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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当风卧,冬天水里藏。若还不解泄,毛脱尽精光。每服一厘半,阳兴

愈健强。一夜歇十女,其精永不伤。老妇颦眉蹙,淫娼不可当。有时心倦

怠,收兵罢战场。冷水吞一口,阳回精不伤。快美终宵乐,春色满兰房。

赠与知音客,永作保身方。

西门庆听了,要问他求方儿,说道:“请医须请良,传药须传方。吾师不传于我方儿,倘或我久后用没了,那里寻师父去?随师父要多少东西,我与师父。”因令玳安:“后边快取二十两白金来。”递与胡僧,要问他求这一枝药方。那胡僧笑道:“贫僧乃出家之人,云游四方,要这资财何用?官人趁早收拾回去。”一面就要起身。西门庆见他不肯传方,便道:“师父,你不受资财,我有一匹五丈长大布,与师父做件衣服罢。”即令左右取来,双手递与胡僧。胡僧方才打问讯谢了。临

出门又吩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言毕,背上褡裢,拴定拐杖,出门扬长而去。正是:

柱杖挑擎双日月,芒鞋踏遍九军州。

第五十回 琴童潜听燕莺欢 玳安嬉游蝴蝶巷

【回批:文字至五十回已一半矣。看他于四十九回内,即安一梵僧施药,盖为死瓶儿、西门之根。而必于诸人中先死二人者,见瓶之罄矣,凡百骸四肢,其能免乎?故前五十回,渐渐热出来此后五十四,又渐渐冷将去,而于上四十九回插入,却于此回特为玳安一描生面,特特为一百回对照也。不然作得有此闲笔,为玳安叙家常乎?

此回特写王六儿与瓶儿试药起,盖为瓶儿伏病死之由,亦为西门伏死于王六儿之由也。恐再着金莲,一回中难写,故接手又写下一回品玉之金莲也。文字用意之处,井井如此。而人不看,奈何奈何!

瓶儿之死,伏于试药,不知官哥之死,亦伏于此。看其特特将博浪鼓一点,而后文暑物之哭,遥遥相照矣。夫博浪鼓一戏物耳,一见而官哥生矣,再现而官哥不保矣。至睹物之哭,乃一点前数回之金针结穴耳。其细密如此。

此回入一薛姑子,见万奔中有雪来说法,其凋零之象不言可知。故此回又借薛姑子全收拾杏梅等一切春色,而薛姑子特于梵僧相对也。信乎!此回文字乃作者欲收拾以上笔墨,作下五十回结果之计也。上五十回是因,下五十回是果。

上文特起:—苗员外之因,何也?盖以前西门诸恶皆是贪色,而财宇上的恶尚未十分。惟有苗青一事,则贪财之恶,与毒武大、死子虚等矣。而来保、韩道国自苗青处来,拐财同去,真是一线不差。天理不爽如此!

篇末又为孝哥作引。写得如此行径,月娘之丑之恶,已尽情不堪矣。】

词曰: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

须臾整顿蝶蜂情,脱罗裳、恣情无限。留着帐前灯,时时看伊娇面。

——右调《菊花心》

话说那日李娇儿上寿,观音庵王姑子请了莲花庵薛姑子来,又带了他两个徒弟妙凤、妙趣。【夹批:二名合观,一笑。再加一薛姑父。夫遇妙趣之缝安得不泄。泄入趣缝安能不妙乎!】月娘知道他是个有道行的姑子,连忙出来迎接。见他戴着清净僧帽,披着茶褐袈裟,剃的青旋旋头儿,生得魁肥胖大,沼口豚腮。【夹批:活画。】进来与月娘众人合掌问讯,慌的月娘众人连忙行礼。见他铺眉苫眼,拿班做势,口里咬文嚼字,【夹批:活画。】一口一声只称呼他“薛爷”。他便叫月娘是“在家菩萨”,或称“官人娘子”。月娘甚是敬重他。那日大妗子、杨姑娘都在这里,月娘摆茶与他吃,菜蔬点心摆了一大桌子,比寻常分外不同。两个小姑子妙趣、妙凤才十四五岁,生的甚是清俊,就在他旁边桌头吃东西。吃了茶,都在上房内坐的。听着他讲道说话。只见书童儿前边收下家活来,月娘便问道:“前边那吃酒肉的和尚去了?”书童道:“刚才起身,爹送出他去了。”吴大妗子因问:“是那里请来的僧人?”月娘道:“是他爹今日与蔡御史送行,门外寺里带来的一个和尚,酒肉都吃的。他求甚么药方,与他银子也不要,钱也不受,谁知他干的甚么营生!”那薛姑子听见,便说道:“茹荤、饮酒这两件事也难断。倒是俺这比丘尼还有些戒行,他汉僧们那里管!《大藏经》上不说的,如你吃他一口,到转世过来须还他一口。”吴大妗子听了,道:“象俺们终日吃肉,却不知转世有多少罪业!”薛姑子道:“似老菩萨,都是前生修来的福,【夹批:活画。】享荣华,受富贵。譬如五谷,你春天不种下,到那有秋之时,怎望收成?”这里说话不题。

且说西门庆送了胡僧进来,只见玳安悄悄说道:“头里韩大婶使了他兄弟来请爹,说今日是他生日,请爹好歹过去坐坐。”西门庆得了胡僧药,心里正要去和妇人试验,不想来请,正中下怀,即吩咐玳安备马,使琴童先送一坛酒去。于是迳走到金莲房里【旁批:伏。】取了淫器包儿,便衣小帽,带着眼纱,玳安跟随,径往王六儿家来。下马到里面,就吩咐:“留琴童儿伺候,玳安回了马家去。等家里问,就说我在狮子街房子里算帐哩。”玳安应诺,骑马回家去了。王六儿出来与西门庆磕了头,在旁边陪坐,说道:“无事,请爹过来散心坐坐。又多谢爹送酒来。”西门庆道:“我忘了你生日。今日往门外送行去,才来家。”因向袖中取出一根簪儿,递与他道:“今日与你上寿。”【眉批:乃偷的李瓶儿之物也。】妇人接过来观看,却是一对金寿字簪儿,说道:“到好样儿。”连忙道了万福。西门庆又递与他五钱银子,吩咐:“你称五分,交小厮有南烧酒买一瓶来我吃。”王六儿笑道:“爹老人家别的酒吃厌了,想起来又要吃南烧酒了。”连忙称了五分银子,使琴童儿拿瓶买去。一面替西门庆脱了衣裳,请入房里坐的。亲自顿好茶与西门庆吃,又放小桌儿看牌耍子。看了一回,才收拾吃酒不题。

单表玳安【夹批:一百回以玳安结。此回不得不为玳安一写也。】回马到家,因跟和尚走的乏困了,一觉直睡到掌灯时便才醒了。揉揉眼儿,见天晚了,走到后边要灯笼接爹去,只顾立着。月娘因问他:“头里你爹打发和尚去了,也不进来换衣裳,三不知就去了。端的在谁家吃酒?”玳安道:“爹没往人家去,在狮子街房里算帐哩。”月娘道:“算帐?没的算恁一日!”玳安道:“算了帐,爹自家吃酒哩。”【夹批:白的妙。】月娘道:“又没人陪他,莫不平白的自家吃酒?眼见的就是两样话。头里韩道国的小厮来寻你做甚么?”玳安道:“他来问韩大叔几时来。”月娘骂道:“贼囚根子,你又不知弄甚么鬼!”玳安不敢多言。月娘交小玉拿了灯笼与他,吩咐:“你说家中你二娘等着上寿哩。”

