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100人口述史》(748)
这个人叫做宋廷琛,是中央银行上海分行的一个文书。
宋廷琛是西南联大出身,他的老师,就是刘文典,即传说中被蒋介石抽过两耳光,他又还了蒋一“撩阴腿”的那位。许多年之后,宋廷琛写了一篇《忆刘文典师二三事》,广为流传,只要谈刘文典,必然以这篇文章来举例。
按:刘文典同蒋介石“过招”这件事,个人觉得十分荒谬,因通过很多人的回忆,我们知道,蒋对于读书人非常尊重。
事实上,宋廷琛本人亦出身名门,他是福建永春人,其父宋渊源是同盟会会员,民国元年福建省议会成立,宋渊源当选为议长,后响应过孙中山的“护法”,可算是“革命元勋”了。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宋成为国府委员,住在上海。抗战爆发之后,宋渊源避居重庆,并当选为国民参政员。
宋廷琛回忆说:“民国二十九(一九四○)年七月笔者由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毕业,回到上海结婚。”
宋廷琛的太太华世璧是无锡华家的后代,即传说中“唐伯虎点秋香”里边,有两个“二百五”儿子的那位“华太师”家——事实上,历史上的“华太师”(华子潜)比唐寅小了近三十岁,根本不是一代人。
华世璧的姐姐华世琦嫁给了李烈钧,换句话说,宋廷琛与李烈钧是连襟。
宋廷琛回忆说:“婚后原拟即往重庆,行期已定,不料急性盲肠炎突发,立即住院开刀。先君渊源公在重庆闻知,以手术后需要休养,且沪寓亦需人照料,经商得中央银行总裁孔祥熙许可,乃命笔者留沪,入中央银行上海分行,担任文书工作。这虽与当时局势及平生素愿大相径庭,但逼于现实,也只好如此。”
宋廷琛自己也有个姐姐,她的丈夫就是军统干部陈祖康——前面说过,沪二区成立时,由姜绍谟、陈祖康分任正副区长。沪一区出事以后,戴笠成立上海实验区,将沪二区改为上海实验区直属第一站,以陈祖康为站长,姜绍谟则被戴笠调回重庆。
对于宋廷琛影响既深且巨的,正是他这位军统姐夫。宋回忆说:
“恰好先姊丈陈祖康奉戴笠(雨农)将军之命,担任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以下简称为军统局)直属第一站站长(即上海站,原属第二区,区长为前年在台逝世之立委姜绍谟,日美战起,姜奉召赴重庆),化名陈中平,当时日军尚未侵入上海租界,因为上海站工作表现优异,所以日本军部对它特别注意。”
宋廷琛说:“本来上海站每月经费都是由重庆经银行汇沪,但为谨慎起见,乃商笔者同意,由中央银行总行直接拨入沪行笔者个人账户,这在笔者只是一举手之劳,而能对国家有所裨益,当然同意。”
据前述之王绍谦回忆:“在法租界霞飞路(现淮海路成都路口)的中国银行分行业务股,有一位江山人姜绍诚(姜绍谟的四弟),是戴笠于1938年7、8月间电请宋子文把他安排在上海中国银行工作的。上海区每月的经费,都是由中央会计郑肇武开出支票交由李根发到姜绍诚手上支领的。”
很显然,到了目前这个阶段,沪一区集体失事,李根发已经落水,郑肇武东躲西藏,失去工作能力,再通过原有关系汇款已经靠不住,且极易暴露姜绍诚,于是戴笠另外策划了宋廷琛这条汇款路线。
宋回忆说:“到了(1941年)十一月初重庆总行突拨来了四十万元,在当时这是一笔巨款,笔者颇感诧异(后来才知道我政府那时已有警觉,知道日方可能对美国有所行动,世界局势将有重大变化,并已曾通知美方,可是美方漠然视之,所以才会有珍珠港的惨重损失)。原来此款是我方为准备万一起见,怕经费中断,特地预先拨付的。”
