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100人口述史》(756)
在回忆中,和久田幸助说:“她(指胡蝶)被罚站的地方,在油地渡船码头的前面,时间正在香港九龙人们往还最频繁的日暮时分,宪兵监视着这个盛装赴宴的女明星,四周筑起人墙围观。在这种情况下,她被罚站了一个多小时,并反复受那宪兵恶作剧的骚扰,好容易挨到‘你可以走了’的命令。”
和久田回忆说:“因为受了太大的羞辱,哭都哭不出来了,到此她结束了谈话。据知,在场的参谋长的司机,则始终袖手旁观。”
听了胡蝶所述原委,和久田怒不可遏,当即对胡说:
“请给我一天的时间,一定要把闹事的人找出来加以惩罚。之后,如果你仍要去重庆的话,你可以完全自由行动。”
和久田回忆说:“我回到香港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钟。马上与参谋长取得联络,向他报告了事情的大概情形。参谋长也大为震惊,立刻就打电话给宪兵队长――命令调查胡闹的人,并限令明天上午回报。”
在回忆中,和久田还说:“当时我感到,即使处分了胡闹的宪兵,也难使胡蝶息怒了。”
次日,“参谋长”给和久田打来电话,说:
“宪兵队长说,宪兵队没有这样一个人。他还说,一定是对宪兵队有恶意的人,在制造谣言,表示非常愤慨。”
和久田回忆说:“我大为吃惊,忙把事件经过又说了一遍,力言确是事实,绝非谣言;参谋长夹在我和宪兵队长相反的意见之间,对这事件感到很难处理了。”
和久田说:“在事件尚未廓清的情况下,约近正午时间,我想起应向胡蝶联络一下,于是打电话给她。可是只听呜呜的电话铃叫,很久很久没有人接。我心想:‘难道真的已出发去重庆了吗?’”
在回忆中,和久田说:“我所以想到‘真的’二字,因为我对胡蝶所受的屈辱感估计得太轻了。就在当天早晨,胡蝶和全家,动身去了重庆。她在银行的私人保险箱里,存有很多的金子和贵重品,不用说都来不及取出,几乎是身无长物,如被追捕一般地走了。”
——不管胡蝶与和久田幸助谁说得对,无须深究到底是“拍电影”还是“被罚站”,反正就在这个当口,杨惠敏找到了胡蝶。
杨回忆说:“我仍然一副小鱼贩的打扮。找到了胡蝶的家以后,我小心翼翼的从后门叫卖小鱼,有个胖胖的老太太出来,她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从重庆来的’,我对老太太开门见山的说。她表示了惊慌与怀疑。老太太不停的打量着我的身份。”
这时杨说:“我是来找胡蝶小姐的,有封电报要交给她。”
杨回忆说:“老太太似信将疑的一声不响,掉头就往里面走去。一会儿,胡蝶小姐亲自出来了,她招手请我进屋。胡小姐神态自若,从容的问我一些话,我道明了来意,把杜月笙先生从重庆打来的电报给她看。”
杨惠敏说:“年青时代的胡蝶,确实长得很漂亮,惹人注目。她的个性似乎很爽快,她告诉我,决定即时回到大后方去,与全国军民共赴国难。我感到很开心。”
在回忆中,杨惠敏说:“因为在我来到胡小姐寓所之前,已在梅兰芳博士那里碰过钉子,梅博士是如此坚决表示不肯到重庆去,而胡蝶小姐却当机立断决定随即动程。当时,我对梅博士起了疑心,对胡小姐反而有了好感。”
杨回忆说:“胡蝶小姐很客气,她叫女佣端来早餐给我吃,我记得清清楚楚,她请我吃的是加糖的甜芋头。”
按:许多年以后,杨惠敏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胡小姐的甜芋头,因为我和她之间的来往,就仅只这一次见面,也就仅只这一碗甜芋头而已,但千万没有想到,仅仅凭着这一点缘分,后来她却控告我说是汉奸和强盗。”
在回忆中,杨恨恨地说:“我想人世间如有是非真理良心,不知究应定谁的罪——诬告罪!”
杨惠敏回忆说:“我告诉胡蝶小姐,因为逃难并不等于搬家,每个人最多可携带两件行李,假如行李太多,是没法搬动的。说完,我就走了,因为胡小姐寓所附近,有许多密探,我生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杨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胖老太原是胡小姐的母亲,另外有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就是胡小姐的掌上明珠。也许为了安全的理由,胡蝶的母亲和女儿都留在九龙,没有同她一起逃难。”
这里,杨惠敏说得不对,胡蝶是举家逃走的。在胡本人的回忆中,是这样说的:
“—天清晨,我们全家装作走亲戚的模样,走出了家门。由游击队化装好的人带路,避开人烟稠密的地方。当然,那时的香港也还没有今天的繁荣,香港的发展与繁荣不过是近二十年的事,那时出入过境并不需要什么通行证。两个孩子由游击队安排的人用箩筐挑着,一头一个,我们则步行,整整走了一天,这可说是我自出生以来所走的最多的路程,以致脚底全走起了泡,因为走的是荒野和崎岖的山路,中途曾在路边的小饭馆吃了一餐饭,盘碗都很粗糙,饭菜看来都不怎么样,但我们吃来仍觉非常可口,可见人的味觉也会因环境的改变而改换的。”
胡回忆说:“走了一天,总算到达广东省的惠阳,然后由这里坐柴油车到曲江,也叫韶关,把我们护送到惠阳,游击队的任务就算完成,有声交给游击队三千元港币,作为护送的费用,虽然游击队一再说他们很高兴能协助我这样一个有点名气的演员逃离虎口,我们还是请他们收下,作为我们对抗日事业的一点心意。”
按:胡蝶所说的“广东省的惠阳”,即指惠州。
胡蝶说:“我们一离开香港,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战后在日本,我又见到和久田幸助,据他后来回忆说,就在我们离开香港的当天中午,他曾打电话给我,可是只听叮铃铃的电话铃叫,很久很久没有人接。当天下午他又试了多次,仍然如此,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并立即向日军本部报告,但查了所有的线索,都没有我们的消息。和久田说他还因此受到责难。”
上述回忆,比照和久田幸助的说法,完全吻合。
在回忆中,和久田还说:“九龙半岛三面环海,她大概设法避过日军耳目,在某处坐了渔船,拼命挣扎逃出去的。事实上胡蝶化装成一个贫家女,有如赛珍珠在《大地》中所描写的阿兰,脱出虎口逃到重庆方面广东省政府所在地的韶关,五天之后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全世界。这个消息震动了东京的参谋本部,并责问香港总督,为什么让胡蝶从香港逃走。”
胡蝶回忆说:“曲江又名韶关,是广东的一个交通重镇,也是广东省政府战时所在地。我们到达韶关后,也就是离开香港的五天后,消息就传开了,当时还开了个记者招待会,外文报纸也都刊登了我逃离香港的消息。我向全世界表示,也特别是向日本侵略军表明,我虽然只是一个演员,但在这民族大难的时刻,我很清楚我所应选择的道路。”
在回忆中,胡蝶说:“今天在回顾往事时,我感到安慰的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遵循着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这一道理,度过了这将近八十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