玳安应诺,走到前边铺子里,只见书童儿和傅伙计坐着,水柜上放着一瓶酒、几个碗碟、一盘牛肚子,平安儿从外拿了两瓶鮓来,正饮酒。玳安看见,把灯笼掠下,说道:“好呀!我赶着了。”因向书童儿戏道:“好淫妇,我那里没寻你,你原来躲在这里吃酒儿。”书童道:“你寻我做甚么?想是要与我做半日孙子儿!”玳安骂道:“秫秫小厮,你也回嘴!我寻你,要肏你的屁股。”【夹批:总是极力写一浪蝶。】于是走向前按在椅子上就亲嘴。那书童用手推开,说道:“怪行货子,我不好骂出来的。把人牙花都磕破了,帽子都抓落了人的。”傅伙计见他帽子在地下,说道:“新一盏灯帽儿。”交平安儿:“你替他拾起来,只怕躧了。”被书童拿过,往炕上只一摔,把脸通红了。玳安道:“好淫妇,我逗你逗儿,你就恼了?”不由分说,掀起腿把他按在炕上,尽力往他口里吐了一口唾沫,把酒推翻了,流在水柜上。傅伙计恐怕湿了帐簿,【夹批:画。】连忙取手巾来抹了,说道:“管情住回两个顽恼了。”玳安道:“好淫妇,你今日讨了谁口里话,这等扭手扭脚?”书童把头发都揉乱了,说道:“耍便耍,笑便笑,臜剌剌的尸从水子吐了人恁一口!”玳安道:“贼村秫秫,你今日才吃尸从?你从前已后把尸从不知吃了多少!”平安筛了一瓯子酒递与玳安,说道:“你快吃了接爹去罢,有话回来和他说。”【夹批:映前报仇,带三分怕事意。】玳安道:“等我接了爹回来,和他答话。我不把秫秫小厮不摆布的见神见鬼的,他也不怕。我使一些唾沫也不是人养的,我只一味干粘。”【夹批:浪蝶至此,亦春意烂漫矣。】于是吃了酒,门班房内叫了个小伴当拿着灯笼,他便骑着马,到了王六儿家。叫开门,问琴童儿:“爹在那里?”琴童道:“爹在屋里睡哩。”于是关上门,两个走到后边厨下。老冯便道:“安官儿,你韩大婶只顾等你不见来,替你留下分儿了。”就向厨柜里拿了一盘驴肉、一碟腊烧鸡、两碗寿面、一素子酒。【旁批:上文余波。】玳安吃了一回,又让琴童道:“你过来,这酒我吃不了,咱两个噤了罢。”琴童道:“留与你的,你自吃罢。”玳安道:“我刚才吃了瓯子来了。”于是二人吃毕,玳安便叫道:“冯奶奶,我有句话儿说,你休恼我。想着你老人家在六娘那里,替俺六娘当家,【旁批:将瓶儿与王六儿一照,为此日同试药作映。】如今在韩大婶这里,又与韩大婶当家。到家看我对六娘说也不说!”【夹批:又是一番描写。】那老冯便向他身上拍了一下,说道:“怪倒路死猴儿!休要是言不是语到家里说出来,就交他恼我一生,我也不敢见他去。”

这里玳安儿和老冯说话,不想琴童走到卧房窗子底下,悄悄听觑。原来西门庆用烧酒把胡僧药吃了一粒下去,脱了衣裳,坐在床沿上。打开淫器包儿,先把银托束其根下,龟头上使了硫黄圈子,又把胡僧与他的粉红膏子药儿,盛在个小银盒儿内,捏了有一厘半儿,安放在马眼内。登时药性发作,那话暴怒起来,露棱跳脑,凹眼圆睁,横筋皆见,色若紫肝,约有六七寸长,比寻常分外粗大。西门庆心中暗喜:果然此药有些意思。妇人脱得光赤条条,坐在他怀里,一面用手笼攥。说道:“怪道你要烧酒吃,原来干这营生!”因问:“你是那里讨来的药?”西门庆把胡僧与他的药告诉一遍。先令妇人仰卧床上,背靠双枕,手拿那话往里放。龟头昂大,濡研半晌,方才进入些须。妇人淫津流溢,少顷滑落,已而仅没龟棱。西门庆酒兴发作,浅抽深送,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妇人则淫心如醉,酥瘫于枕上,口内呻吟不止。口口声声只叫:“大鸡巴达达,淫妇今日可死也!”又道:“我央及你,好歹留些功夫在后边耍耍。”西门庆于是把老婆倒蹶在床上,那话顶入户中,扶其股而极力扌扉磞,扌扉磞的连声响亮。老婆道:“达达,你好生扌扉打着淫妇,休要住了。再不,你自家拿过灯来照着顽耍。”西门庆于是移灯近前,令妇人在下直舒双足,他便骑在上面,兜其股蹲踞而提之老婆在下一手揉着花心,扳其股而就之,颤声不已。西门庆因对老婆说:“等你家的来,我打发他和来保、崔本扬州支盐去。支出盐来卖了,就交他往湖州织了丝绸来,好不好?”【夹批:与六儿交合时必讲买卖,见六儿原利财而为此,西门亦止以财动之也。】老婆道:“好达达,随你交他那里,只顾去,留着王八在家里做甚么?”因问:“铺子却交谁管?”西门庆道:“我交贲四且替他卖着。”王六儿道:“也罢,且交贲四看着罢。”这里二人行房,不想都被琴童儿窗外听了。玳安从后边来,见他听觑,向身上拍了一下,说道:“平白听他怎的?趁他未起来,咱们去来。”琴童跟他到外边。

玳安道:“这后面小胡同子里,新来了两个小丫头子。我头里骑马打这里过,看见在鲁长腿屋里。一个叫金儿,一个叫赛儿,都不上十七八岁。交小伴当在这里看着,咱们混一回子去。”一面吩咐小伴当:“你在此听着门,俺们净净手去。等里边寻,你往小胡同口儿上来叫俺们。”吩咐了,两个月亮地里走到小巷内。原来这条巷唤做蝴蝶巷,【夹批:巷名分明点出。】里边有十数家,都是开坊子吃衣饭的。玳安已有酒了,叫门叫了半日才开。原来王八正和虔婆鲁长腿在灯下拿黄杆大等子称银子,见两个凶神也似撞进来,连忙把里间屋里灯一口悄灭。王八认的玳安是提刑所西门老爹家管家,便让坐。玳安道:“叫出他姐儿两个,唱个曲儿俺们听就去。”王八道:“管家,你来的迟了一步儿,两个刚才都有人了。”玳安不由分说,两步就撞进里面。只见灯也不点,月影中,【夹批:无灯偏有月,妙绝。】看见炕上有两个戴白毡帽的酒太公一个炕上睡下,那一个才脱裹脚,便问道:“是甚么人进屋里来?”玳安道:“我肏你娘的眼!”飕的只一拳去,打的那酒保叫声:“阿嚛!”裹脚袜子也穿不上,往外飞跑。那一个在炕上爬起来,一步一跌也走了。玳安叫掌起灯来,骂道:“贼野蛮流民,他倒问我是那里人!刚才把毛搞净了他的才好,平白放他去了。好不好拿到衙门里去,交他且试试新夹棍着!”【夹批:衙门亦为玳安唬人之地,可叹。】鲁长腿向前掌上灯,拜了又拜,说:“二位管家哥哥息怒,他外京人不知道,休要和他一般见识。”因令:“金儿、赛儿出来,唱与二位叔叔听。”只见两个都是一窝丝盘髻,穿着洗白衫儿,红绿罗裙儿,向前道:“今日不知叔叔来,夜晚了,【夹批:二字自金莲来后,至今不闻。】没曾做得准备。”一面放了四碟干菜,其余几碟都是鸭蛋、虾米、熟鮓、咸鱼、猪头肉、干板肠儿之类。玳安便搂着赛儿,【夹批:玳安可谓赛蝴蝶。】琴童便拥着金儿。玳安看见赛儿带着银红纱香袋儿,就拿袖中汗巾儿,两个换了。少顷筛酒上来,赛儿拿钟儿斟酒,递与玳安。先是金儿取过琵琶来,奉酒与琴童,唱个《山坡羊》道:

烟花寨,委实的难过。白不得清凉到坐。逐日家迎宾待客,一家儿吃

穿全靠着奴身一个。到晚来印子房钱逼的是我。老虔婆他不管我死活。在

门前站到那更深儿夜晚,到晚来有那个问声我那饱饿?烟花寨再住上五载

三年来,奴活命的少来死命的多。不由人眼泪如梭。有铁树上开花,那是

我收圆结果。”

金儿唱毕,赛儿又斟一杯酒递与玳安儿,接过琵琶来才待要唱,【夹批:妙,再唱便嚼蜡矣。】忽见小伴当来叫,二人连忙起身。玳安向赛儿说:“俺们改日再来望你。”说毕出门,来到王六儿家。西门庆才起来,老婆陪着吃酒哩。两个进入厨房内,问老冯:“爹寻我每来?”老冯道:“你爹没寻,只问马来了,我回说来了。再没言语。”两个坐在厨下问老冯要茶吃,每人喝了一瓯子茶,交小伴当点上灯笼牵出马去。西门庆临起身,老婆道:“爹,好暖酒儿,你再吃上一钟儿。你到家莫不又吃酒?”西门庆道:“到家不吃了。”于是拿起酒来又吃了一钟。老婆便道:“你这一去,几时来走走?”西门庆道:“等打发了他每起身,我才来哩。”说毕,丫头点茶来漱了口。王六儿送到门首,西门庆方上马归家。

