眼睛。这动作很可爱。

在先起床的几人的催促声下,纪如萱飞快地洗脸刷牙,完事后几个人一同出门——她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今天是第一天上课,新教室都还不知道在哪,所以要一起去找,免得某一个人因找不到教室而迟到——这是寝室长刘晓晓的决定。纪如萱却认为这样做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所有人一起迟到,不过没说出来。

“昨天夜里,你们是不是有人躲在厕所里卖小猫鱼?”下楼途中,邱素灵突然慢吞吞地问道。

“小猫鱼是什么?”刘晓晓偏着头问。

“就是哭的意思,安徽话啦。”牛芳抢着解释道,然后一脸好奇地看向邱素灵,“你说昨晚上有人在厕所里哭?是谁,我怎么没听到?”

“哼,你一躺下就是条死猪,要想你听到,除非用大喇叭在你耳边喊!”

“滚蛋!”牛芳红着脸骂道。

刘晓晓与林颖一同笑出声来。不同的是前者是哈哈大笑,后者则用手捂住嘴,笑不露齿。只有纪如萱脸上毫无笑意,相反眉头却微微皱起来,心里在想,既然连邱素灵也听到哭声,说明自己没有幻听。那么,昨晚藏在厕所里哭泣的女子,究竟是谁呢?

她的耳边依稀又响起了那凄凄切切、婉转低徊的哭声。这次当然是幻听了。

新学校规定,上午第一节早自习是七点二十上课,纪如萱等人却在七点十五分才打听到新教室所在教学楼的位置——因为一次性转来太多学生,人多就乱,校方有些地方安排不到位也可以理解。然后,几人急匆匆地朝新教室赶,总算在十八分的时候闯入教学楼的一楼大厅——她们的目标是四楼的一间教室。

就在这最后的冲刺时刻,跑在第一位的纪如萱却突然停步,转头望向大厅正面那堵洁白明亮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块偌大的金属匾额,白色的底板上毫无装饰,只写着八个黑色的宋体汉字:严肃活泼,刻苦认真。

纪如萱一下愣住了,脑袋发麻地疼。

“萱萱,怎么了?”刘晓晓大声问道,脚步却没未停下,径直朝位于大厅左侧的旋转楼梯跑去。

纪如萱茫然地摇了摇头,刚要说话,一只胳膊被牛芳用力抓住。“别磨蹭了,快上楼吧,不然真迟到了!”

在她的连番拉扯下,纪如萱终于迈开步子,随着大伙一路跑上四楼,最后在一间大门敞开的教室前停住,往里看,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

“你们几个,是法学系的学生吗?”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老师从讲台走过来,不带任何感情的问到。

“是、是的。”刘晓晓一边擦汗一边解释,“因为找教室找了很久,所以……”

“那为什么不早点起床呢?”

“呃……已经很早了啊,没想到还是晚了一点。”

“这不是理由,你们既然知道要找教室,就应该起得更早一点。”女老师用严厉的口吻训道。然后像是为了记住她们的模样似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来回扫了一圈,这才点了点头:“进来吧。讲台上有点名簿,自己把名字填上,后面注上‘迟到’两个字。”

真该死!刘晓晓在心里暗暗骂道,看来这个老师不是容易对付的主,以后定要处处小心,千万别犯她手里。

按照老师的命令,几人来到讲台前,在已经翻开的点名簿上轮流写上自己的姓名。纪如萱是最后一个,轮到她时,手里拿着林颖塞过来的水笔,却迟迟不见有动静。

“萱萱,到你了!”林颖暗地拽了下她的衣角,小声提醒道。

“噢。”纪如萱恍如梦中惊醒,踌躇了几秒钟,方才弯腰在点名簿上写下名字。不料刚刚写完,本子就被女老师抽了过去。

“纪如萱……”女老师缓缓念出她的名字,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是……”她突然闭上嘴,眉头皱了起来。

“你以前上过我的课?”

纪如萱摇头。“应该没有,我跟她们一样刚从东校区转来的。”

女老师带着疑惑的神情点了点头。

南理工大的图书馆位于女生寝室区不远,是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建筑风格倾向欧洲化,尤其是上方那个如指针形状的尖顶,使整个图书馆看起来如同一座欧洲十八世纪的城堡。只可惜外墙不是由具有古典特质的灰色砖石砌成,而是贴满了白色的马赛克,庸俗如很多地方政府的办公大楼——拥有富丽堂皇的外表,内里却总是不干人事。

中午十二点半,已吃完午饭的纪如萱准时出现在图书馆大楼前,四下张望,没见到要找的人,便掏出手机,给那人发去一条短信,内容就一个字:快。然后抬起头,目光一番游离后落在对面不远处的露天体育场那边。

离她所站位置最近的是一座篮球场,可能是正值午休的缘故,很多身穿短衫短裤的男生在那里扔篮球——尽管很卖力,但那些人的水平实在不能算是在打篮球。纪如萱感慨地想,又朝更远处的网球场望去。那边的学生更多,好像在玩什么游戏,一群人在场上不知疲惫地跑来跑去,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纪如萱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嘴角的微笑定住了,眼睛旋即睁大,一眨不眨地望着正前方的远处。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纤长的男生顺着图书馆后边的小路缓缓走上前来,伸手拍了拍纪如萱的肩膀:“这么入神,看什么呢?”

