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巴士书屋说:没有收尾的作品并非都是太监文,也许...就好比你追求一个人,最终她(他)并非属于你。

身上禅衣猩血染,双环挂耳是黄金。

手中锡杖光如镜,百八明珠耀日明。

开觉明路现金绳,提起凡夫梦亦醒。

庞眉绀发铜铃眼,道是西天老圣僧。

长老宣扬已毕,就叫行者拿过文房四宝,写了一篇疏文。好长老,真个是古佛菩萨现身。于是辞了大众,着上禅鞋,戴上个斗笠子,一壁厢直奔到西门庆家里来。

且说西门庆辞别了应伯爵,走到吴月娘房内,把应伯爵荐水秀才的事体说了一番,就说道:“咱前日东京去,多得众亲朋与咱把盏,如今少不的也要整酒回答他。今日到空闲,就把这事儿完了罢。”当下就叫了玳安,吩咐买办嗄饭之类。又吩咐小厮,分头去请各位。一面拉着月娘,走到李瓶儿房里来看官哥。李瓶儿笑嘻嘻的接住了,就叫奶子抱出官哥儿来。只见眉目稀疏,就如粉块妆成,笑欣欣,直撺到月娘怀里来。月娘把手接着,抱起道:“我的儿,恁的乖觉,长大来,定是聪明伶俐的。”又向那孩子说:“儿,长大起来,恁地奉养老娘哩!”李瓶儿就说:“娘说那里话。假饶儿子长成,讨的一官半职,也先向上头封赠起,那凤冠霞帔,稳稳儿先到娘哩。”西门庆接口便说:“儿,你长大来还挣个文官。不要学你家老子做个西班出身,虽有兴头,却没十分尊重。”正说着,不想潘金莲在外边听见,不觉怒从心上起,就骂道:“没廉耻、弄虚脾的臭娼根,偏你会养儿子!也不曾经过三个黄梅、四个夏至,又不曾长成十五六岁,出幼过关,上学堂读书,还是个水泡,与阎罗王合养在这里的,怎见的就做官,就封赠那老夫人?怪贼囚根子,没廉耻的货,怎的就见的要做文官,不要象你!”正在唠唠叨叨,喃喃呐呐,一头骂,一头着恼的时节,只见玳安走将进来,叫声“五娘”,说道:“爹在那里?”潘金莲便骂:“怪尖嘴的贼囚根子,那个晓的你什么爹在那里!怎的到我这屋里来?他自有五花官诰的太奶奶老封婆,八珍五鼎奉养他的在那里,那里问着我讨!”那玳安就晓的不是路了,望六娘房里就走。走到房门前,打个咳嗽,朝着西门庆道:“应二爹在厅上。”西门庆道:“应二爹,才送的他去,又做甚?”玳安道:“爹出去便知。”

西门庆只得撇了月娘、李瓶儿,走到外边。见伯爵,正要问话,只见那募缘的道长老已到西门庆门首了。高声叫:“阿弥陀佛!这是西门老爹门首么?那个掌事的管家与吾传报一声,说道:扶桂子,保兰孙,求福有福,求寿有寿。东京募缘的长老求见。”原来,西门庆平日原是一个撒漫使钱的汉子,又是新得官哥,心下十分欢喜,也要干些好事,保佑孩儿。小厮们通晓得,并不作难,一壁厢进报西门庆。西门庆就说:“且叫他进来看。”不一时,请那长老进到花厅里面,打了个问讯,说道:“贫僧出身西印度国,行脚到东京汴梁,卓锡在永福禅寺,面壁九年,颇传心印。止为那宇殿倾颓,琳宫倒塌,贫僧想起来,为佛弟子,自应为佛出力,因此上贫僧发了这个念头。前日老檀越饯行各位老爹时,悲怜本寺废坏,也有个良心美腹,要和本寺作主。那时,诸佛菩萨已作证盟。贫僧记的佛经上说得好:如有世间善男子、善女人以金钱喜舍庄严佛像者,主得桂于兰孙,端严美貌,日后早登科甲,荫子封妻之报。故此特叩高门,不拘五百一千,要求老檀那开疏发心,成就善果。”就把锦帕展开,取出那募缘疏簿,双手递上。不想那一席话儿,早已把西门庆的心儿打动了,不觉的欢天喜地接了疏簿,就叫小厮看茶。揭开疏簿,只见写道:

伏以白马驼经开象教,竺腾衍法启宗门。大地众僧,无不皈依佛祖

三千世界,尽皆兰若庄严。看此瓦砾倾颓,成甚名山胜境?若不慈悲喜舍

,何称佛子仁人?今有永福禅寺,古佛道场,焚修福地。启建自梁武皇帝

,开山是万回祖师。规制恢弘,仿佛那给孤园黄金铺地雕楼精制,依稀

似礻氏洹舍白玉为阶。高阁摩空,旃檀气直接九霄云表层基亘地,

大雄殿可容千众禅僧。两翼巍峨,尽是琳宫绀宇廊房洁净,果然精胜洞

天。那时钟鼓宣扬,尽道是寰中佛国只这缁流济楚,却也像尘界人天。

那知岁久年深,一瞬时移事换。莽和尚纵酒撒泼,毁坏清规呆道人懒惰

贪眠,不行打扫。渐成寂寞,断绝门徒以致凄凉,罕稀瞻仰。兼以鸟鼠

穿蚀,那堪风雨漂摇。栋宇摧颓,一而二,二而三,支撑靡计墙垣坍塌

,日复日,年复年,振起无人。朱红棂木鬲,拾来煨酒煨茶合抱栋

梁,拿去换盐换米。风吹罗汉金消尽,雨打弥陀化作尘。吁嗟乎!金碧

火昆炫,一旦为灌莽荆榛。虽然有成有败,终须否极泰来。幸而有道长

老之虔诚,不忍见梵王宫之废败。发大弘愿,遍叩檀那。伏愿咸起慈悲,

尽兴恻隐。梁柱椽楹,不拘大小,喜舍到高题姓字银钱布币,岂论丰赢

,投柜入疏簿标名。仰仗着佛祖威灵,福禄寿永永百年千载倚靠他伽蓝

明镜,父子孙个个厚禄高官。瓜瓞绵绵,森挺三槐五桂门庭奕奕,辉煌

金阜钱山。凡所营求,吉祥如意。疏文到日,各破悭心。谨疏。

西门庆看毕,恭恭敬敬放在桌儿上面,对长老说:“实不相瞒,在下虽不成个人家,也有几万产业,忝居武职。不想偌大年纪,未曾生下儿子,有意做些善果。去年第六房贱内生下孩子,咱万事已是足了。偶因饯送俺友,得到上方,因见庙字倾颓,实有个舍财助建的念头。蒙老师下顾,那敢推辞!”拿着兔毫妙笔,正在踌躇之际,应伯爵就说:“哥,你既有这片好心为侄儿发愿,何不一力独成,也是小可的事体。”西门庆拿着笔笑道:“力薄,力薄。”伯爵又道:“极少也助一千。”西门庆又笑道:“力薄,力薄。”那长老就开口说道:“老檀越在上,不是贫僧多口,我们佛家的行径,只要随缘喜舍,终不强人所难,但凭老爹发心便是。此外亲友,更求檀越吹嘘吹嘘。”西门庆说道:“还是老师体量。少也不成,就写上五百两。”搁了兔毫笔,那长老打个问讯谢了。西门庆又说:“我这里内官太监、府县仓巡,一个个都与我相好的,我明日就拿疏簿去要他们写。写的来,就不拘三百二百、一百五十,管情与老师成就这件好事。”当日留了长老素斋,相送出门。正是:

慈悲作善豪家事,保福消灾父母心。

西门庆送了长老,转到厅上,与应伯爵坐地,道:“我正要差人请你,你来的正好。我前日往东京,多谢众亲友们与咱把盏,今日安排小酒与众人回答,要二哥在此相陪,不想遇着这个长老,鬼混了一会儿。”伯爵便说道:“好个长老,想是果然有德行的。他说话中间,连咱也心动起来,做了施主。”西门庆说道:“你又几时做施主来?疏簿又是几时写的?”应伯爵笑道:“哥,你不知道,佛经上第一重的是心施,第二法施,第三才是财施。难道我从旁撺掇的,不当个心施?”西门庆笑道:“二哥,只怕你有口无心哩。”两人拍手大笑,应伯爵就说:“小弟在此等待客来,哥有正事,自与嫂子商议去。”

只见西门庆别了伯爵,转到内院里头,只见那潘金莲唠唠叨叨,没揪没采,不觉的睡魔缠扰,打了几个喷涕,走到房中,倒在象牙床上睡去了。李瓶儿又为孩子啼哭,自与奶子、丫鬟在房中坐地,看官哥。只有吴月娘与孙雪娥两个看着整办嗄饭。西门庆走到面前坐的,就把道长老募缘与自己开疏的事,备细说了一番。又把应伯爵耍笑打觑的话也说了一番。欢天喜地,大家嘻笑了一会。那吴月娘毕竟是个正经的人,不慌不忙说下几句话儿,到是西门庆顶门上针。正是:

妻贤每至鸡鸣警,款语常闻药石言。

月娘说道:“哥,你天大的造化,生下孩儿。你又发起善念。广结良缘,岂不是俺一家儿的福分!只是那善念头怕他不多,那恶念头怕他不尽。哥,你日后那没来回没正经养婆娘、没搭煞贪财好色的事体少干几桩儿,却不亻赞下些阴功,与那小孩子也好!”西门庆笑道:“你的醋话儿又来了。却不道天地尚有阴阳,男女自然配合。今生偷情的、苟合的,都是前生分定,姻缘簿上注名,今生了还,难道是生剌剌胡扌刍乱扯歪厮缠做的?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女亘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的富贵。”月娘笑道:“狗吃热屎,原道是个香甜的生血掉在牙儿内,怎生改得!”

正在笑间,只见王姑子同了薛姑子,提了一个盒儿,直闯进来,朝月娘打问讯,又向西门庆拜了拜,说:“老爹,你倒在家里。”月娘一面让坐。看官听说,原来这薛姑子不是从幼出家的,少年间曾嫁丈夫,在广成寺前卖蒸饼儿生理。不料生意浅薄,与寺里的和尚、行童调嘴弄舌,眉来眼去,刮上了四五六个。常有些馒头斋供拿来进奉他,又有那应付钱与他买花,开地狱的布,送与他做裹脚。他丈夫那里晓得!以后,丈夫得病死了,他因佛门情熟,就做了个姑子。专一在士夫人家往来,包揽经忏。又有那些不长进、要偷汉子的妇人,叫他牵引。闻得西门庆家里豪富,侍妾多人,思想拐些用度,因此频频往来。有一只歌儿道得好:

尼姑生来头皮光,

拖子和尚夜夜忙。

三个光头好象师父师兄并师弟,

只是铙钹原何在里床?

薛姑子坐下,就把小盒儿揭开,说道:“咱每没有甚么孝顺,拿得施主人家几个供佛的果子儿,权当献新。”月娘道:“要来竟自来便了,何苦要你费心!”只见潘金莲睡觉,听得外边有人说话,又认是前番光景,便走向前来听看。见李瓶儿在房中弄孩子,因晓得王姑于在此,也要与他商议保佑官哥。因一同走到月娘房中。大家道个万福,各各坐地。西门庆因见李瓶儿来,又把那道长老募缘与自家开疏舍财,替官哥求福的事情,又说一番。不想恼了潘金莲,抽身竟走,喃喃哝哝,竟自去了。那薛姑子听了,就站将起来,合掌叫声:“佛阿!老爹你这等样好心作福,怕不的寿年千岁,五男二女,七子团圆。只是我还有一件说与你老人家这个因果费不甚多,更自获福无量。咦,老檀越,你若干了这件功德,就是那老瞿昙雪山修道,迦叶尊散发铺地,二祖师投崖饲虎,给孤老满地黄金,也比不得你功德哩!”西门庆笑道:“姑姑且坐下,细说甚么功果,我便依你。”薛姑子就说:“我们佛祖留下一卷《陀罗经》,专一劝人生西方净土。因为那肉眼凡夫不生尊信,故此佛祖演说此经,劝你专心念佛,竟往西方,永永不落轮回。那佛祖说的好,如有人持诵此经,或将此经印刷抄写,转劝一人至千万人持诵,获福无量。况且此经里面又有《护诸童子经》儿,凡有人家生育男女,必要从此发心,方得易长易养,灾去福来。如今这副经板现在,只没人印刷施行。老爹只消破些工料印上几千卷,装钉完成,普施十方。那个功德真是大的紧。”西门庆道:“这也不难,只不知这一卷经要多少纸札,多少装钉,多少印刷,有个细数才好动弹。”薛姑子又道:“老爹,你那里去细细算他,止消先付九两银子,叫经坊里印造几千万卷,装钉完满,以后一搅果算还他就是了。”

正说的热闹,只见陈敬济要与西门庆说话,寻到卷棚底下,刚刚凑巧遇着了潘金莲凭栏独恼。猛抬头儿见了敬济,就是猫儿见了鱼鲜饭一般,不觉把一天愁闷都改做春风和气。两个见没有人来,就执手相偎,剥嘴咂舌头。两个肉麻顽了一回,又恐怕西门庆出来撞见,连算帐的事情也不提了。一双眼又象老鼠儿防猫,左顾右盼,要做事又没个方便,只得一溜烟出去了。

且说西门庆听了薛姑子的话头,不觉又动了一片善心,就叫玳安拿拜匣,取出一封银子,准准三十两,便交付薛姑子与王姑子:“即便同去经坊里,与我印下五千卷经,待完了,我就算帐找他。”正话间,只见书童忙忙来报道:“请的各位客人都到了。”少不的是吴大舅、花大舅、谢希大、常峙节这一班。西门庆忙整衣出外迎接升堂。就叫小厮摆下桌儿,请众人一行儿分班列次,各叙长幼坐的。不一时,大鱼大肉、时新果品,一齐儿捧将出来。只见酒逢知己,形迹都忘。猜枚的、打鼓的、催花的,三拳两谎的,歌的歌,唱的唱,顽不尽少年场光景,说不了醉乡里日月。正是:

秋月春花随处有,赏心乐事此时同。

第章

第五十八回 潘金莲打狗伤人 孟玉楼周贫磨镜

词曰:

愁旋释,还似织泪暗拭,又偷滴。嗔怒着丫头,强开怀,也只是恨

怀千叠。拚则而今已拚了,忘只怎生便忘得!又还倚栏杆,试重听消息。

话说当日西门庆陪亲朋饮酒,吃的酩酊大醉,走入后边孙雪娥房里来。雪娥正顾灶上,看收拾家火,听见西门庆往房里去,慌的两步做一步走。先是郁大姐在他炕上坐的,一面撺掇他往月娘房里和玉箫、小玉一处睡去了。原来孙雪娥也住着一明两暗三间房一间床房,一间炕房。西门庆也有一年多没进他房中来。听见今日进来,连忙向前替西门庆接衣服,安顿中间椅子上坐的。一面揩抹凉席,收拾铺床,薰香澡牝,走来递茶与西门庆吃了,搀扶上床,脱靴解带,打发安歇。一宿无话。