却表金莲同众人在月娘房内,听薛姑子徒弟两个小姑子唱佛曲儿。忽想起头里月娘骂玳安:“说两样话,……不知弄的甚么鬼!”因回房向床上摸那淫器包儿,又没了。【夹批:现淫妇身说法者。】叫春梅问,春梅说:“头里爹进屋里来,向床背阁抽屉内翻了一回去了。谁知道那包子放在那里。”金莲道:“他多咱进来,我怎就不知道?”春梅道:“娘正往后边瞧薛姑子去了。爹戴着小帽儿进屋里来,我问着,他又不言语。”金莲道:“一定拿了这行货,往院中那淫妇家去了。等他来家,我好生问他!”因又往后边去了。不想西门庆来家,见夜深,也没往后边去,琴童打着灯笼,送到花园角门首,就往李瓶儿屋里去了。琴童儿把灯一交送到后边,小玉收了。月娘看见,便问道:“你爹来了?”琴童道:“爹来了,往前边六娘房里去了。”月娘道:“你看是有个槽道的?这里人等着,就不进来了。”李瓶儿慌的走到前边,对面门庆说道:“他二娘在后边等着你上寿,你怎的平白进我这屋里来了?”西门庆笑道:“我醉了,明日罢。”李瓶儿道:“就是你醉了,到后边也接个钟儿。你不去,惹他二娘不恼么!”一力撺掇西门庆进后边来。李娇儿递了酒,月娘问道:“你今日独自一个,在那边房子里坐到这早晚?”西门庆道:“我和应二哥吃酒来。”月娘道,“可又来。我说没个人儿,自家怎么吃!”说过就罢了。

西门庆坐不移时,提起脚儿还踅到李瓶儿房里来。原来是王六儿那里,因吃了胡僧药,被药性把住了,【旁批:瓶儿与王六儿起手,金莲与王六儿结末,而西门死矣。前后又遥遥相照。】与老婆弄耸了一日,恰好没曾丢身子。那话越发坚硬,形如铁杵。进房交迎春脱了衣裳,就要和李瓶儿睡。李瓶儿只说他不来,和官哥在床上已睡下了。回过头来见是他,便道:“你在后边睡罢了,又来做甚么?孩子才睡的甜甜儿的。我这里不奈烦,又身上来了,不方便。你往别人屋里睡去不是,只来这里缠!”被西门庆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说道:“这奴才,你达心里要和你睡睡儿。”因把那话露出来与李瓶儿瞧,唬的李瓶儿要不的。说道:“耶嚛!你怎么弄的他这等大?”西门庆笑着告他说吃了胡僧药一节:“你若不和我睡,我就急死了。”李瓶儿道:“可怎么样的?身上才来了两日,还没去,亦发等去了,我和你睡罢。你今日且往他五娘屋里歇一夜儿,也是一般。”西门庆道:“我今日不知怎的,一心只要和你睡。我如今拉个鸡儿央及你央及儿,再不你交丫头掇些水来洗洗,和我睡睡也罢。”【夹批:西门死瓶儿在此。】李瓶儿道:“我到好笑起来你今日那里吃的恁醉醉儿的,来家歪斯缠我?就是洗了也不干净。一个老婆的月经沾污在男子汉身上臜剌剌的,也晦气。我到明日死了,你也只寻我?”【夹批:又是一番卜龟。】于是吃逼勒不过,交迎春掇了水,下来澡牝干净,方上床与西门庆交会。可霎作怪,李瓶儿慢慢拍哄的官哥儿睡下,只刚爬过这头来,那孩子就醒了。一连醒了三次。李瓶儿交迎春拿博浪鼓儿哄着他,抱与奶子那边屋里去了,【夹批:又点睹物之哭。】这里二人方才自在顽耍。西门庆坐在帐子里,李瓶儿便马爬在他身上,西门庆倒插那话入牝中。已而灯下窥见他雪白的屁股儿,用手抱着,且细观其出入。那话已被吞进小截,兴不可遏。李瓶儿怕带出血来,不住取巾帕抹之。西门庆抽拽了一个时辰,两手抱定他屁股,只顾揉搓,那话尽入至根,不容毛发,脐下毳毛皆刺其股,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瓶儿道:“达达,慢着些,顶的奴里边好不疼!”西门庆道:“你既害疼,我丢了罢。”于是向桌上取过冷茶来呷了一口,登时精来,一泄如注。正是:四体无非畅美,一团都是阳春。西门庆方知胡僧有如此之妙药。睡下时已三更天气。

且说潘金莲见西门庆在李瓶儿屋里歇了,只道他偷去淫器包儿和他顽耍,更不体察外边勾当。【旁批:上文两番点金莲以此。】是夜暗咬银牙,关门睡了。【夹批:金莲自有金莲之心事。】月娘和薛姑子、王姑子在上房宿睡。王姑子把整治的头男衣胞并薛姑子的药,悄悄递与月娘。薛姑子叫月娘:“拣个壬子日,用酒吃下,晚夕与官人同床一次,就是胎气。不可交一人知道。”月娘连忙将药收了,拜谢了两个姑子。【夹批:月娘又有月娘之事之心,可叹可畏。】又向王姑子道:“我正月里好不等着,你就不来了。”王姑子道:“你老人家倒说的好,这件物儿好不难寻!亏了薛师父。也是个人家媳妇儿养头次娃儿,可可薛爷在那里,悄悄与了个熟老娘三钱银子,才得了。替你老人家熬矾水打磨干净,两盒鸳鸯新瓦,泡炼如法,用重罗筛过,搅在符药一处才拿来了。”月娘道:“只是多累薛爷和王师父。”于是每人拿出二两银子来相谢。说道:“明日若坐了胎气,还与薛爷一匹黄褐缎子做袈裟穿。”那薛姑子合掌道了问讯:“多承菩萨好心!”常言:十日卖一担针卖不得,一日卖三担甲倒卖了。正是:

若教此辈成佛道,天下僧尼似水流。

第五十一回 打猫儿金莲品玉 斗叶子敬济输金

【回批:此回总写金莲之妒之淫之邪,乃夹一李桂姐、王三官之事,又夹一王姑子、薛姑子之事,便使一片邪淫世界,十分满足。又见金莲之行,实伯仲桂姐,而二尼之淫,又深罪月娘也。

此回章法,全是相映。如品玉之先,金莲起身来,为月娘所讥后文斗叶之先,金莲起身又为月娘所讥是也。品玉时,以春梅代脱衣始,以春梅代穿衣结斗叶子,以瓶儿同出仪门始,以同瓶儿回房结又是两两相映。黄、安二主事来拜是实,宋御史送礼是虚,又两两相映也。

此书至五十回以后,便一节节冷了去。今看他此回,先把后五十回冷局的大头绪一一题清。如开首金莲两舌,伏后文官哥、瓶儿之死李三、黄四谆谆借帐,伏后文赖帐之由李桂姐伏王三官、林太大来保、王六儿饮酒一段,伏后文二人结亲,拐财背主之故郁大姐伏申二姐 品玉伏西门之死 而斗叶子伏敬济之飘零二尼讲经,伏孝哥之幻化。盖此一回,又后 五十回之枢扭也。

梵僧为诸淫妇而现身,乃王六儿先试,瓶儿次之,金莲又次之,玉楼、月娘又次之。然则春梅独遗宠爱乎?不知于金莲未试之先,已先写了春梅也。夫必写梵僧者,非此不能死西门也。必写金、瓶、梅之试之者,所以极其恶也。而王六儿独占头筹者,又为贪欲丧命地也。

桂姐必写其私接王三官,所以刺西门之愚也。必写为之东京求情,盖为上寿之引线也。夫东京上寿,必用桂姐引者,所以点明桂姐一段公案也。何则?盖桂姐,西门、月娘之干女也。作者本意写一趋炎认女之桂姐,盖特特为趋炎认子之人写照也。趋炎认子,西门之于蔡京,固此类也。以类引类,必用桂姐,而为女为子之间,亦大可耻矣。况平王三官,又西门后日之假子也。 以三官之假子,配桂姐之干女,又假兄妹干手足也。乃假子终奸干父之干女而不知悔,于父且奸干子之亲娘而不知非,身以淫娼浪子为假子女而不羞, 已且辱身败行,又假子于人,而恐不得。其狗彘之行,臭味本自相投,故此回必写桂姐,为下文东京假子之引,而上文必写桂姐之趋炎认女也。

上一回写瓶儿试药,为后文病源,此文又能于百忙中金莲品玉内写一打猫,为官哥死案。文字精细之针线如此。

写一薛姑子,见得雪月落于空寂,而又一片冷局才动头也。】

诗曰:

羞看鸾镜惜朱颜,手托香腮懒去眠。

瘦损纤腰宽翠带,泪流粉面落金钿。

薄幸恼人愁切切,芳心缭乱恨绵绵。

何时借得东风便,刮得檀郎到枕边。

话说潘金莲见西门庆拿了淫器包儿,与李瓶儿歇了,足恼了一夜没睡,怀恨在心。到第二日,打听西门庆往衙门里去了,老早走到后边对月娘说:“李瓶儿背地好不说姐姐哩!说姐姐会那等虔婆势,乔坐衙,别人生日,又要来管。你汉子吃醉了进我屋里来,我又不曾在前边,平白对着人羞我,望着我丢脸儿。交我恼了,走到前边,把他爹赶到后边来。落后他怎的也不在后边,还到我房里来了?我两个黑夜说了一夜梯己话儿,【旁批:金莲想当然。】只有心肠五脏没曾倒与我罢了。”【夹批:死蕙莲旧技量,固知写蕙莲为瓶儿前车。】这月娘听了,如何不恼!因向大妗子、孟玉楼说:“你们昨日都在跟前看着,【夹批:一语已得全神。】我又没曾说他甚么。小厮交灯笼进来,我只问了一声:你爹怎的不进来?小厮倒说:往六娘屋里去了。我便说:你二娘这里等着,恁没槽道,却不进来!论起来也不伤他,怎的说我虔婆势,乔坐衙?我还把他当好人看成,原来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里看人去?【夹批:所以谗言可畏。】干净是个绵里针、肉里刺的货,还不知背地在汉子跟前架甚么舌儿哩!【旁批:月娘想当然。】怪道他昨日决烈的就往前走了。【旁批:疑心如此。】傻姐姐,那怕汉子成日在你屋里不出门,不想我这心动一动儿。一个汉子丢与你们,【旁批:可以“两个”乎?一笑。】随你们去,守寡的不过。【夹批:又何尝放过金莲。】想着一娶来之时,贼强人和我门里门外不相逢,那等怎的过来?”【夹批:笔力直穿七札。】大妗子在旁劝道:“姑娘罢么,看孩儿的分上罢!自古宰相肚里好行船。当家人是个恶水缸儿,好的也放在心里,歹的也放在心里。”【夹批:又对吴大舅好好先生之言。】月娘道:“不拘几时,我也要对这两句话。【旁批:着。】等我问他,我怎么虔婆势,乔做衙?”金莲慌的没口子说道:【夹批:谗人何难看。】“姐姐宽恕他罢。【夹批:既如此,即不必学与月娘矣。知言又何难,在平心以听之耳。】常言大人不责小人过,那个小人没罪过?他在背地挑唆汉子,俺们这几个谁没吃他排说过?【夹批:又挑玉楼。】我和他紧隔着壁儿,要与他一般见识起来,倒了不成!行动只倚着孩儿降人,【夹批:心事不觉悟出。】他还说的好话儿哩!说他的孩儿到明日长大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俺们都是饿死的数儿【夹批:又是心事。】你还不知道哩!”吴大妗子道:“我的奶奶,那里有此话说?”月娘一声儿也没言语。【旁批:太离,故月娘亦不信矣。】

常言:路见不平,也有向灯向火。不想西门大姐平日与李瓶儿最好,常没针线鞋面,李瓶儿不拘好绫罗缎帛就与他,【夹批:月娘可杀。】好汗巾手帕两三方背地与大姐,银钱不消说。当日听了此话,如何不告诉他。李瓶儿正在屋里与孩子做端午戴的绒线符牌,及各色纱小粽子并解毒艾虎儿。只见大姐走来,李瓶儿让他坐,又交迎春:“拿茶与你大姑娘吃。”大姐道:“头里请你吃茶,你怎的不来?”李瓶儿道:“打发他爹出门,【旁批:映夜长。】我赶早凉与孩子做这戴的碎生活儿来。”大姐道:“有桩事儿,我也不是舌头,敢来告你说:你没曾恼着五娘?他对着俺娘,如此这般说了你一篇是非说你说俺娘虔婆势,乔做衙。如今俺娘要和你对话哩!你别要说我对你说,交他怪我。【夹批:又是一个学舌者,可畏可畏。】你须预备些话儿打发他。”这李瓶儿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手中拿着那针儿通拿不起来,两只胳膊都软了,半日说不出话来,【旁批:病根伏此。】对着大姐掉眼泪,说道:【夹批:几千百斤气力,方写得出来。】“大姑娘,我那里有一字儿?昨晚我在后边,听见小厮说他爹往我这边来了,我就来到前边,催他往后边去了。再谁说一句话儿来?你娘恁觑我一场,莫不我恁不识好歹,敢说这个话?设使我就说,对着谁说来?也有个下落。”大姐道:“他听见俺娘说不拘几时要对这话,他也就慌了。【夹批:旁观者清。】要是我,你两个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不是!”李瓶儿道:“我对的过他那嘴头子?【夹批:瓶儿心事。】只凭天罢了。他左右昼夜算计的只是俺娘儿两个,到明日终久吃他算计了一个去,才是了当。”说毕哭了。【夹批:又是几千百斤力气,写得此数句。】大姐坐着劝了一回,只见小玉来请六娘、大姑娘吃饭。李瓶儿丢下针指,同大姐到后边,也不曾吃饭,回来房中,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西门庆衙门中来家,见他睡,问迎春。迎春道:“俺娘一日饭也还没吃哩。”慌的西门庆向前问道:“你怎的不吃饭?你对我说。”又见他哭的眼红红的,只顾问:“你心里怎么的?对我说。”李瓶儿连忙起来,揉了揉眼说道:“我害眼疼,不怎的。今日心里懒待吃饭。”并不题出一字儿来。【夹批:守口如瓶,盖为有宠,不必争耳。】正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有诗为证:

莫道佳人总是痴,惺惺伶俐没便宜。

只因会尽人间事,惹得闲愁满肚皮。

大姐在后边对月娘说:“才五娘说的话,我问六娘来。他好不赌身发咒,望着我哭,说娘这般看顾他,他肯说此话!”吴大妗子道:“我就不信。李大姐好个人儿,他怎肯说这等话!”【夹批:旁观者清。】月娘道:“想必两个有些小节不足,哄不动汉子,走来后边,没的拿我垫舌根。我这里还多着个影儿哩!”【夹批:一语已解。】大妗子道:“大姑娘,今后你也别要亏了人。不是我背地说,潘五姐一百个不及他。为人心地儿又好,来了咱家恁二三年,要一些歪样儿也没有。”【夹批:尽出瓶儿。】

正说着,只见琴童儿背进个蓝布大包袱来。月娘问是甚么,琴童道:“是三万盐引。韩伙计和崔本才从关上挂了号来,爹说打发饭与他二人吃,如今兑银子打包。后日二十,是个好日子,起身,打发他三个往扬州去。”吴大妗子道:“只怕姐夫进来。我和二位师父往他二娘房里坐去罢。”刚说未毕,只见西门庆掀帘子进来,慌的吴妗子和薛姑子、王姑子往李娇儿房里走不迭。早被西门庆看见,问月娘:“那个是薛姑子?贼胖秃淫妇,来我这里做甚么!”【夹批:非正人语,非提刑体。】月娘道:“你好恁枉口拨舌,不当家化化的,骂他怎的?他惹着你来?你怎的知道他姓薛?”西门庆道:“你还不知他弄的乾坤儿哩!他把陈参政的小姐吊在地藏庵儿里和一个小伙偷奸,【旁批:明知而容其来家,其愚为何如?】他知情,受了三两银子。事发,拿到衙门里,被我褪衣打了二十板,交他嫁汉子还俗。他怎的还不还俗?好不好,【夹批:以法为戏耶,抑得意卖弄耶?可叹。】拿来衙门里再与他几拶子。”月娘道:“你有要没紧,恁毁僧傍佛的。他一个佛家弟子,想必善根还在,他平白还甚么俗?你还不知他好不有道行!”【夹批:一服生子,善偷胞衣,故月娘喜也。月娘可杀。】西门庆道:“你问他有道行一夜接几个汉子?”月娘道:“你就休汗邪!又讨我那没好口的骂你。”因问:“几时打发他三个起身?”西门庆道:“我刚才使来保会乔亲家去了,他那里出五百两,我这里出五百两。二十是个好日子,打发他每起身去罢了。”月娘道:“线铺子却交谁开?”【夹批:不漏。】西门庆道:“且交贲四替他开着罢。”说毕,月娘开箱子拿银子,一面兑了出来,交付与三人,在卷棚内看着打包。每人又兑五两银子,交他家中收拾衣装行李。【夹批:不漏是末,即前语为下地也。】