宋廷琛说:“到了十二月八日清晨突被炮声惊醒,不久就沉寂了。七时听广播,才知道是日本军舰炮轰黄浦江中两艘英、美小炮艇,而且日军已武装开入租界,街上乱哄哄的。”
此时的宋廷琛,心急如焚,因“中央”的四十万元“公帑”还在他个人的银行户头里边,一旦出现闪失,比如被日本人冻结、甚或“没收”,要耽误大事情,这个责任太可怕了,谁也承担不起。
宋回忆说:“笔者因公家尚有巨款存在我银行账户内,乃赶往白克路中央银行提款,所幸那天日军因事出仓促,并未派兵进驻央行。笔者亦随即提出伍千元(央行库存都是五元票面的旧钞,五千元已是一大包),用报纸包好,赶快带回家中。连续跑了四趟,一共提出了两万多元。”
按:中央银行上海分行在亚尔培路逸园跑狗场,宋廷琛说的所谓“白克路中央银行”是一个分理处。1941年3月24日,“七十六号”报复性袭击的,正是这两个营业场所,共炸死14人。
宋廷琛说:“第二天早上九点钟,仍旧到行,看见央行门口已有两个日本兵站岗,但为了想再提出些款项,所以硬着头皮闯入,进去后才发现整个上海分行只有五个行员在内,日军方面派来了四个日本银行界的人物,前来接收。”
宋回忆说:“这四个日本人都不会讲中国话,只会讲日本式英语,而我们五个小行员中,只有笔者一人能稍操英语。于是日本人就以笔者为谈话对象,详询行中一切情况,但笔者进入央行还不到一年且所做的系属文书方面工作,对行中外汇及业务向不与闻,所以一问三不知,只好和四个日本人对坐瞎扯。”
宋廷琛说:“那时内子即将临盆,在家里焦急万分,不时以电话相询,只能告以平安勿虑而已。一直耗到下午五时,沪行三位副理黄楚材、张悦联(现在美国)、徐维纶陆续到来,日本人有了洽谈对象,才放我们五个人回家。”
宋回忆说:“以后大家每日仍旧上班,所有存款一律冻结,惟因接收之日与笔者闲扯了一天,所以以后见面时相当客气,笔者乃以内子生产和过年等种种理由为借口要提款,日本人都特别予以通融,提出的款项统交上海站作开支。到了三十一年七月,日本人接收完毕,乃宣布将央行解散,每人发给三个月遣散费。并称凡愿转入伪‘中央储备银行’工作者,以原职原薪任用。”
在回忆中,宋廷琛说:“在这里要补充说明一下,就是央行总行在三十年十一月初已拨了五百多万元给沪行,说明此款是准备必要时充作员工遣散费;并规定行员每人发给两万元,工友每人一万元。那时笔者底薪八十元,月领薪津共五百元,两万元合四十个月所得,不可谓少。作为各人安家费用及赴渝报到旅费之用,到了十一月底,央行总行即电令沪行发放;可是沪行主事者颟顸将事,迁延不发。后来日本人查到这笔款项,询知系应发而未发之遣散费,连声说好、好、好!自然如数‘笑纳’了。”
宋回忆说:“那时伪‘中央储备银行’所发行的伪币以一比二兑换法币,公家所余存的三十多万元总算打个对折发还了。笔者以责任已了,乃摒挡一切,拟赴渝报到。”
宋廷琛说:“这时候祖康兄乃和笔者恳切商谈;他本人因为到沪不久,人地生疏,而笔者家居上海多年,而汪精卫的伪组织中,福州人很不少,与我家多系世交或有戚谊关系;笔者虽是闽南永春人却能操地道的福州话,很容易和他们接近,探取消息,因此坚挽笔者留沪相助。”
宋廷琛说:“当时报国心切,又值国家危急存亡之秋,觉得能有此直接抗敌工作机会,远比去重庆谋一枝之栖有意义得多,乃毅然应允。不过提出了唯一条件,就是因为自幼过的是自由自在的逍遥生活,在战时为了国家,任何牺牲在所不计;但胜利后必须准许立即退出组织,还我自由之身。”
至此,宋廷琛就从军统局的“运用人员”而成为一位“体制内”的“地工”。他说:
“经祖康兄呈报核准,乃正式加入上海站,专任对日伪经济情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