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后,田文走了,魏国又要立国相,这一次,依然不是吴起,经过了上一次的事,吴起已经接受,他甚至都不再有跟新国相说道说道的愿望。但新国相公叔痤,是真的有点挫。虽然吴起没有找他论功,他自己想着吴起的功劳却不免心惊胆战,只要吴起还在魏国一天,他总觉得这国相的位子随时可能易主。
看着娶了公主又当了国相的主人整日愁容满面,公叔痤家的仆人也跟着着急,这一着急,还真急出了办法。这仆人跟公叔痤说到:“对付吴起这人说难也不难,吴起为人刚愎自负。您可以先对国君说:‘吴起是个人才,但咱们的国家太小,我担心他没有长留的心思。主公您何不试着要把女儿嫁给他,我们将相连襟,也是美谈,如果吴起没有久留之心,他一定会辞谢。’主人您再邀吴起来我们家,故意让公主当着吴起的面羞辱您,吴起看到公主如此轻视您,一定会辞谢国君的婚事,这样,吴起在魏国就肯定待不下去了。”
挫人公孙痤一听,此计甚妙,于是依计而行,吴起果然不敢娶公主,而魏武侯也果然不再信任他,最后,吴起不得不逃到楚国。
是金子,到那里都会发光,逃到楚国的吴起被任命为楚国国君以外最高行政长官——令尹。终于可以再次大展拳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于是:
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可惜的是,不知是吴起的命不好,还是楚悼王熊疑的命不好,当改革进入深水区,楚国又开始有能力向诸侯亮出獠牙时,楚悼王熊疑突然病逝,摆在正领兵在外进行第一次围魏救赵战役的吴起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领兵归国,料理楚悼王的后事,并寄希望于新楚王能和熊疑一样继续支持他,但对于能不能到活到那个时候,吴起心里没底,楚国之乱和楚国老世族势力之强是出了名的,熊疑之前的一国之君楚声王居然能被“盗”所杀,这“盗”的实力也太恐怖了。吴起入楚后,在熊疑的大力支持下,对楚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不知得罪了多少足以置其于死地的大盗。如今,楚悼王已薨,楚国还有谁能保护他呢?
另一个选择,放弃多年来在楚国的努力,拿这一份已经很辉煌的成绩,投奔其它国家,好马不吃回头草,魏国是不适合再回去了。但正在接受他帮助的的赵国却是个不错的选择,赵敬侯赵章虽然跟自己一样私德有亏,但是在用人这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在他那里,自己也许可以再展拳脚。
纠结的吴起在痛苦中想到了自己由鲁至魏,虽杀妻求将,依然不被信任,屡次被排挤的曲折仕途,又想到熊疑的知遇之恩和鼎力支持,他突然笑了。
吴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想,如果注定这一生无法完全实现自己的抱负,还有比和自己的伯乐同赴黄泉更好的归宿吗?况且他真的很想去看看那个唯一给了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如果有人要破坏我和他一起历尽艰辛为楚国打开的大好局面,我吴起一定要拉上你们陪葬。
吴起领兵归国,独自进宫吊唁,在变法中被打压的旧贵族屈宜臼、阳城君等人像他预想中的那样迫不及待的在殡宫对他发动了攻击,他跑去伏到已故的楚悼王身上,杀红了眼的屈宜臼等人,无暇顾及他此举的意图,继续乱箭齐发,吴起死在了楚悼王的身上,箭矢免不了射伤楚悼王的遗体。
天纵奇才的吴起死了,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但传奇还没有结束。射杀吴起的贵族,因为同时伤害了楚悼王的尸体,被新任的楚肃王熊臧下令,一律处死,罪及三族。除旭城君一人逃走外,其余七十多家贵族被诛杀殆尽。
熊臧可以说是为吴起报了仇,但可惜的是,他没能继承父亲的遗志,将吴起的改革继续下去。若吴起泉下有知,看到后来被秦惠文王嬴驷五马分尸但变法的果实被保留下来的商鞅时,他不知是会觉得庆幸还是悲哀。
吴起其人,以文正公在智瑶的故事里提出的分类看,无疑属于才胜德的小人。但太史公在《孙子吴起列传》中的总结:
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於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笔者却不敢苟同,残忍薄行,杀妻求将,贪财好色的吴起确实是无德之辈,但他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结局,却跟无德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熊疑能多活几年,改革得以继续深入,因为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吴起可能仍然难免与商君类似的结局,但他的政治理想一定可以更大程度的实现,以此改变战国的走向也为未可知。
德与才都非常重要,这是没有疑问的,但是从吴起和后来很多人身上,我们必须看到,这二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也不构成成功的必要或充分条件。无德的天才和高尚的庸人,到底该用谁,还得看具体的情况。
被逐出师门的不孝徒弟吴起最终没能逃脱惨死的命运,但曾参也不缺根正苗红,德高望重的好弟子,并且这门生可谓是红的发紫。他就是孔子的嫡孙,孔伋,字子思,不光他的爷爷无人不知,说出他的徒孙,那也是无人不晓,亚圣孟子,正是他的再传弟子。
公元前377年的一天,孔子思也不知道是受人之托还是随口一说,在聊天时突然对卫慎公卫颓说道:“苟变这个人啊,其才能足以率领五百乘战车的军队。”卫颓听罢,略显得意的笑答:“他的能力,我还是知道的,我也曾用他做过小吏,谁知道他趁收税的时候吃了别人俩鸡蛋,所以后来就不再用了。”子思一听是这么回事,接着说道:
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领导用人,就像木匠用木头,自然是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所以一根几人才能合抱的良木,虽然有几尺朽烂处,但高明的工匠不会因此扔掉它。现在卫公您处在战国之世,正需要能为国陷阵的爪牙之士,却因为两个鸡蛋而放弃了一个足以替你守一座城池的人才,这事我们俩聊聊就算了,可不能让您的邻国知道啊!”卫颓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连忙拱手说:“多谢先生教诲”。
这一段对话里,取其所长,弃其所短自然是我们要重点要学习的,但除此之外,笔者还有三点想补充。
其一:五百乘是个什么概念。
从商周时代到战国早期,车战是战争的主要形式,用四匹马拉的一辆兵车叫一乘,一般情况下,车上甲士三人,左边的甲士持弓射箭,负责远程打击,称为“车左”,中间的甲士负责驾车,称为“御者”,右边的甲士持矛或戈等长武器,负责近身攻击,称为“车右”,车下一般还有步卒七十二人,有时还会附带后勤人员二十多人。想象一下,就类似于现在坦克加步兵的配置。总的来说,战国时期的一乘,大概至少包含了七十五人,接近现在一个连的编制。那么“五百乘”的军队,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三到四个师,也就是说,苟变因为在做税务专员时多拿了别人两个鸡蛋,差点丢了一个中将军长的职务。这损失可真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