到次日廿八,乃西门庆正生日。刚烧毕纸,只见韩道国后生胡秀到了门首,下头口。左右禀知西门庆,就叫胡秀到厅上,磕头见了。问他货船在那里,胡秀递上书帐,说道:“韩大叔在杭州置了一万两银子缎绢货物,见今直抵临清钞关,缺少税钞银两,未曾装载进城。”西门庆看了书帐,心内大喜,吩咐棋童看饭与胡秀吃了,教他往乔亲家爹那里见见去。就进来对吴月娘说:“韩伙计货船到了临清,使后生胡秀送书帐上来,如今少不的把对门房子打扫,卸到那里,寻伙计收拾,开铺子发卖。”月娘听了,就说:“你上紧寻着,也不早了。”西门庆道:“如今等应二哥来,我就对他说。”不一时,应伯爵来了。西门庆陪着他在厅上坐,就对他说:“韩伙计杭州货船到了,缺少个伙计发卖。”伯爵就说:“哥,恭喜!今日华诞的日子,货船到,决增十倍之利,喜上加喜。哥若寻卖手,不打紧,我有一相识,却是父交子往的朋友,原是缎子行卖手,连年运拙,闲在家中,今年才四十多岁,眼力看银水是不消说,写算皆精,又会做买卖。此人姓甘,名润,字出身,现在石桥儿巷住,倒是自己房儿。”西门庆道:“若好,你明日叫他见我。”

正说着,只见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先来磕头。不一时,杂耍乐工都到了。厢房中打发吃饭。只见答应的节级拿票来回话说:“小的叫唱的,止有郑爱月儿不到。他家鸨子说,收拾了才待来,被王皇亲家人拦往宅里唱去了。小的只叫了齐香儿、董娇儿、洪四儿三个,收拾了便来也。”西门庆听见他不来,便道:“胡说!怎的不来?”便叫过郑奉问:“怎的你妹子我这里叫他不来?果系是被王皇亲家拦了去?”那郑奉跪下便道:“小的另住,不知道。”西门庆道:“他说往王皇亲家唱就罢了?敢量我拿不得来!”便叫玳安儿近前吩咐:“你多带两个排军,就拿我个侍生帖儿,到王皇亲家宅内见你王二老爹,就说我这里请几位客吃酒,郑爱月儿答应下两三日了,好歹放了他来。倘若推辞,连那鸨子都与我锁了,墩在门房儿里。这等可恶!”一面叫郑奉:“你也跟了去。”那郑奉又不敢不去,走出外边来,央及玳安儿说道:“安哥,你进去,我在外边等着罢。一定是王二老爹府里叫,怕不还没去哩。有累安哥,若是没动身,看怎的将就叫他好好的来罢。”玳安道:“若果然往王家去了,等我拿帖儿讨去若是在家藏着,你进去对他妈说,教他快收拾一答儿来,俺就替他回护两句言语儿,爹就罢了。你每不知道他性格,他从夏老爹宅里定下,你不来,他可知恼了哩。”这郑奉一面先往家中说去,玳安同两个排军、一名节级也随后走来。

且说西门庆打发玳安去了,因向伯爵道:“这个小淫妇儿,这等可恶!在别人家唱,我这里叫他不来。”伯爵道:“小行货子,他晓的甚么?他还不知你的手段哩!”西门庆道:“我倒见他酒席上说话儿伶俐,叫他来唱两日试他,倒这等可恶!”伯爵道:“哥今日拣这四个粉头,都是出类拔萃的尖儿了。”李铭道:“二爹,你还没见爱月儿哩!”伯爵道:“我同你爹在他家吃酒,他还小哩,这几年倒没曾见,不知出落的怎样的了。”李铭道:“这小粉头子,虽故好个身段儿,光是一味妆饰,唱曲也会,怎生赶的上桂姐一半儿。爹这里是那里?叫着敢不来!就是来了,亏了你?还是不知轻重。”正说着,只见胡秀来回话道:“小的到乔爹那边见了来了,伺候老爹示下。”西门庆教陈敬济:“后边讨五十两银子,令书童写一封书,使了印色,差一名节级,明日早起身,一同下去,与你钞关上钱老爹,教他过税之时青目一二。”须臾,陈敬济取了一封银子来交与胡秀,胡秀领了文书并税帖,次日早同起身,不在话下。

忽听喝的道子响,平安来报:“刘公公与薛公公来了。”西门庆忙冠带迎接至大厅,见毕礼数,请至卷棚内,宽去上盖蟒衣,上面设两张交椅坐下。应伯爵在下,与西门庆关席陪坐。薛内相便问:“此位是何人?”西门庆道:“去年老太监会过来,乃是学生故友应二哥。”薛内相道:“却是那快耍笑的应先儿么?”应伯爵欠身道:“老公公还记的,就是在下。”须臾,拿茶上来吃了。只见平安走来禀道:“府里周爷差人拿帖儿来说,今日还有一席,来迟些,叫老爹这里先坐,不须等罢。”西门庆看了帖儿,便说:“我知道了。”薛内相因问:“西门大人,今日谁来迟?”西门庆道:“周南轩那边还有一席,使人来说休要等他,只怕来迟些。”薛内相道:“既来说,咱虚着他席面就是。”

正说话间,王经拿了两个帖儿进来:“两位秀才来了。”西门庆见帖儿上,一个是倪鹏,一个是温必古,就知倪秀才举荐了同窗朋友来了,连忙出来迎接。见都穿着衣巾进来,且不看倪秀才,只见那温必古,年纪不上四旬,生的端庄质朴,落腮胡,仪容谦仰,举止温恭。未知行藏如何,先观动静若是。有几句单道他好:

虽抱不羁之才,惯游非礼之地。功名蹭蹬,豪杰之志已灰家业凋零

,浩然之气先丧。把文章道学,一并送还了孔夫子将致君泽民的事业及

荣身显亲的心念,都撇在东洋大海。和光混俗,惟其利欲是前随方逐圆

,不以廉耻为重。峨其冠,博其带,而眼底旁若无人阔其论,高其谈,

而胸中实无一物。三年叫案,而小考尚难,岂望月桂之高攀广坐衔杯,

遁世无闷,且作岩穴之隐相。

西门庆让至厅上叙礼,每人递书帕二事与西门庆祝寿。交拜毕,分宾主而坐。西门庆道:“久仰温老先生大才,敢问尊号?”温秀才道:“学生贱字日新,号葵轩。”西门庆道:“葵轩老先生。”又问:“贵庠?何经?”温秀才道:“学生不才,府学备数。初学《易经》。一向久仰大名,未敢进拜。昨因我这敝同窗倪桂岩道及老先生盛德,敢来登堂恭谒。”西门庆道:“承老先生先施,学生容日奉拜。只因学生一个武官,粗俗不知文理,往来书柬无人代笔。前者因在敝同僚府上会遇桂岩老先生,甚是称道老先生大才盛德。正欲趋拜请教,不意老先生下降,兼承厚贶,感激不尽。”温秀才道:“学生匪才薄德,谬承过誉。”茶罢,西门庆让至卷棚内,有薛、刘二老太监在座。薛内相道:“请二位老先生宽衣进来。”西门庆一面请宽了青衣,请进里面,各逊让再四,方才一边一位,垂首坐下。

正叙谈间,吴大舅、范千户到了,叙礼坐定。不一时,玳安与同答应的和郑奉都来回话道:“四个唱的都叫来了。”西门庆问:“可是王皇亲那里?”玳安道:“是王皇亲宅内叫,还没起身,小的要拿他鸨子墩锁,他慌了,才上轿,都一答儿来了。”西门庆即出到厅台基上站立。只见四个唱的一齐进来,向西门庆磕下头去。那郑爱月儿穿着紫纱衫儿,白纱挑线裙子。腰肢袅娜,犹如杨柳轻盈花貌娉婷,好似芙蓉艳丽。正是:

万种风流无处买,千金良夜实难消。

西门庆便向郑爱月儿道:“我叫你,如何不来?这等可恶!敢量我拿不得你来!”那郑爱月儿磕了头起来,一声儿也不言语,笑着同众人一直往后边去了。到后边,与月娘众人都磕了头。看见李桂姐、吴银儿都在跟前,各道了万福,说道:“你二位来的早。”李桂姐道:“我每两日没家去了。”因说:“你四个怎的这咱才来?”董娇儿道:“都是月姐带累的俺们来迟了。收拾下,只顾等着他,白不起身。”郑爱月儿用扇儿遮着脸,只是笑,不做声。月娘便问:“这位大姐是谁家的?”董娇儿道:“娘不知道,他是郑爱香儿的妹子郑爱月儿。才成人,还不上半年光景。”月娘道:“可倒好个身段儿。”说毕,看茶吃了,一面放桌儿,摆茶与众人吃。潘金莲且揭起他裙子,撮弄他的脚看,说道:“你每这里边的样子,只是恁直尖了,不象俺外边的样子走乔。俺外边尖底停匀,你里边的后跟子大。”月娘向大妗子道:“偏他恁好胜,问他怎的!”一回又取下他头上金鱼撇杖儿来瞧,因问:“你这样儿是那里打的?”郑爱月儿道:“是俺里边银匠打的。”须臾,摆下茶,月娘便叫:“桂姐、银姐,你陪他四个吃茶。”不一时,六个唱的做一处同吃了茶。李桂姐、吴银儿便向董娇儿四个说:“你每来花园里走走。”董娇儿道:“等我每到后边走走就来。”李桂姐和吴银儿就跟着潘金莲、孟玉楼,出仪门往花园中来。因有人在大卷棚内,就不曾过那边去。只在这边看了回花草,就往李瓶儿房里看官哥儿。官儿心中又有些不自在,睡梦中惊哭,吃不下奶去。李瓶儿在屋里守着不出来。看见李桂姐、吴银儿和孟王楼、潘金莲进来,连忙让坐。桂姐问道:“哥儿睡哩?”李瓶儿道:“他哭了这一日,才睡下了。”玉楼道:“大娘说,请刘婆子来看他看,你怎的不使小厮请去?”李瓶儿道:“今日他爹好日子,明日请他去罢。”

正说话中间,只见四个唱的和西门大姐、小玉走来。大姐道:“原来你每都在这里,却教俺花园内寻你。”玉楼道:“花园内有人,咱们不好去的,瞧了瞧儿就来了。”李桂姐问洪四儿:“你每四个在后边做甚么,这半日才来?”洪四儿道:“俺每在后边四娘房里吃茶来。”潘金莲听了,望着玉楼、李瓶儿笑,问洪四儿:“谁对你说是四娘来?”董娇儿道:“他留俺每在房里吃茶,他每问来:还不曾与你老人家磕头,不知娘是几娘?他便说:我是你四娘哩。”金莲道:“没廉耻的小妇奴才,别人称你便好,谁家自己称是四娘来。这一家大小,谁兴你、谁数你、谁叫你是四娘?汉子在屋里睡了一夜儿,得了些颜色儿,就开起染房来了。若不是大娘房里有他大妗子,他二娘房里有桂姐,你房里有杨姑奶奶,李大姐有银姐在这里,我那屋里有他潘姥姥,且轮不到往你那屋里去哩!”玉楼道:“你还没曾见哩今日早晨起来,打发他爹往前边去了,在院子里呼张唤李的,便那等花哨起来。”金莲道:“常言道:奴才不可逞,小孩儿不宜哄。”又问小玉:“我听见你爹对你奶奶说,要替他寻丫头。说你爹昨日在他屋里,见他只顾收拾不了,因问他。那小淫妇就趁势儿对你爹说:我终日不得个闲收拾屋里,只好晚夕来这屋里睡罢了。你爹说:不打紧,到明日对你娘说,寻一个丫头与你使便了。真个有此话?”小玉道:“我不晓的,敢是玉箫听见来?”金莲向桂姐道:“你爹不是俺各房里有人,等闲不往他后边去。莫不俺每背地说他,本等他嘴头子不达时务,惯伤犯人,俺每急切不和他说话。”正说着,绣春拿了茶上来。正吃间,忽听前边鼓乐响动,荆都监众人都到齐了,递酒上座,玳安儿来叫四个唱的,就往前边去了。

那日,乔大户没来。先是杂耍百戏,吹打弹唱。队舞才罢,做了个笑乐院本。割切上来,献头一道汤饭。只见任医官到了,冠带着进来。西门庆迎接至厅上叙礼。任医官令左右,毡包内取出一方寿帕、二星白金来,与西门庆拜寿。说道:“昨日韩明川说,才知老先生华诞。恕学生来迟!”西门庆道:“岂敢动劳车驾,又兼谢盛仪。外日多谢妙药。”彼此拜毕,任医官还要把盏,西门庆辞道:“不消了。”一面脱了大衣,与众人见过,就安在左首第四席,与吴大舅相近而坐。献上汤饭并手下攒盒,任医官谢了,令仆从领下去。四个唱的弹着乐器,在旁唱了一套寿词。西门庆令上席分头递酒。下边乐工呈上揭帖,刘、薛二内相拣了韩湘子度陈半街《升仙会》杂剧。才唱得一折,只见喝道之声渐近。平安进来禀道:“守备府周爷来了。”西门庆慌忙迎接。未曾相见,就先请宽盛服。周守备道:“我来要与四泉把一盏。”薛内相说道:“周大人不消把盏,只见礼儿罢。”于是二人交拜毕,才与众人作揖,左首第三席安下钟箸。下边就是汤饭割切上来,又是马上人两盘点心、两盘熟肉、两瓶酒。周守备谢了,令左右领下去,然后坐下。一面觥筹交错,歌舞吹弹,花攒锦簇饮酒。正是:

舞低杨柳楼头月,歌罢桃花扇底风。

吃至日暮,先是任医官隔门去的早。西门庆送出来,任医官因问:“老夫人贵恙觉好了?”西门庆道:“拙室服了良剂,已觉好些。这两日不知怎的,又有些不自在。明日还望老先生过来看看。”说毕,任医官作辞上马而去。落后又是倪秀才、温秀才起身。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送出大门,说道:“容日奉拜请教。寒家就在对门收拾一所书院,与老先生居住。连宝眷都搬来,一处方便。学生每月奉上束修,以备菽水之需。”温秀才道:“多承厚爱,感激不尽。”倪秀才道:“此是老先生崇尚斯文之雅意矣。”打发二秀才去了。

西门庆陪客饮酒,吃至更阑方散。四个唱的都归在月娘房内,唱与月娘、大妗子、杨姑娘众人听。西门庆还在前边留下吴大舅、应伯爵,复坐饮酒。看着打发乐工酒饭吃了,先去了。其余席上家火都收了,又吩咐从新后边拿果碟儿上来,教李铭、吴惠、郑奉上来弹唱,拿大杯赏酒与他吃。应伯爵道:“哥今日华诞设席,列位都是喜欢。”李铭道:“今日薛爷和刘爷也费了许多赏赐,落后见桂姐、银姐又出来,每人又递了一包与他。只是薛爷比刘爷年小,快顽些。”不一时,画童儿拿上果碟儿来,应伯爵看见酥油虫包螺,就先拣了一个放在口内,如甘露洒心,入口而化。说道:“倒好吃。”西门庆道:“我的儿,你倒会吃!此是你六娘亲手拣的。”伯爵笑道:“也是我女儿孝顺之心。”说道:“老舅,你也请个儿。”于是拣了一个,放在吴大舅口内。又叫李铭、吴惠、郑奉近前,每人拣了一个赏他。

