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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历史转轨的时节相遇天涯

——写在唐德刚《战争与爱情》再版之际

我们的朋友唐德刚走了。

他的一生,曾经参与同时也见证了上个世纪在中国历史上最风云雷动、几番挣扎几番死生的时节,虽然他的大半生是在遥远的异国度过,但他魂梦牵绕的还是那个容颜已老的故国。但凡在东方那块土地上走出来的人,走向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谁不是这样呢?特别是那些年,虽然生活在同一个时空的世界上,连至亲的家人都彼此音讯渺茫,无从闻问。

也许是有这种共同的情怀吧?所以当时在美国的华人,总是多方打探来自故国的消息。我们在纽约的报社,自然就成了各方来打探讯息的对象,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初期。

唐德刚教授所开启的“口述历史”记事,也给我们很大的启发;在纽约华埠的华人,不但有百多年前乘猪仔船来美做劳工的先民后裔,并且还有曾帮助孙中山革命的协胜、致公两个公所。老华侨们会告诉我们,在下城区华埠麦街那个小楼上,曾经是他们先祖和孙中山议事歇脚的地方。另外还有靠近布鲁克林桥旁的一座旧楼上,有个衣馆工会,阿叔给我看他们的资料,原来这些华工在几十年前,为了支持当时抗日的延安政权,他们筹资捐款不遗余力。不幸到了美国执行麦卡锡政策之时,这些人竟被莫名其妙地打入牢狱,甚至有的家毁人亡……还有一些就是在国共内战之时,从中国不同省份区域奔向海外的各个阶层的难民,他们的脸上总是带着失落和凄惶。我们从这些群落里依稀可以读到中国这百年来的缩影。

这时候华埠社区开始找资料,建档案,而后终于成立了华埠历史馆和华工渡海纪念馆。这是因为唐德刚教授“口述历史”的启发,大家开始注意历史留下的轨迹。

也就在那时,因为美国刚从越南撤军回来,反战的声浪四起,新的文化思潮出现了。当时的“嬉皮”风潮影响到文学、艺术、音乐、戏剧等各个领域,竟然形成了二十世纪最重要的文化运动。原是纽约下城区在二战后废置的几十家破旧工厂,被各地涌来的艺文界人士改装变造成画廊、工作室、演艺厅及咖啡座等等,将原来就存在的艺术街格林威治村延伸至下面靠南的几条街,就是苏荷(SOHO)区。跟着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也纷纷进驻,大约十年光景,原来是在巴黎的世界艺术中心,而逐渐转移到纽约来了。

我们的报社就在苏荷区旁边,接近小意大利区及华埠边界。由于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影响逐渐扩及全美各地,诸如普普艺术、新写实主义、后现代派、嘻哈风,甚至涂鸦风……这是资本主义首次接受挑战的时刻,也是更多人对人类历史进程走向这一时刻的反思;许多以前只专注于自己专业领域、不食人间烟火的高级白领,也开始主动或被动地走入人群,并且关心环境、集体等关系。从不被注视的华人小区,这时候竟开始热络起来,竟有许多美国人也进入华埠,体验不同族群的生活。

当时还是冷战时期,国际间两大不同意识形态的集团,互相诋毁谩骂,因而无从知道事实真相。我们的报社,是从各种不同渠道,冒着风险介绍了一些中国大陆情况,因而我们这里就自然成了各路华人探询的中心,甚至有从欧洲、东南亚及中南美洲各地来的华人同胞。

在苏荷区里也有许多华人艺术家朋友,大家常在一家咖啡餐饮店会面,这里聚集了四面八方的朋友。唐德刚教授因为完全没有学究气,他喜欢中国文学诗词和戏曲、古董字画等等,所以便和这些人也成了朋友。又由于他是较早来纽约的华人,他也没有那些所谓的“伪洋鬼子”张口闭口喜欢洋文成串的美籍华人的派头,所以华埠社区的老华侨们也和他有共同语言与文化乡愁的交集(只是乡音不同)。那许多年,他竟成了新旧华侨的朋友。

在离开故国几千万里之外天之涯的纽约,我们可以听到老华侨们说他们祖辈坐猪仔船来做华工筑铁路的故事。在不同会所的阿叔们,会讲支持中国抗日战争时的种种,以至于内战时期流离失所奔赴来美的难民。也有那些家园破败后,一个个不堪的噩梦般的人生……这里竟成了华人在离乱世界里,相濡以沫互相取暖的地方。

到了八十年代,大陆向外开放了。陆陆续续有许多人来美访问、探亲、交流。我们报社更忙了,各种不同的座谈会,还要兼做人物专访。其中也有一些是早年留美后又回国去参加国家建设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带着沧桑与仆仆风尘回来了,回来重逢他们过去在美时的同窗或老友。大家都是两鬓如霜,年华已老,相见恍如隔世。

我记得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们大家聚在苏荷那家我们经常聚会的餐厅里。我们在倾听唐德刚教授的一位朋友,六十年代前回国参加祖国建设的种种艰辛历程,后来在“文革”中被认为是“美特”送到北大荒去劳改,说不尽的凄苦,漫漫长路……

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静默着,没有人说话。停了许久,他抬起头来说:

“风霜经多了,反而锻炼了我们。那时全中国都苦啊,我们是一穷二白、老弱病残的国家呀。同国家的命运相比,我们个人的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我们相信中国终会站起来的……”

真不知道以后的历史,怎么写我们这个世代?在那个大风暴的时节,所有人感受的和看到的或许都不一样吧?

那天我们谈得很晚大家才分手。唐德刚教授因为家住在纽约市外的新泽西州,他要赶车,得先走一会儿。我们看着他走出门去。外面正飘着雪,他向我们说再见。

那时雪花满天,我们看见他的背影远去,看见他招手仿佛是拂去飘下的雪花还是泪水?雪地上留下他一串脚印。

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我们共同走了过来。

唐德刚一生参与并见证了那个时代,他为我们留下一些记录,这些见证也许可以给后人更多的启示。总之,他走过去了,留下了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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