只见应伯爵走到卷棚里,看见便问:“哥打包做甚么?”西门庆因把二十日打发来保等往扬州支盐去一节告诉一遍。伯爵举手道:“哥,恭喜!此去回来必得大利。”西门庆一面让坐,唤茶来吃。因问:“李三、黄四银子几时关?”应伯爵道:“也只在这个月里就关出来了。他昨日对我说,如今东平府又派下二万香来了,还要问你挪五百两银子,接济他这一时之急。如今关出这批银子,一分也不动,都抬过这边来。”【夹批:接着便来。借债秘诀。】西门庆道:“到是你看见,我打发扬州去还没银子,问乔亲家借了五百两在里头,那讨银子来?”伯爵道:“他再三央及我对你说,一客不烦二主,你不接济他这一步儿,交他又问那里借去?”西门庆道:“门外街东徐四铺少我银子,我那里挪五百两银子与他罢。”伯爵道:“可知好哩。”正说着,只见平安儿拿进帖儿来,说:“夏老爹家差了夏寿,说请爹明日坐坐。”西门庆看了柬帖,道:“晓得了。”【旁批:此等笔法,惟此书独擅其长。】伯爵道:“我有桩事儿来报与哥:你知道李桂儿的勾当么?他没来?”西门庆道:“他从正月去了,再几时来?【夹批:一语,上回无数暗描情节皆出。】我并不知道甚么勾当。”伯爵因说道:“王招宣府里第三的,原来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女婿。从正月往东京拜年,老公公赏了一千两银子,与他两口儿过节。【夹批:与侄婿之礼乃曰赏,可叹。】你还不知六黄太尉这侄女儿生的怎么标致,上画儿只画半边儿,【夹批:奇语。】也没恁俊俏相的。【旁批:比对张二官说金莲,何如?】【夹批:已刺一人之心矣,故急急寻文嫂也。】你只守着你家里的罢了,每日被老孙、祝麻子、小张闲三四个摽着在院里撞,把二条巷齐家那小丫头子齐香儿梳笼了,又在李桂儿家走。【夹批:王三官则云第三的。章香儿则云小丫头子。李桂儿则云在他家走。字字见口角。】把他娘子儿的头面都拿出来当了。气的他娘子儿家里上吊。不想前日老公公生日,他娘子儿到东京只一说,老公公恼了,将这几个人的名字送与朱太尉,朱太尉批行东平府,着落本县拿人。昨日把老孙、祝麻子与小张闲都从李桂儿家拿的去了。李桂儿便躲在隔壁朱毛头家过了一夜。今日说来央及你来了。”

西门庆道:“我说正月里都摽着他走,这里谁人家这银子,那里谁人家银子。【旁批:方知赏灯窗文字针线之妙。】那祝麻子还对着我捣生鬼。”【夹批:捣眼熟不知名姓之鬼,非伯爵乎!】说毕,伯爵道:“我去罢。等住回只怕李桂儿来,你管他不管他,他又说我来串作你。”西门庆道:“我还和你说,李三,你且别要许他,等我门外讨了银子来,再和你说话。”【夹批:此语盖必管李桂儿事也,看者试想便知。】伯爵道:“我晓的。”刚走出大门首,只见李桂姐轿子在门首,又早下轿进去了。伯爵去了。【夹批:四字妙。桂姐伯爵方去。】

西门庆正吩咐陈敬济,交他往门外徐四家催银子去,只见琴童儿走来道:“大娘后边请,李桂姨来了。”【旁批:是干女身分。】西门庆走到后边,只见李桂姐身穿茶色衣裳,也不搽脸,用白挑线汗巾子搭着头,云鬟不整,花容淹淡,与西门庆磕着头哭起来,说道:“爹可怎么样儿的,【夹批:一语得神。】恁造化低的营生,正是关着门儿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一个王三官儿,【夹批:又一语得神。】俺每又不认的他。平白的祝麻子、孙寡嘴领了来俺家讨茶吃。【夹批:一推祝孙二人。】俺姐姐又不在家,依着我说别要招惹他,那些儿不是,俺这妈越发老的韶刀了。【夹批:再推老鸨。】就是来宅里与俺姑娘做生日的这一日,【旁批:与上句不连。】你上轿来了就是了,【夹批:两“就是”,口强辞穷如画。】见祝麻子打旋磨儿跟着,从新又回去,对我说:姐姐你不出去待他钟茶儿,却不难为嚣了人?他便往爹这里来了。交我把门插了不出来,【夹批:遁辞如画。】谁想从外边撞了一伙人来,把他三个不由分说都拿的去了。王三官儿便夺门走了,我便走在隔壁人家躲了。家里有个人牙儿!才使来保儿来这里接的他家去。【旁批:以娇儿生日为脱卸,见那一日在你家定非接他也。】到家把妈唬的魂都没了,只要寻死。今日县里皂隶,又拿着票喝罗了一清早起去了。如今坐名儿只要我往东京回话去。【旁批:一茶未待,东京已坐名要乎?辞穷如画。】爹,你老人家不可怜见救救儿,却怎么样儿的?娘也替我说说儿。”西门庆笑道:【夹批:机诈如画。】“你起来。”因问票上还有谁的名字。桂姐道:“还有齐香儿的名字。他梳笼了齐香儿,在他家使钱,他便该当。俺家若见了他一个钱儿,就把眼睛珠子吊了若是沾他沾身子儿,一个毛孔儿里生一个天疱疮。”月娘对西门庆道:“也罢,省的他恁说誓剌剌的,你替他说说罢。”【旁批:干女拜着矣。】西门庆道:“如今齐香儿拿了不曾?”桂姐道:“齐香儿他在王皇亲宅里躲着哩。”西门庆道:“既是恁的,你且在我这里住两日。我就差人往县里替你说去。”就叫书童儿:“你快写个帖儿,往县里见你李老爹,就说桂姐常在我这里答应,看怎的免提他罢。”书童应诺,穿青绢衣服去了。不一时,拿了李知县回贴儿来。

书童道:“李老爹说:多上覆你老爹,别的事无不领命,这个却是东京上司行下来批文,委本县拿人,县里只拘的人到。既是你老爹分上,我这里且宽限他两日。要免提,还往东京上司说去。”西门庆听了,只顾沉吟,说道:“如今来保一两日起身,东京没人去。”月娘道:“也罢,你打发他两个先去,存下来保,替桂姐往东京说了这勾当,交他随后边赶了去罢。你看唬的他那腔儿。”【夹批:干女认着了。】那桂姐连忙与月娘、西门庆磕头。西门庆随使人叫将来保来,吩咐:“二十日你且不去罢。教他两个先去。你明日且往东京替桂姐说说这勾当来。见你翟爹,如此这般,好歹差人往卫里说说。”

桂姐连忙就与来保下礼。慌的来保顶头相还,说道:“桂姨,我就去。”西门庆一面教书童儿写就一封书,致谢翟管家前日曾巡按之事甚是费心,又封了二十两折节礼银子,连书交与来保。桂姐便欢喜了,拿出五两银子来与来保做盘缠,说道:“回来俺妈还重谢保哥。”西门庆不肯,还了桂姐,教月娘另拿五两银子与来保盘缠。桂姐道:“也没这个道理,我央及爹这里说人情,又教爹出盘缠。”西门庆道:“你笑话我没这五两银子盘缠了,【旁批:子弟痴处在此。】要你的银子!”那桂姐方才收了,向来保拜了又拜,说道:“累保哥,好歹明早起身罢,只怕迟了。”来保道:“我明日早五更就走道儿了。”

于是领了书信,又走到狮子街韩道国家。王六儿正在屋里缝小衣儿哩,打窗眼看见是来保,【夹批:文心百曲。】忙道:“你有甚说话,请房里坐。他不在家,往裁缝那里讨衣裳去了,便来也。”便叫锦儿:“还不往对过徐裁家叫你爹去!你说保大爷在这里。”来保道:“我来说声,我明日还去不成,又有桩业障钻出来,当家的留下,教我往东京替院里李桂姐说人情去哩。他刚才在爹跟前,再三磕头礼拜央及我。明早就起身了。且教韩伙计和崔大官儿先去,我回来就赶了来。”因问:“嫂子,你做的是甚么?”王六儿道:“是他的小衣裳儿。”来保道:“你教他少带衣裳。到那去处是出纱罗缎绢的窝儿里,愁没衣裳穿!”【旁批:此段盖拐财欺主二回安根也。】正说着,韩道国来了。两个唱了喏,因把前事说了一遍,因说:“我到明日,扬州那里寻你每?”韩道国道:“老爹吩咐,教俺每马头上投经纪王伯儒店里下。【夹批:如画。】说过世老爹曾和他父亲相交,【旁批:又照热结后文。】他店内房屋宽广,下的客商多,放财物不耽心。【旁批:又照拐财。】你只往那里寻俺每就是了。”来保又说:“嫂子,我明日东京去,你没甚鞋脚东西捎进府里,与你大姐去?”王六儿道道:“没甚么,只有他爹替他打的两对簪儿,【夹批:苗青之物。】并他两双鞋,起动保叔捎捎进去与他。”于是将手帕包袱停当,递与来保。一面教春香看菜儿筛酒。妇人连忙丢下生活就放桌儿。来保道:“嫂子,你休费心,我不坐。我到家还要收拾褡裢,明日早起身。”王六儿笑嘻嘻道:“耶嚛,你怎的上门怪人家!伙计家,【旁批:尚未结亲。】自恁与你饯行,也该吃钟儿。”因说韩道国:“你好老实!桌儿不稳,你也撒撒儿,让保叔坐。只象没事的人儿一般。”【旁批:与初见武二之金莲一照,两六儿相对在此。】于是拿上菜儿来,斟酒递与来保,王六儿也陪在旁边,三人坐定吃酒。

