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坑苦了我。

“小圈，最近工作做得不错。我打算把合同这一块也交给你去做，怎么样？你是个让我放心的人。”大海抱着一尺多高的一式四份的合同堆在我桌子上。桌子震了一震，恍若我的心。

我能说什么呢？除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承下来，还要感激领导对我的信任。

现在，合同签着我的名字，将来出了事情，第一个被挂墙头的，就是我。是大海在暗示着什么吗？他是在把我拖下水吗？

不过，我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装无知。理论上说，我出的数据显示对大海钦定的公司不利，我也签了这几家公司的合同，但是这之间并无必要关系证明我知道大海有吃好吃知情不报。装死到底，说不定东窗事发了，hr还能给我留个全尸，让我自请辞职——这跟皇帝赐白绫差不多待遇了吧。

没想到，当天晚上，大海把我的这根稻草也灭了。（为什么大海每次找我吃晚饭都没好事呢？）

我收到了行政送来的一堆莫名其妙的来自乙方公司的东西。香水、手表、项链等各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大概有个七八件。都包在漂亮的盒子里。办公室里只有我和大海。这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一个拆礼物的QingRen节女孩，而是像一个搜集物证的皇家缉毒组警察。

“小圈啊，这几个合同都要好好做，林总王总宋总都是好多年交情的老朋友了，礼数都是齐全的，自然也不会少了你的。”大海摸摸我的头，一如既往的循循善诱。

“数据是差一点，但是差不多就行了，也没人管。做市场的，要把注意力集中到内容上。”大海道。我低着头心跳得飞快。

“数据还没出来。”我说，“而且，选供应商这种，也不能纯看数据，很多场外因素也要考虑。我很信任你的选择。我相信你选的，是对项目组最有利的。”我被逼到墙角。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吗？我把你当自己人，希望你将来也能像南瓜头和大刘一样，被我捧出来，出去做总监，挑大梁。我对你毫无保留，你总是藏着掖着。”大海郑重起来，“小江要不是自己不争气，我也把他捧起来了。”

“老大你想多了。我一心一意。数据一出来，我就考诉你。”

“小朋友心细是好事，但是你先得信得过我。你知道为什么客服部薪水低事儿多？”

“因为他们有分红。”

“那你知道为什么策划部薪水低事儿多分红还少？”

“……”

“因为我们有回扣。”大海道。“回扣”两个字震得我耳朵疼。

“你觉得公司喜欢爱吃回扣的策划，还是不吃回扣的？”

“难道不是做事清白的？”我小心翼翼问。

“做事清白的人未免太孤傲，不好相处。”大海往远处小江的方向努努嘴，“几家供应商都是好多年的老朋友，不仅我这里有关系，我的上头也有关系。太清白的人跟他们打交道，未免出手凌厉，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而公司，对这种清白策划，不好控制，也是找不出由头处理。”

大海喝了一口水，顿顿道，“但是我这种就不一样了。我有案底，上头下头都是知道的。就像那个什么什么剑悬在我的头顶。那天公司想收拾我了，就说我吃回扣，分分钟把我秒了。所以我会很乖顺。公司也会对我很放心。”

“所以，这还是投名状？我自污，为的是给公司一个随时随地无理由打发我的理由。”

“对，这样的人，公司才放心用。这样，要炒你黑你，多容易。”大海道。

“这样，才是对公司的表白：我归顺于公司。我把把柄交给公司，我请公司把剑悬于我的头顶。”

“现在，我要让公司放心你。”

逻辑好像没有错的样子，只是为什么，我瘆的慌？

我把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堆到办公桌的最下格抽屉，很讨厌看到它们。我不喜欢这种不清不白的感觉，大海或许说的有道理，但是他一家之言还是全行业的普遍现象？我不想要这样剑悬于顶的感觉。我不希望我未来的职业前途都要在这威胁之下。如果小江可以选择对此说不，我可不可以呢?

那天夜里，我又失眠了。本是无数个在这家公司的失眠之夜中最普通的一个，因为大海的话而一场纷乱。他已经跟我强调过两次了，他要捧我将来做一个项目的策划总监。这句话在我的立场是“我要升职”，在他的立场是什么？

——“你是我大海的人。出去了，也要听我大海的话。”

为什么大海在公司里爪牙遍布都对他恭谨有加？

因为他手里有他们收受回扣的把柄。

这根本不是给公司一把达摩克利斯悬剑！而是给大海一把剑！（也是啊，公司只想赚钱，而策划总监这种头头根本不决策供应商招标，自然也鲜有好处，这只是大海一人之剑啊。）让他从此有随时随地收拾我的理由。不是让公司觉得我乖顺，而是让大海觉得我乖顺。

我不知道在我来之前，几十个策划因此浩浩荡荡离职是怎样的场面，但是大海他没有因此离开。那里面不知道有怎么样复杂纠结的故事，但是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我竟然感觉得到一丝丝得意。大海竟然开始对我动手了。让主管亲子动手收拾，至少证明我是个值得对付的人。而现在，我要从大海织好的大网中，小心抽身。

在新项目出数据的第一周，我给大海一份精美复杂的报表。这份报表花了我和点点差不多两个双休日的时间，以及阿花友情提供的修改意见。

表格一共30页，创下了项目初次报表的数量记录。装帧精美，配色和谐。我们在保证数据正确的前提下，尽可能证明大海钦定那几家公司是非常光荣伟大正确的决定。

做数据的人都知道，数据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同样一个产品，有很多指标可以评价其好坏。购买率低，说不定点击率就高了。点击率低，说不定流失率就好看了。总体流失率高，说不定分年龄层流失率就不一样了。本着什么好看出什么的原则，我们算出了几百个指标，然后把所有好看的指标拎了出来，竭尽全力证明大海的英明神武。

这份抄送产品总监（大海的上司。我们公司总监特别多，简言之，每个项目都有一个老大，就是产品总监。下面有策划总监，客服主管，设计总监三大巨头）的报表在当周就引起了轰动。产品总监对此赞不绝口，并对大海的决策赞赏有加。

起点一旦高了就很难降下来。于是我们每周的报表不得不花大力气做成这个效果。第三周的时候，产品总监终于忍无可忍在开会的时候，把报表显摆给大老板看了一看，大老板表示对此很是欣慰。

因为广告数据精准化是公司一贯以来的追求，但是没什么人喜欢这么做（废话，数据做得太精准了，找供应商就只能照着数据找，没弹性了哪儿来的黑标哪儿来的回扣），大老板觉得大海能够壮士扼腕自断后路实在是勇气可嘉。产品总监和大老板狠狠夸了一通大海，并敦促我们好好做数据模型，希望看到更加精确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