正饮酒间,伯爵向玳安道:“你去后边,叫那四个小淫妇出来。我便罢了,也叫他唱个儿与老舅听,再迟一回儿,便好去。今日连递酒,他只唱了两套,休要便宜了他。”那玳安不动身,说道:“小的叫了他了,在后边唱与妗子和娘每听哩,便来也。”伯爵道:“贼小油嘴,你几时去来?还哄我。”因叫王经:“你去。”那王经又不动。伯爵道:“我使着你每都不去,等我自去罢。”正说着,只闻一阵香风过,觉有笑声,四个粉头都用汗巾儿答着头出来。伯爵看见道:“我的儿,谁养的你恁乖!搭上头儿,心里要去的情,好自在性儿。不唱个曲儿与俺每听,就指望去?好容易!连轿子钱就是四钱银子,买红梭儿米买一石七八斗,够你家鸨子和你一家大小吃一个月。”董娇儿道:“哥儿,恁便宜衣饭儿,你也入了籍罢了。”洪四儿道:“这咱晚,七八有二更,放了俺每去罢了。”齐香儿道:“俺每明日还要起早,往门外送殡去哩。”伯爵道:“谁家?”齐香儿道:“是房檐底下开门的那家子。”伯爵道:“莫不又是王三官儿家?前日被他连累你那场事,多亏你大爹这里人情,替李桂儿说,连你也饶了。这一遭,雀儿不在那窠儿罢了。”齐香儿笑骂道:“怪老油嘴,汗邪了你,恁胡说。”伯爵道:“你笑话我老?我半边俏!把你这四个小淫妇儿还不够摆布哩。”洪四儿笑道:“哥儿,我看你行头不怎么好,光一味好撇。”伯爵道:“我那儿,到跟前看手段还钱。”又道:“郑家那贼小淫妇儿,吃了糖五老座子儿,白不言语,有些出神的模样,敢记挂着那孤老儿在家里?”董娇儿道:“他刚才听见你说,在这里有些怯床。”伯爵道:“怯床不怯床,拿乐器来,每人唱一套,你每去罢,我也不留你了。”西门庆道:“也罢,你们两个递酒,两个唱一套与他听罢。”齐香儿道:“等我和月姐唱。”当下,郑月儿琵琶,齐香儿弹筝,坐在交床上,歌美韵,放娇声,唱了一套《越调-斗鹌鹑》“夜去明来”。董娇儿递吴大舅酒,洪四儿递应伯爵酒,在席上交杯换盏,倚翠偎红。正是:

舞回明月坠秦楼,歌遏行云迷楚馆。

当下,酒进数巡,歌吟两套,打发四个唱的去了。西门庆还留吴大舅坐,又叫春鸿上来唱了一套南曲,才吩咐棋童备马,拿灯笼送大舅。大舅道:“姐夫不消备马,我同应二哥一路走罢。”西门庆道:“既如此,教棋童打灯笼送到家。”吴大舅与伯爵起身作别。西门庆送至大门首,因和伯爵说:“你明日好歹上心,约会了那甘伙计来见我,批合同。我会了乔亲家,好收拾那边房子卸货。”伯爵道:“哥不消吩咐,我知道。”一面作辞,与吴大舅同行,棋童打着灯笼。吴大舅便问:“刚才姐夫说收拾那里房子?”伯爵道:“韩伙计货船到,他新开个缎子铺,收拾对门房子,叫我替他寻个伙计。”大舅道:“几时开张?咱每亲朋少不的作贺作贺。”须臾,出大街,到了伯爵小胡同口上,吴大舅要棋童:“打灯笼送你应二爹到家。”伯爵不肯,说道:“棋童,你送大舅,我不消灯笼,进巷内就是了。”一面作辞,分路回家。棋童便送大舅去了。

西门庆打发李铭等唱钱去了,回后边月娘房中歇了一夜。到次日,果然伯爵领了甘出身,穿青衣走来拜见,讲说买卖之事。西门庆叫将崔本来会乔大户,那边收拾房子,开张举事。乔大户对崔本说:“将来凡一应大小事,随你亲家爹这边只顾处,不消计较。”当下就和甘伙计批了合同。就立伯爵作保,得利十分为率:西门庆五分,乔大户三分,其余韩道国、甘出身与崔本三分均分。一面修盖土库,装画牌面,待货车到日,堆卸开张。后边又独自收拾一所书院,请将温秀才来作西宾,专修书柬,回答往来士夫。每月三两束修,四时礼物不缺,又拨了画童儿小厮伏侍他。西门庆家中宴客,常请过来陪侍饮酒,俱不必细说。

不觉过了西门庆生辰。第二日早晨,就请了任医官来看李瓶儿,又在对门看着收拾。杨姑娘先家去了,李桂姐、吴银儿还没家去。吴月娘买了三钱银子螃蟹,午间煮了,请大妗子、李桂姐、吴银儿众人围着吃了一回。只见月娘请的刘婆子来看官哥儿,吃了茶,李瓶儿就陪他往前边房里去了。刘婆子说:“哥儿惊了,要住了奶。”又留下几服药。月娘与了他三钱银子,打发去了。孟玉楼、潘金莲和李桂姐、吴银儿、大姐都在花架底下,放小桌儿,铺毡条,同抹骨牌赌酒顽耍。孙雪娥吃众人赢了七八钟酒,不敢久坐,就去了。众人就拿李瓶儿顶缺。金莲又教吴银儿、桂姐唱了一套。当日众姊妹饮酒至晚,月娘装了盒子,相送李桂姐、吴银儿家去了。

潘金莲吃的大醉归房,因见西门庆夜间在李瓶儿房里歇了一夜,早晨又请任医官来看他,恼在心里。知道他孩子不好,进门不想天假其便黑影中足丽了一脚狗屎,到房中叫春梅点灯来看,一双大红缎子鞋,满帮子都展污了。登时柳眉剔竖,星眼圆睁,叫春梅打着灯把角门关了,拿大棍把那狗没高低只顾打,打的怪叫起来。李瓶儿使过迎春来说:“俺娘说,哥儿才吃了老刘的药,睡着了,教五娘这边休打狗罢。”潘金莲坐着,半日不言语。一面把那狗打了一回,开了门放出去,又寻起秋菊的不是来。看着那鞋,左也恼,右也恼,因把秋菊唤至跟前说:“这咱晚,这狗也该打发去了,只顾还放在这屋里做甚么?是你这奴才的野汉子?你不发他出去,教他恁遍地撒屎,把我恁双新鞋儿连今日才三四日儿足丽了恁一鞋帮子屎。知道我来,你也该点个灯儿出来,你如何恁推聋妆哑装憨儿的?”春梅道:“我头里就对他说,你趁娘不来,早喂他些饭,关到后边院子里去罢。他佯打耳睁的不理我,还拿眼儿瞅着我。”妇人道:“可又来,贼胆大万杀的奴才,我知道你在这屋里成了把头,把这打来不作准。”因叫他到跟前:“瞧,足丽的我这鞋上的龌龊!”哄得他低头瞧,提着鞋拽巴,兜脸就是几鞋底子。打的秋菊嘴唇都破了,只顾“温”换“氵”为“扌”着抹血,忙走开一边。妇人骂道:“好贼奴才,你走了!”教春梅:“与我采过来跪着,取马鞭子来,把他身上衣服与我扯去。好好教我打三十马鞭子便罢,但扭一扭儿,我乱打了不算。”春梅于是扯了他衣裳,妇人教春梅把他手扯住,雨点般鞭子打下来,打的这丫头杀猪也似叫。那边官哥才合上眼儿,又惊醒了。又使了绣春来说:“俺娘上覆五娘,饶了秋菊罢,只怕唬醒了哥哥。”那潘姥姥正扌歪在里间炕上,听见打的秋菊叫,一骨碌子爬起来,在旁边劝解。见金莲不依,落后又见李瓶儿使过绣春来说,又走向前夺他女儿手中鞭子,说道:“姐姐少打他两下儿罢,惹得他那边姐姐说,只怕唬了哥哥。为驴扭棍不打紧,倒没的伤了紫荆树。”金莲紧自心里恼,又听见他娘说了这一句,越发心中撺上把火一般。须臾,紫氵强了面皮,把手只一推,险些儿不把潘姥姥推了一交。便道:“怪老货,你与我过一边坐着去!不干你事,来劝甚么?甚么紫荆树、驴扭棍,单管外合里应。”潘姥姥道:“贼作死的短寿命,我怎的外合里应?我来你家讨冷饭吃,教你恁顿摔我?”金莲道:“你明日夹着那老毛必走,怕他家拿长锅煮吃了我!”潘姥姥听见女儿这等擦他,走到里边屋里呜呜咽咽哭去了,随着妇人打秋菊。打够二三十马鞭子,然后又盖了十栏杆,打的皮开肉绽,才放出来。又把他脸和腮颊都用尖指甲掐的稀烂。李瓶儿在那边,只是双手握着孩子耳朵,腮边堕泪,敢怒而下敢言。