来保吃了几钟,说道:“我家去罢。晚了,只怕家里关门早。”韩道国问道:“你头口雇下了不曾?”来保道:“明日早雇罢了。铺子里钥匙并帐簿都交与贲四罢了,省的你又上宿去。家里歇息歇息,好走路儿。”韩道国道:“伙计说的是,我明日就交与他。”王六儿又斟了一瓯子,说道:“保叔,你只吃这一钟,我也不敢留你了。”来保道:“嫂子,你既要我吃,再筛热着些。”【旁批:亲密之甚。】那王六儿连忙归到壶里,教锦儿炮热了,倾在盏内,双手递与来保,说道:“没甚好菜儿与保叔下酒。”来保道:“嫂子好说,家无常礼。”拿起酒来与妇人对饮,一吸同干,方才作辞起身。王六儿便把女儿鞋脚递与他,说道:“累保叔,好歹到府里问声孩子好不好,我放心些。”两口儿齐送出门来。【夹批:试问看官,此一段为何?乃点出来保、韩道国结亲之由也。】

不说来保到家收拾行李,第二日起身东京去了。单表这吴大舅前来对西门庆说:“有东平府行下文书来,派俺本卫两所掌印千户管工修理社仓,题准旨意,限六月工完,升一级。违限,听巡按御史查参。姐夫有银子借得几两,工上使用。待关出工价来,一一奉还。”西门庆道:“大舅用多少,只顾拿去。”吴大舅道:“姐夫下顾,与二十两罢。”一面同进后边,见月娘说了话,教月娘拿二十两出来,交与大舅,【夹批:为吴典恩作衬。】又吃了茶。因后边有堂客,就出来了。月娘教西门庆留大舅大厅上吃酒。正饮酒中间,只见陈敬济走来,与吴大舅作了揖,就回说:“门外徐四家,禀上爹,还要再让两日儿。”西门庆道:“胡说!我这里等银子使,照旧还去骂那狗弟子孩儿。”【夹批:为斗叶子作引。】敬济应诺。吴大舅就让他打横坐下,陪着吃酒不题。

且说后边大妗子、杨姑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大姐,都伴桂姐在月娘房里吃酒。先是郁大姐数了一回“张生游宝塔”,放下琵琶。【夹批:是女先生唱。】孟玉楼在旁斟酒递菜儿与他吃,说道:“贼瞎转磨的唱了这一日,又说我不疼你。”潘金莲又大箸子夹块肉放在他鼻子上,戏弄他顽耍。【夹批:写生。】桂姐因叫玉箫姐:“你递过郁大姐琵琶来,等我唱个曲儿与姑奶奶和大妗子听。”月娘道:“桂姐,你心里热剌剌的,不唱罢。”【旁批:好干娘。】桂姐道:“不妨事。见爹娘替我说人情去了,我这回不焦了。”孟玉楼笑道:“李桂姐倒还是院中人家娃娃,做脸儿快。头里一来时,把眉头忔忄刍着,焦的茶儿也吃不下去。这回说也有,笑也有。”【夹批:为山洞作引。】当下桂姐轻舒玉指,顿拨冰弦,唱了一回。

正唱着,只见琴童儿收进家活来。月娘便问道:“你大舅去了?”琴童儿道:“大舅去了。”吴大妗子道:“只怕姐夫进来,我每活变活变儿。”琴童道:“爹往五娘房里去了。”这潘金莲听见,就坐不住,趋趄着脚儿只要走,又不好走的。【旁批:妙。】月娘也不等他动身,就说道:“他往你屋里去了,你去罢。省的你欠肚儿亲家是的。”那潘金莲嚷:“可可儿的”起来,口儿里硬着,那脚步儿且是去的快。【夹批:写品玉,却如此上场,妙绝。】来到房里,西门庆已是吃了胡僧药,教春梅脱了衣裳,【夹批:然则春梅又先试了也。】在床上帐子里坐着哩。金莲看见笑道:“我的儿!今日好呀,不等你娘来就上床了。俺每在后边吃酒,被李桂姐唱着,灌了我几钟好的。独自一个儿,黑影子里,一步高一步低,不知怎的走来了。”叫春梅:“你有茶倒瓯子我吃。”【夹批:总为春梅先试药,暗中工夫作地也,岂是写金莲吃酒。】那春梅真个点了茶来。金莲吃了,努了个嘴与春梅,那春梅就知其意。那边屋里早已替他热下水,妇人抖些檀香白矾在里面,洗了牝。【夹批:未写西门之玉,先写金莲之牝,盖玉是簇新改过,牝亦当一番刷洗也。】就灯下摘了头,止撇着一根金簪子,拿过镜子来,从新把嘴唇抹了脂胭,口中噙着香茶,【夹批:好工夫,然则与牝一时刷洗也。】走过这边来。春梅床头上取过睡鞋来与他换了,带上房门出去。这妇人便将灯台挪近旁边桌上放着,一手放下半边纱帐子来,褪去红裤,【眉批:描摹“一手”二字,妙绝。言其一手下帐,一手脱裤,一面两脚早已上床矣。情景如画。】露出玉体。西门庆坐在枕头上,那话带着两个托子,一霎弄的大大的与他瞧。妇人灯下看见,唬了一跳一手攥不过来,紫巍巍,沉甸甸便昵瞅了西门庆一眼,说道:“我猜你没别的话,一定吃了那和尚药,弄耸的恁般大,一味要来奈何老娘。好酒好肉,王里长吃的去。你在谁人跟前试了新,这回剩了些残军败将,才来我这屋里来了。俺每是雌剩鸡巴肏的?你还说不偏心哩!嗔道那一日我不在屋里,三不知把那行货包子偷的往他屋里去了。原来晚夕和他干这个营生,他还对着人撇清捣鬼哩。你这行货子,干净是个没挽回的三寸货。想起来,一百年不理你才好。”西门庆笑道:“小淫妇儿,你过来。你若有本事,把他咂过了,我输一两银子与你。”妇人道:“汗邪了你了。你吃了甚么行货子,我禁的过他!”于是把身子斜軃在衽席之上,双手执定那话,用朱唇吞裹。说道:“好大行货子,把人的口也撑的生疼的。”说毕,出入鸣咂。或舌尖挑弄蛙口,舐其龟弦或用口噙着,往来哺摔或在粉脸上擂晃,百般抟弄,那话越发坚硬扌造掘起来。

西门庆垂首窥见妇人香肌掩映于纱帐之内,纤手捧定毛都鲁那话,往口里吞放,灯下一往一来。不想旁边蹲着一个白狮子猫儿,看见动弹,不知当做甚物件儿,扑向前,用爪儿来挝。【夹批:此处却为死官哥作线处,乃写一千里之线。,岂是凡手能到。】这西门庆在上,又将手中拿的洒金老鸦扇儿,只顾引逗他耍子。被妇人夺过扇子来,把猫尽力打了一扇靶子,打出帐子外去了。昵向西门庆道:“怪发讪的冤家!紧着这扎扎的不得人意,又引逗他恁上头上脸的,一时间挝了人脸却怎的?好不好我就不干这营生了。”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会张致死了!”妇人道:“你怎不叫李瓶儿替你咂来?我这屋里尽着教你掇弄。不知吃了甚么行货子,咂了这一日,益发咂的没些事儿。”西门庆于是向汗巾上小银盒儿里,用挑牙挑了些粉红膏子药儿,抹在马口内,仰卧于上,教妇人骑在身上。妇人道:“等我搧着,你往里放。”龟头昂大,濡研半晌,仅没龟棱。妇人在上,将身左右捱擦,似有不胜隐忍之态。因叫道:“亲达达,里边紧涩住了,好不难捱。”一面用手摸之,窥见麈柄已被牝户吞进半截,撑的两边皆满。妇人用唾津涂抹牝户两边,已而稍宽滑落,颇作往来,一举一坐,渐没至根。妇人因向西门庆说:“你每常使的颤声娇,在里头只是一味热痒不可当,怎如和尚这药,使进去,从子宫冷森森直掣到心上,这一回把浑身上下都酥麻了。我晓的今日死在你手里了。好难捱忍也!”西门庆笑道:“五儿,我有个笑话儿说与你听【夹批:又作一间。】是应二哥说的:一个人死了,阎王就拿驴皮披在身上,教他变驴。落后判官查簿籍,还有他十三年阳寿,又放回来了。他老婆看见浑身都变过来了,只有阳物还是驴的,未变过来,那人道:我往阴间换去。他老婆慌了,说道:我的哥哥,你这一去,只怕不放你回来怎了?等我慢慢儿的挨罢。”妇人听了,笑将扇把子打了一下子,说道:“怪不的应花子的老婆挨惯了驴的行货。硶说嘴的贼,我不看世界,这一下打的你……”

两个足缠了一个更次,西门庆精还不过。他在下面合着眼,由着妇人蹲踞在上极力抽提,提的龟头刮答刮答怪响。提够良久,又掉过身子去,朝向西门庆。西门庆双手举其股,没棱露脑而提之,往来甚急。西门庆虽身接目视,而犹如无物。良久,妇人情急,转过身子来,两手搂定西门庆脖项,合伏在身上,舒舌头在他口里,那话直抵牝中,只顾揉搓,没口子叫:“亲达达,罢了,五儿肏死了!”