“噢,”纪如萱收回目光,眉头上的疙瘩也随即解开,用略显娇嗔的语气说道,“你好像又迟到了。”

“本来不会迟到的,但来之前突然想上厕所……”男生微微笑起来。

“呃,那进去吧。”纪如萱转身推开了图书馆大门。

“我们的借书证真能管用?”

“我听老师说可以,因为只是暂住,而且人数太多,全部重办证件的话太麻烦了,所以就让用我们以前的。”

纪如萱说的没错,进入“图书室”时,负责看门的阿姨看到他们手里高举的借书证后,只是皱了下眉头,便什么都没说。看来在这批昨天才从东校区迁来的学生当中,纪如萱已经不是第一个过来借书的人了。

午休时间,前来借书的学生不少,多半都集中在挂着“青春文学”牌子的书架前,且基本上都是女生。纪如萱从旁边走过时,听见一个女生正在向工作人员询问,《小时代》还有没有。工作人员回答五本全借出去了,当场就响起了一片叹息声,然后人走了一半。

“小楼,帮我一起找找‘外国名著区’在哪。”

蒋小楼答应一声,抬头四下张望,片刻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在那边。”两人便快步走过去。与“青春小说区”的鼎沸人气相比,“外国名著”这边要冷清的多,只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女生或蹲或站在书架前,在很安静地看着。

纪如萱没有在意这些人的存在,径直走到书架前,饶有兴致地浏览起来,蒋小楼像个保镖一样站在她背后,眼睛总是往近处蹲在地上看书的一个女生身上瞟。可能是注意到了有来路不明的目光注视自己,该女生站了起来,捧着那本厚厚的书,朝借书区走去。经过纪如萱身边时,目光不经意地从她脸上扫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上前拽了拽她的衣袖。“纪如萱,是你呀!”

纪如萱回头一看,竟是昨天刚认识、睡在自己下铺的那个女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的名字叫张佳茗。

“好巧啊,你也过来借书?”

“是啊。”张佳茗眯起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瞅了瞅纪如萱手中那本《萌芽》的封面,轻声惊呼道:“没想到你也在看这本书。估计全校找不到第三个人会看了。”

“是哦。”纪如萱将书翻到贴有借阅记录的第一页,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纸,说明这本书自打进图书馆后就一直没有被人借走过。

“左拉的代表作,这么好看的书,可惜了。”

张佳茗点点头,“我倒是看过,确实很精彩。”

“呵呵,知音啊。你手里拿的什么书?”

“哦。”张佳茗面向她举起了书的封面,只见上面写着《童年》两个字。“据说是高尔基的名著,一直没机会看,还不知道内容怎么样呢。”

“这本书我看过,很不错的,值得一看!”

“真的啊?看来我挑的没错。你选好书了吗?一起出去吧。”

两人一同到借书区办过手续后,抱着各自借来的书离开了图书馆。张佳茗要回寝室看书,纪如萱也想跟她一起回去,但考虑到身后还跟着条“尾巴”,便跟她道了再见。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苗条身影,纪如萱自语似的地感慨道:“真没想到,她也喜欢看外国名著,太难得了。”

“是啊。”蒋小楼歪了歪嘴,“整个学校估计就你们两个了,又住在同一间寝室,真够巧的。”

纪如萱微微蹙起眉头,耳边又响起男友的声音:“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呢?”

“她也是从我们校区转来的,以前可能见过吧。”

“这就难怪了,我对美女向来印象深刻。”

“找死啊你!”伴随这句呵斥声的,是脑门上挨到的重重一记“爆栗子”。为避免受到第二次攻击,蒋小楼向前猛窜了一步,回头看去,纪如萱并未追过来,而是站在原地,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左前方的远处发呆,就像自己刚到时看到的模样一样。

“到底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纪如萱长长地“咝”了一声,“我总感觉,那边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蒋小楼一愣,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只有远处的网球场上有一些学生,正在热热闹闹地玩着游戏,于是质疑道:“到底哪一个?”

“不知道啊,就是觉得有这么个人。”

蒋小楼更惊奇了。“你都不知道那人在哪,怎么知道人家在看你?”

“所以可能是我的错觉吧。”纪如萱歪着头,思考片刻说道,“不过,我听说当有人偷窥你的时候,即使那人在你背后,你也会有所感觉的。”

“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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