西门庆在对门房子里,与伯爵、崔本、甘伙计吃了一日酒散了,迳往玉楼房中歇息。到次日,周守备家请吃补生日酒,不在家。李瓶儿见官哥儿吃了刘婆子药不见动静,夜间又着惊唬,一双眼只是往上吊吊的。因那日薛姑子、王姑子家去,走来对月娘说:“我向房中拿出他压被的一对银狮子来,要教薛姑子印造《佛顶心陀罗经》,赶八月十五日岳庙里去舍。”那薛姑子就要拿着走,被孟玉楼在旁说道:“师父你且住,大娘,你还使小厮叫将贲四来,替他兑兑多少分两,就同他往经铺里讲定个数儿来,每一部经多少银子,到几时有,才好。你教薛师父去,他独自一个,怎弄的来?”月娘道:“你也说的是。”一面使来安儿叫了贲四来,向月娘众人作了揖,把那一对银狮子上天平兑了,重四十一两五钱。月娘吩咐,同薛师父往经铺印造经数去了。

潘金莲随即叫孟玉楼:“咱送送两位师父去,就前边看看大姐,他在屋里做鞋哩。”两个携着手儿往前边来。贲四同薛姑子、王姑子去了。金莲与玉楼走出大厅东厢房门首,见大姐正在檐下纳鞋,金莲拿起来看,却是沙绿潞绸鞋面。玉楼道:“大姐,你不要这红锁线子,爽利着蓝头线儿,好不老作些!你明日还要大红提跟子?”大姐道:“我有一双是大红提跟子的。这个,我心里要蓝提跟子,所以使大红线锁口。”金莲瞧了一回,三个都在厅台基上坐的。玉楼问大姐:“你女婿在屋里不在?”大姐道:“他不知那里吃了两盅酒,在屋里睡哩。”孟玉楼便向金莲道:“刚才若不是我在旁边说着,李大姐恁哈帐行货,就要把银子交姑子拿了印经去。经也印不成,没脚蟹行货子藏在那大人家,你那里寻他去?早是我说,叫将贲四来,同他去了。”金莲道:“恁有钱的姐姐,不赚他些儿是傻子,只象牛身上拔一根毛儿。你孩儿若没命,休说舍经,随你把万里江山舍了也成不的。如今这屋里,只许人放火,不许俺每点灯。大姐听着,也不是别人。偏染的白儿不上色,偏他会那等轻狂使势,大清早晨,刁蹬着汉子请太医看。他乱他的,俺每又不管。每常在人前会那等撇清儿说话:我心里不耐烦,他爹要便进我屋里推看孩子,雌着和我睡,谁耐烦!教我就撺掇往别人屋里去了。俺每自恁好罢了,背地还嚼说俺们。那大姐姐偏听他一面词儿。不是俺每争这个事,怎么昨日汉子不进你屋里去,你使丫头在角门子首叫进屋里?推看孩子,你便吃药,一径把汉子作成和吴银儿睡了一夜,一迳显你那乖觉,叫汉子喜欢你,那大姐姐就没的话说了。昨日晚夕,人进屋里足丽了一脚狗屎,打丫头赶狗,也嗔起来,使丫头过来说,唬了他孩子了。俺娘那老货,又不知道,走来劝甚么的驴扭棍伤了紫荆树。我恼他那等轻声浪气,叫我墩了他两句,他今日使性子家去了。去了罢!教我说,他家有你这样穷亲戚也不多,没你也不少。”玉楼笑道:“你这个没训教的子孙,你一个亲娘母儿,你这等讧他!”金莲道:“不是这等说。恼人的肠子,单管黄猫黑尾,外合里应,只替人说话。吃人家碗半,被人家使唤。得不的人家一个甜头儿,千也说好,万也说好。想着迎头儿养了这个孩子,把汉子调唆的生根也似的,把他便扶的正正儿的,把人恨不的足丽到泥里头还足丽。今日恁的天也有眼,你的孩儿也生出病来了。”

正说着,只见贲四往经铺里交回银子,来回月娘话,看见玉楼、金莲和大姐都在厅台基上坐的,只顾在仪门外立着,不敢进来。来安走来说道:“娘每闪闪儿,贲四来了。”金莲道:“怪囚根子,你叫他进去,不是才乍见他来?”来安儿说了,贲四低着头,一直后边见月娘、李瓶儿,说道:“银子四十一两五钱,眼同两个师父交付与翟经儿家收了。讲定印造绫壳《陀罗》五百部,每部五分绢壳经一千部,每部三分。共该五十五两银子。除收过四十一两五钱,还找与他十三两五钱。准在十四日早抬经来。”李瓶儿连忙向房里取出一个银香球来,叫贲四上天平兑了,十五两。李瓶儿道:“你拿了去,除找与他,别的你收着,换下些钱,到十五日庙上舍经,与你们做盘缠就是了,省的又来问我要。”贲四于是拿了香球出来,李瓶儿道:“四哥,多累你。”贲四躬着身说道:“小人不敢。”走到前边,金莲、玉楼又叫住问他:“银子交付与经铺了?”贲四道:“已交付明白。共一千五百部经,共该五十五两银子,除收过四十一两五钱,刚才六娘又与了这件银香球。”玉楼、金莲瞧了瞧,没言语,贲四便回家去了。玉楼向金莲说道:“李大姐象这等都枉费了钱。他若是你的儿女,就是榔头也桩不死他若不是你儿女,莫说舍经造像,随你怎的也留不住他。信着姑子,甚么茧儿干不出来!”

两个说了一回,都立起来。金莲道:“咱每往前边大门首走走去。”因问大姐:“你去不去?”大姐道:“我不去。”潘金莲便拉着玉楼手儿,两个同来到大门里首站立。因问平安儿:“对门房子都收拾了?”平安道:“这咱哩?昨日爹看着就都打扫干净了。后边楼上堆货,昨日教阴阳来破土,楼底下还要装厢房三间,土库搁缎子,门面打开,一溜三间,都教漆匠装新油漆,在出月开张。”玉楼又问:“那写书的温秀才,家小搬过来了不曾?”平安道,“从昨日就过来了。今早爹吩咐,把后边那一张凉床拆了与他,又搬了两张桌子、四张椅子与他坐。”金莲道:“你没见他老婆怎的模样儿?”平安道:“黑影子坐着轿子来,谁看见他来!”