须臾,一阵昏迷,舌尖冰冷。泄讫一度,西门庆觉牝中一股热气直透丹田,心中翕翕然,美快不可言也。已而,淫津溢出,妇人以帕抹之。两个相搂相抱,交头叠股,鸣咂其舌,那话通不拽出来。睡的没半个时辰,妇人淫情未定,爬上身去,两个又干起来。妇人一连丢了两遭身子,亦觉稍倦。西门庆只是佯佯不采,暗想胡僧药神通。看看窗外鸡鸣,东方渐白,妇人道:“我的心肝,你不过却怎样的?到晚夕你再来,等我好歹替你咂过了罢。”西门庆道:“就咂也不得过。管情只一桩事儿就过了。”妇人道:“告我说是那一桩儿?”西门庆道:“法不传六耳,等我晚夕来对你说。”

早晨起来梳洗,春梅打发穿上衣裳。【夹批:一篇金莲品玉文字,却用春梅脱衣裳穿衣裳作起结。】韩道国、崔本又早外边伺候。西门庆出来烧了纸,打发起身。交付二人两封书:“一封到扬州马头上,投王伯儒店里下这一封就往扬州城内抓寻苗青,问他的事情下落,快来回报我。如银子不够,我后边再教来保捎去。”崔本道:“还有蔡老爹书没有?”西门庆道:“你蔡老爹书还不曾写,教来保后边稍了去罢。”二人拜辞,上头口去了,不在话下。

西门庆冠带了,就往衙门中来与夏提刑相会,道及昨承见招之意。夏提刑道:“今日奉屈长官一叙,再无他客。”发放已毕,各分散来家。只见一个穿青衣皂隶,骑着快马,夹着毡包,走的满面汗流。到大门首,问平安:“此是提刑西门老爹家?”平安道:“你是那里来的?”那人即便下马作揖,说:“我是督催皇木的安老爹差来,送礼与老爹。俺老爹与管砖厂黄老爹,如今都往东平府胡老爹那里吃酒,顺便先来拜老爹,看老爹在家不在。”平安道:“有帖儿没有?”那人向毡包内取出,连礼物都递与平安。平安拿进去与西门庆看,见礼帖上写着浙绸二端,湖绵四斤,香带一束,古镜一圆。吩咐:“包五钱银子,拿回帖打发来人,就说在家拱候老爹。”那人急急去了。

西门庆一面预备酒菜,等至日中,二位官员喝道而至,乘轿张盖甚盛。先令人投拜帖,一个是“侍生安忱拜”,一个是“侍生黄葆光拜”。都是青云白鹇补子,乌纱皂履,下轿揖让而入。西门庆出大门迎接,至厅上叙礼,各道契阔之情,分宾主坐下:黄主事居左,安主事居右,西门庆主位相陪。先是黄主事举手道:“久仰贤名芳誉,学生迟拜。”西门庆道:“不敢!辱承老先生先施枉驾,当容踵叩。敢问尊号?”安主事道:“黄年兄号泰宇,取履泰定而发天光之意。”黄主事道:“敢问尊号?”西门庆道:“学生贱号四泉,因小庄有四眼井之说。”【夹批:四井者,市井也。明明说出,却都混混看过。】安主事道:“昨日会见蔡年兄,说他与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搅。”【夹批:写出垂涎之意。】西门庆道:“因承云峰尊命,又是敝邑公祖,敢不奉迎!小价在京已知凤翁荣选,未得躬贺。”又问:“几时起身府上来?”安主事道:“自去岁尊府别后,到家续了亲,过了年,正月就来京了。选在工部,备员主事。钦差督运皇木,前往荆州,道经此处,敢不奉谒!”西门庆又说:“盛仪感谢不尽。”说毕,因请宽衣,令左右安放桌席。黄主事就要起身,安主事道:“实告:我与黄年兄,如今还往东平胡太府那里赴席,因打尊府过,敢不奉谒。容日再来取扰。”西门庆道:“就是往胡公处,去路尚远,纵二公不饿,其如从者何?学生敢不具酌,只备一饭在此,以犒从者。”于是先打发轿上攒盘。厅上安放桌席。珍羞异品,极时之盛,就是汤饭点心、海鲜美味,一齐上来。西门庆将小金钟,每人只奉了三杯,连桌儿抬下去,管待亲随家人吏典。少倾,两位官人拜辞起身,安主事因向西门庆道:“生辈明日有一小东,奉屈贤公到我这黄年兄同僚刘老太监庄上一叙,未审肯命驾否?”西门庆道:“既蒙宠招,敢不趋命!”说毕,送出大门,上轿而去。

只见夏提刑差人来邀。西门庆说道:“我就去。”一面吩咐备马,走到后边换了冠带衣服,出来上马。玳安、琴童跟随,排军喝道,迳往夏提刑家来。到厅上叙礼,说道:“适有工部督催皇木安主政和砖厂黄主政来拜,留坐了半日,方才去了。不然,也来的早。”说毕,让至大厅,上面设放两张桌席,让西门庆居左,其次就是西宾倪秀才。座间因叙话问道:“老先生尊号?”倪秀才道:“学生贱名倪鹏,字时远,号桂岩,见在府庠备数,在我这东主夏老先生门下,设馆教习贤郎大先生举业。友道之间,实有多愧。”说话间,两个小优儿上来磕头,弹唱饮酒不题。

且说潘金莲从打发西门庆出来,直睡到晌午才爬起来。【旁批:一语写尽狂淫。】甫能起来,又懒待梳头。恐怕后边人说他,月娘请他吃饭也不吃,只推不好。大后晌才出房门,来到后边。月娘因西门庆不在,要听薛姑子讲说佛法,演颂金刚科仪。在明间内安放一张经桌儿,焚下香。薛姑子与王姑子两个对坐,妙趣、妙凤两个徒弟【夹批:泄向缝中,岂不成趣。】立在两边,接念佛号。大妗子、杨姑娘、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和李桂姐众人,一个不少,都在跟前围着他坐的,听他演诵。先是,薛姑子道:

盖闻电光易灭,石火难消。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绝归源之路。画堂绣

阁,命尽有若长空【旁批:金莲辈死矣。】极品高官,禄绝犹如作梦。

【旁批:西门死矣。】黄金白玉,空为祸患之资红粉轻衣,总是尘劳

之费。妻孥无百载之欢,黑暗有千重之苦。【旁批:六房俱虚,幻化亦假。】

一朝枕上,命掩黄泉。青史扬虚假之名,黄土埋不坚之骨。【旁批:千古同慨。】

田园百顷,其中被儿女争夺绫锦千箱,死后无寸丝之分。青春未半,而白

发来侵贺者才闻,而吊者随至。苦,苦,苦!气化清风尘归土。点点轮回

唤不回,改头换面无遍数。南无尽虚空遍法界,过去未来佛法僧三宝。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王姑子道:“当时释迦牟尼佛,乃诸佛之祖,释教之主,如何出家?愿听演说。”薛姑子便唱《五供养》:

释迦佛,梵王子,舍了江山雪山去,割肉喂鹰鹊巢顶。只修的九龙吐

水混金身,才成南无大乘大觉释迦尊。

王姑子又道:“释迦佛既听演说,当日观音菩萨如何修行,才有庄严百化化身,有大道力?愿听其说”薛姑子正待又唱,只见平安儿慌慌张张走来说道:【旁批:忽然撇去,笔力绝不由人。】“巡按宋爷差了两个快手、一个门子送礼来。”月娘慌了,说道:“你爹往夏家吃酒去了,谁人打发他?”正说着,只见玳安儿回马来家,放进毡包来,说道:“不打紧,等我拿帖儿对爹说去。教姐夫且请那门子进来,管待他些酒饭儿着。”这玳安交下毡包,拿着帖子,骑马云飞般走到夏提刑家,如此这般,说巡按宋老爷送礼来。西门庆看了帖子,上写着“鲜猪一口,金酒二尊,公纸四刀,小书一部”,下书“侍生宋乔年拜”。连忙吩咐:“到家交书童快拿我的官衔双摺手本回去,门子答赏他三两银子、两方手帕,抬盒的每人与他五钱。”玳安来家,到处寻书童儿,那里得来?急的只牛回磨转。陈敬济又不在,交傅伙计陪着人吃酒,玳安旋打后边讨了手帕、银子出来,又没人封,自家在柜上弥封停当,叫傅伙计写了,大小三包。因向平安儿道:“你就不知往那去了?”平安道:“头里姐夫在家时,他还在家来。落后姐夫往门外讨银子去了,他也不见了。”玳安道:“别要题,一定秫秫小厮在外边胡行乱走的,养老婆去了。”正在急唣之间,只见陈敬济与书童两个,叠骑骡子才来,被玳安骂了几句,教他写了官衔手本,打发送礼人去了。玳安道:“贼秫秫小厮,仰扌扉着挣了合蓬着去。爹不在,家里不看,跟着人养老婆儿去了。爹又没使你和姐夫门外讨银子,你平白跟了去做甚么!看我对爹说不说!”书童道:“你说不是,我怕你?你不说就是我的儿。”玳安道:“贼狗攮的秫秫小厮,你赌几个真个?”走向前,一个泼脚撇翻倒,两个就石骨碌成一块了。那玳安得手,吐了他一口唾沫才罢了。说道:“我接爹去,等我来家和淫妇算帐。”骑马一直去了。【夹批:两写书童、玳安相骂,见二人同宠,而一春花一秋实也。】

月娘在后边,打发两个姑子吃了些茶食,又听他唱佛曲儿,宣念偈子。那潘金莲不住在旁先拉玉楼不动,又扯李瓶儿,又怕月娘说。月娘便道:“李大姐,他叫你,你和他去不是。省的急的他在这里恁有百刂划没是处的。”那李瓶儿方才同他出来。被月娘瞅了一眼,说道:“拔了萝卜地皮宽。【旁批:月娘已与金莲疏矣。】交他去了,省的他在这里跑兔子一般。原不是听佛法的人。”【夹批:敬济斗叶,又是如此上场,特与上文作对,盖此回是双关文字也。】

这潘金莲拉着李瓶儿走出仪门,因说道:“大姐姐好干这营生,你家又不死人,平白交姑子家中宣起卷来了。都在那里围着他怎的?【夹批:月娘之恶,数语道尽。】咱们出来走走,就看看大姐在屋里做甚么哩。”于是一直走出大厅来。只见厢房内点着灯,大姐和敬济正在里面絮聒,说不见了银子。被金莲向窗棂上打了一下,说道:“后面不去听佛曲儿,两口子且在房里拌的甚么嘴儿?”陈敬济出来,看见二人,说道:“早是我没曾骂出来,原是五娘、六娘来了。请进来坐。”金莲道:“你好胆子,骂不是!”【夹批:针尖相对。】进来见大姐正在灯下纳鞋,说道:“这咱晚,热剌剌的,还纳鞋?”因问:“你两口子嚷的是些甚么?”陈敬济道:“你问他。爹使我门外讨银子去,他与了我三钱银子,就教我替他捎销金汗巾子来。不想到那里,袖子里摸银子没了,不曾捎得来。来家他说我那里养老婆,和我嚷骂了这一日,急的我赌身发咒。不想丫头扫地,地下拾起来。他把银子收了不与,还教我明日买汗巾子来。你二位老人家说,却是谁的不是?”那大姐便骂道:“贼囚根子,别要说嘴。你不养老婆,平白带了书童儿去做甚么?刚才教玳安甚么不骂出来!想必两个打伙儿养老婆去来。去到这咱晚才来,你讨的银子在那里?”金莲问道:“有了银子不曾?”大姐道:“刚才丫头扫地,拾起来,我拿着哩。”金莲道:“不打紧处。我与你些银子,明日也替我带两方销金汗巾子来。”李瓶儿便问:“姐夫,门外有,也捎几方儿与我。”敬济道:“门外手帕巷有名王家,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随你要多少也有。你老人家要甚么颜色,销甚花样,早说与我,明日都替你一齐带的来了。”李瓶儿道:“我要一方老黄销金点翠穿花凤的。”敬济道:“六娘,老金黄销上金不现。”李瓶儿道:“你别要管我。我还要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的,又是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的。”【夹批:总衬瓶儿为人。】敬济便道:“五娘,你老人家要甚花样?”金莲道:“我没银子,只要两方儿够了。要一方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的。”敬济道:“你又不是老人家,白剌剌的,要他做甚么?”金莲道:“你管他怎的!戴不的,等我往后有孝戴。”敬济道:“那一方要甚颜色?”金莲道:“那一方,我要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十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旁批:与王婆所掏出之汗巾特特一对,下接二人得手也。】敬济听了,说道:“耶嚛,耶嚛!再没了?卖瓜子儿打开箱子打嚏喷琐碎一大堆。”金莲道:“怪短命,有钱买了称心货,随各人心里所好,你管他怎的!”李瓶儿便向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儿,递与敬济,说:“连你五娘的都在里头了。”金莲摇着头儿说道:“等我与他罢。”李瓶儿道:“都一答交姐夫捎了来,那又起个窖儿!”敬济道:“就是连五娘的,这银子还多着哩。”一面取等子称称,一两九钱。李瓶儿道:“剩下的就与大姑娘捎两方来。”大姐连忙道了万福。【夹批:又找上一回。】金莲道:“你六娘替大姐买了汗巾儿,把那三钱银子拿出来,你两口儿斗叶儿,赌了东道罢。少,便叫你六娘贴些儿出来,明日等你爹不在,买烧鸭子、白酒咱每吃。”敬济道:“既是五娘说,拿出来。”【夹批:此句却是写大姐。】大姐递与金莲,金莲交付与李瓶儿收着。拿出纸牌来,灯下大姐与敬济斗。金莲又在旁替大姐指点,登时赢了敬济三掉。忽听前边打门,西门庆来家,金莲与李瓶儿才回房去了。【夹批:写尽心事。】敬济出来迎接西门庆回了话,说徐四家银子,后日先送二百五十两来,余者出月交还。西门庆骂了几句,酒带半酣,也不到后边,迳往金莲房里来。正是:

自有内事迎郎意,何怕明朝花不开。

第五十二回 应伯爵山洞戏春娇 潘金莲花园调爱婿

【回批:篇首又找金莲“后庭花”一事,特特与王六儿一扭同心,见二人同恶共济, 以结此梵僧药之案,为后文同时死西门之地也。

桂姐自丁二官之后,西门久已疏淡。乃近复渐渐热落者,干女之故。则月娘不能相夫远色亲贤,甘于自引匪类入室,其罪何如!而西门为色所迷,明明看破虚假,却不能跳出圈套,故用伯爵之戏,以点醒西门之心也。

伯爵数回说明桂姐之于三官,而西门乃即有山洞之淫,是其愚而不断,且自喜梵僧之药,欲卖弄精神,亦非有意于桂姐也。夫人之精神,值得几番卖弄哉!故沿至后文惊爱月等事, 皆一层层写入死地也。

为结文幻化写一孝哥,为孝哥写一薛姑子。用笔深细,固不必说。至于为一壬子,却写一庚戌日为一庚戌日,却写一官哥剃头又先写一西门修养,后又赔写一廿四日。总之文字不肯直直便出,使人看出也。

西门吃梵僧药而死其身,月娘服薛姑子药而亡其嗣。两两相对,真正一对愚人。

上回品玉写一猫,此回又写一猫。上文犹是点明雪贼,此回却明明写猫惊官哥。盖为后文作引:一伏金莲之深心,一见瓶儿之不能防微杜渐也。

金莲之于敬济,自见娇娘后,而元夜一戏,得金莲一戏,罚唱一戏,至此斗叶子一戏,乃于买汗巾串入花园之戏,方讨结煞。一见西门之疏,一见二人之渐。而处处写月娘,又深罪月娘也。

王婆于金莲袖内掏出汗巾,为西门作合。今敬济亦以汗巾作合,一丝不爽。】

诗曰:

春楼晓日珠帘映,红粉春妆宝镜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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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张竹坡批评本)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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