正说着,只见远远一个老头儿,斯琅琅摇着惊闺叶过来。潘金莲便道:“磨镜子的过来了。”教平安儿:“你叫住他,与俺每磨磨镜子。我的镜子这两日都使的昏了,吩咐你这囚根子,看着过来再不叫!俺每出来站了多大回,怎的就有磨镜子的过来了?”那平安一面叫住磨镜老儿,放下担儿,金莲便问玉楼道:“你要磨,都教小厮带出来,一答儿里磨了罢。”于是使来安儿:“你去我屋里,问你春梅姐讨我的照脸大镜子、两面小镜子儿,就把那大四方穿衣镜也带出来,教他好生磨磨。”玉楼吩咐来安:“你到我屋里,教兰香也把我的镜子拿出来。”那来安儿去不多时,两只手提着大小八面镜于,怀里又抱着四方穿衣镜出来。金莲道:“臭小囚儿,你拿不了,做两遭儿拿,如何恁拿出来?一时叮当了我这镜子怎了?”玉楼道:“我没见你这面大镜子,是那里的?”金莲道:“是人家当的,我爱他且是亮,安在屋里,早晚照照。”因问:“我的镜子只三面?”玉楼道:“我大小只两面。”金莲道:“这两面是谁的?”来安道:“这两面是春梅姐的,捎出来也叫磨磨。”金莲道:“贼小肉儿,他放着他的镜子不使,成日只挝着我的镜子照,弄的恁昏昏的。”共大小八面镜于,交付与磨镜老叟,教他磨。当下绊在坐架上,使了水银,那消顿饭之间,都净磨的耀眼争光。妇人拿在手内,对照花容,犹如一汪秋水相似。有诗为证:

莲萼菱花共照临,风吹影动碧沉沉。

一池秋水芙蓉现,好似女亘娥傍月阴。

妇人看了,就付与来安儿收进去。玉楼便令平安,问铺子里傅伙计柜上要五十文钱与磨镜的。那老子一手接了钱,只顾立着不去。玉楼教平安问那老子:“你怎的不去?敢嫌钱少?”那老子不觉眼中扑簌簌流下泪来,哭了。平安道:“俺当家的奶奶问你怎的烦恼。”老子道:“不瞒哥哥说,老汉今年痴长六十一岁,在前丢下个儿子,二十二岁尚未娶妻,专一浪游,不干生理。老汉日逐出来挣钱养活他。他又不守本分,常与街上捣子耍钱。昨日惹了祸,同拴到守备府中,当土贼打回二十大棍。归来把妈妈的裙袄都去当了。妈妈便气了一场病,打了寒,睡在炕上半个月。老汉说他两句,他便走出来不往家去,教老汉逐日抓寻他,不着个下落。待要赌气不寻他,老汉恁大年纪,止生他一个儿子,往后无人送老有他在家,见他不成人,又要惹气。似这等,乃老汉的业障。有这等负屈衔冤,各处告诉,所以泪出痛肠。”玉楼叫平安儿:“你问他,你这后娶婆儿今年多大年纪了?”老子道:“他今年五十五岁了,男女花儿没有,如今打了寒才好些,只是没将养的,心中想块腊肉儿吃。老汉在街上恁问了两三日,白讨不出块腊肉儿来。甚可嗟叹人子。”玉楼道:“不打紧处,我屋里抽屉内有块腊肉儿哩。”即令来安儿:“你去对兰香说,还有两个饼锭,教他拿与你来。”金莲叫:“那老头子,问你家妈妈儿吃小米儿粥不吃?”老汉子道:“怎的不吃!那里有?可知好哩。”金莲也叫过来安儿来:“你对春梅说,把昨日你姥姥捎来的新小米儿量二升,就拿两根酱瓜儿出来,与他妈妈儿吃。”那来安去不多时,拿出半腿腊肉、两个饼锭、二升小米、两个酱瓜儿,叫道:“老头子过来,造化了你!你家妈妈子不是害病想吃,只怕害孩子坐月子,想定心汤吃。”那老子连忙双手接了,安放在担内,望着玉楼、金莲唱了个喏,扬长挑着担儿,摇着惊闺叶去了。平安道:“二位娘不该与他这许多东西,被这老油嘴设智诓的去了。他妈妈子是个媒人,昨日打这街上走过去不是,几时在家不好来?”金莲道:“贼囚,你早不说做甚么来?”平安道:“罢了,也是他造化。可可二位娘出来看见叫住他,照顾了他这些东西去了。”正是:

闲来无事倚门楣,恰见惊闺一老来。

不独纤微能济物,无缘滴水也难为。

第章

第五十九回 西门庆露阳惊爱月 李瓶儿睹物哭官哥

诗曰: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髟丐恰新霜。

鬼门徒忆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路杳云迷愁漠漠,珠沉玉殒事茫茫。

惟有泪珠能结雨,尽倾东海恨无疆。

话说孟玉楼和潘金莲,在门首打发磨镜叟去了。忽见从东一人,带着大帽眼纱,骑着骡子,走得甚急,迳到门首下来,慌的两个妇人往后走不迭。落后揭开眼纱,却是韩伙计来家了。平安忙问道:“货车到了不曾?”韩道国道:“货车进城了,禀问老爹卸在那里?”平安道:“爹不在家,往周爷府里吃酒去了,教卸在对门楼上哩。你老人家请进里边去。”不一时,陈敬济出来,陪韩道国入后边见了月娘,出来厅上,拂去尘土,把行李褡裢教王经送到家去。月娘一面打发出饭来与他吃了。不一时,货车才到。敬济拿钥匙开了那边楼上门,就有卸车的小脚子领筹搬运,一箱箱都堆卸在楼上。十大车缎货,直卸到掌灯时分。崔本也来帮扶。完毕,查数锁门,贴上封皮,打发小脚钱出门。早有玳安往守备府报西门庆去了。

西门庆听见家中卸货,吃了几杯酒,约掌灯以后就来家。韩伙计等着见了,在厅上坐的,悉把前后往回事说了一遍。西门庆因问:“钱老爹书下了,也见些分上不曾?”韩道国道:“全是钱老爹这封书,十车货少使了许多税钱。小人把段箱,两箱并一箱,三停只报了两停,都当茶叶、马牙香柜上税过来了。通共十大车货,只纳了三十两五钱钞银子。老爹接了报单,也没差巡拦下来查点,就把车喝过来了。”西门庆听言,满心欢喜,因说:“到明日,少不的重重买一分礼谢他。”于是吩咐陈敬济陪韩伙计、崔大哥坐,后边拿菜出来,留吃了一回酒,方才各散回家。

王六儿听见韩道国来了,吩咐丫头春香、锦儿,伺候下好茶好饭。等的晚上,韩道国到家,拜了家堂,脱了衣裳,净了面目,夫妻二人各诉离情一遍。韩道国悉把买卖得意一节告诉老婆,老婆又见褡裢内沉沉重重许多银两,因问他,替己又带了一二百两货物酒米,卸在门外店里,慢慢发卖了银子来家。老婆满心欢喜道:“我听见王经说,又寻了个甘伙计做卖手,咱每和崔大哥与他同分利钱使,这个又好了。到出月开铺了。”韩道国道:“这里使着了人做卖手,南边还少个人立庄置货,老爹一定还裁派我去。”老婆道:“你看货才料,自古能者多劳。你不会做买卖,那老爹托你么!常言:不将辛苦意,难得世间财。你外边走上三年,你若懒得去,等我对老爹说了,教姓甘的和保官儿打外,你便在家卖货就是了。”韩道国道:“外边走熟了,也罢了。”老婆道:“可又来,你先生迷了路,在家也是闲!”说毕,摆上酒来,夫妇二人饮了几杯阔别之酒,收拾就寝。是夜欢娱无度,不必细说。次日却是八月初一日,韩道国早到房子内,同崔本、甘伙计看着收拾装修土库,不在话下。

却说西门庆见货物卸了,家中无事,忽然心中想起要往郑爱月儿家去。暗暗使玳安儿送了三两银子、一套纱衣服与他。郑家鸨子听见西门老爹来请他家姐儿,如天上落下来的一般,连忙收下礼物,没口子向玳安道:“你多顶上老爹,就说他姐儿两个都在家里伺候老爹,请老爹早些儿下降。”玳安走来家中书房内,回了西门庆话。西门庆约午后时分,吩咐玳安收拾着凉轿,头上戴着披巾,身上穿青纬罗暗补子直身,粉底皂靴,先走在房子看了一回装修土库,然后起身,坐上凉轿,放下斑竹帘来,琴童、玳安跟随,留王经在家,止叫春鸿背着直袋,迳往院中郑爱月儿家。正是:

天仙机上整香罗,入手先拖雪一窝。

不独桃源能问渡,却来月窟伴嫦娥。

却说郑爱香儿打扮的粉面油头,见西门庆到,笑吟吟在半门里首迎接进去。到于明间客位,道了万福。西门庆坐下,就吩咐小厮琴童:“把轿回了家去,晚夕骑马来接。”琴童跟轿家去,止留玳安和春鸿两个伺候。少顷,鸨子出来拜见,说道:“外日姐儿在宅内多有打搅,老爹来这里,自恁走走罢了,如何又赐将礼来?又多谢与姐儿的衣服。”西门庆道:“我那日叫他,怎的不去?只认王皇亲家了!”鸨子道:“俺每如今还怪董娇儿和李桂儿。不知是老爹生日叫唱,他每都有了礼,只俺们姐儿没有。若早知时,决不答应王皇亲家唱,先往老爹宅里去了。落后,老爹那里又差了人来,慌的老身背着王家人,连忙撺掇姐儿打后门上轿去了。”西门庆道:“先日我在他夏老爹家酒席上,就定下他了。他若那日不去,我不消说的就恼了。怎的他那日不言不语,不做喜欢,端的是怎么说?”鸨子道:“小行货子家,自从梳弄了,那里好生出去供唱去!到老爹宅内,见人多,不知唬的怎样的。他从小是恁不出语,娇养惯了。你看,甚时候才起来!老身该催促了几遍,说老爹今日来,你早些起来收拾了罢。他不依,还睡到这咱晚。”

不一时,丫鬟拿茶上来,郑爱香儿向前递了茶吃了。鸨子道:“请老爹到后边坐罢。”郑爱香儿就让西门庆进入郑爱月儿的房外明间内坐下,西门庆看见上面楷书“爱月轩”三字。坐了半日,忽听帘栊响处,郑爱月儿出来,不戴髟狄髻,头上挽着一窝丝杭州缵,梳的黑髟参髟参光油油的乌云,云髟丐堆鸦,犹若轻烟密雾。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穿紫绡翠纹裙,脚下露红鸳凤嘴鞋,前摇宝玉玲珑,越显那芙蓉粉面。正是:

若非道子观音画,定然延寿美人图。

爱月儿走到下面,望上不端不正与西门庆道了万福,就用洒金扇儿掩着粉脸坐在旁边。西门庆注目停视,比初见时节越发齐整,不觉心摇目荡,不能禁止。不一时,丫鬟又拿一道茶来。这粉头轻摇罗袖,微露春纤,取一钟,双手递与西门庆,然后与爱香各取一钟相陪。吃毕,收下盏托去,请宽衣服房里坐。西门庆叫玳安上来,把上盖青纱衣宽了,搭在椅子上。进入粉头房中,但见瑶窗绣幕,锦褥华衤因,异香袭人,极其清雅,真所谓神仙洞府,人迹不可到者也。彼此攀话调笑之际,只见丫鬟进来安放桌儿,摆下许多精制菜蔬。先请吃荷花细饼,郑爱月儿亲手拣攒肉丝,卷就,安放小泥金碟儿内,递与西门庆吃。须臾,吃了饼,收了家火去,就铺茜红毡条,取出牙牌三十二扇,与西门庆抹牌。抹了一回,收过去,摆上酒来。但见盘堆异果,酒泛金波,十分齐整。姊妹二人递了酒,在旁筝排雁柱,款跨绞绡爱香儿弹筝,爱月儿琵琶,唱了一套“兜的上心来”。端的词出佳人口,有裂石绕梁之声。唱毕,促席而坐,拿骰盆儿与西门庆抢红猜枚。

饮够多时,郑爱香儿推更衣出去了,独有爱月儿陪着西门庆吃酒。先是西门庆向袖中取出白绫汗巾儿,上头束着个金穿心盒儿。郑爱月儿只道是香茶,便要打开,西门庆道:“不是香茶,是我逐日吃的补药。我的香茶不放在这里面,只用纸包着。”于是袖中取出一包香茶桂花饼儿递与他。那爱月儿不信,还伸手往他袖子里掏,又掏出个紫绉纱汗巾儿,上拴着一副拣金挑牙儿,拿在手中观看,甚是可爱。说道:“我见桂姐和吴银姐都拿着这样汗巾儿,原来是你与他的。”西门庆道:“是我扬州船上带来的。不是我与他,谁与他的?你若爱,与了你罢。到明日,再送一副与你姐姐。”说毕,西门庆就着钟儿里酒,把穿心盒儿内药吃了一服,把粉头搂在怀中,两个一递一口儿饮酒咂舌,无所不至。西门庆又舒手摸弄他香乳,紧紧就就赛麻圆滑腻。一面扯开衫儿观看,白馥馥犹如莹玉一般。揣摩良久,淫心辄起,腰间那话突然而兴。解开裤带,令他纤手笼攥。粉头见其粗大,唬的吐舌害怕,双手搂定西门庆脖项说道:“我的亲亲,你今日初会,将就我,只放半截儿罢!若都放进去,我就死了。你敢吃药养的这等大,不然,如何天生恁怪剌剌儿的红赤赤,紫氵强氵强,好石可碜人子!”西门庆笑道:“我的儿!你下去替我品品。”爱月儿道:“慌怎的,往后日子多如树叶儿。今日初会,人生面不熟,再来等我替你品。”说毕,西门庆欲与他交欢,爱月儿道:“你不吃酒了?”西门庆道:“我不吃了,咱睡罢。”爱月儿便叫丫鬟把酒桌抬过一边,与西门庆脱靴,他便往后边更衣澡牝去了。西门庆脱靴时,还赏了丫头一块银子,打发先上床睡,炷了香,放在薰笼内。良久,妇人进房,问西门庆:“你吃茶不吃?”西门庆道:“我不吃。”一面掩上房门,放下绫绡来,将绢儿安放在褥下,解衣上床。两个枕上鸳鸯,被中氵鸡氵束鸟。西门庆见粉头肌肤纤细,牝净无毛,犹如白面蒸饼一般,柔嫩可爱。抱了抱腰肢,未盈一掬。诚为软玉温香,千金难买。于是把他两只白生生银条般嫩腿儿夹在两边腰眼间,那话上使了托子,向花心里顶入。龟头昂大,濡搅半晌,方才没棱。那爱月儿把眉头绉在一处,两手攀搁在枕上,隐忍难挨。朦胧着星眼,低声说道:“今日你饶了郑月儿罢!”西门庆听了,愈觉销魂,肆行抽送,不胜欢娱。正是: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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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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