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100人口述史》(735)
唐生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接着说“10月30日”的陈恭澍。
在回忆中,陈说:“迷迷糊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揉揉眼睛,看看四周,才恢复神智进入现实——这里是‘七十六号’高洋房后面的一间夹壁小屋。我,正被囚禁在这间小屋里。”
陈恭澍回忆说:“此刻是什么时候了,不知道,看看老齐,他闭着眼在床上打坐。祁根发端了一盆洗脸水放在小条桌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陈回忆说:“我连忙叫他把报纸递过来,光线太暗了,真要一副好眼力。看报头,是《国民新闻》,我们早知道这就是伪‘特工总部’的机关报;现在李士群当权,也等于是李士群专用的吹捧工具。再打开看,我们上海区集体失事的消息已赫然在目,而且列为该报的头条新闻。不仅第一版成篇累牍,就连二、三两版长长短短也大做其文章。”
陈回忆说:“从报上可以知道的,也是看了之后令人痛心疾首的,我们的全部损失,除尚在整理中的无法计算外,截至昨晚为止计有:枪支弹药、爆破器材无算;电台三座及其备份材料等;大小单位所属人员数十名;文件成箱、成捆、一大堆。”
陈还说:“(当时)我的脸都涨红了,岂止羞愧而已。我想一个人在感受上最痛苦也莫过于此了。”
这时,奇峰突起。陈恭澍说:“我折起报纸,顺手往旁边一丢,无意中眼角扫到报边上的一排字——‘岁次辛已九月十一日’。顿然想起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辛已九月十一日”即1941年10月30日,很凑巧,当天正是陈恭澍的生日。
——陈恭澍很清楚,沪一区失事的时间,与《蓝衣社内幕》一样,都是上过报纸的,那么从10月28日到10月30日的48小时内发生了什么,委实难于着笔——其难,尚不在于“抵赖”,事实上,抗战胜利之后,陈曾被判刑12年,“汉奸”这一点是“坐实”了的,亦无从抵赖。
陈恭澍的难题在于,实在没有勇气把那48个小时亲笔写在回忆录中,用陈的话说,“这太令人难堪了”,于是他唯有在时间上继续“搞小动作”——
我们再回顾一下陈此前的说法:“迷迷糊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这句话说得很“学问”,在“迷迷糊糊”中,也许过了几个小时、也许是半天、也许是一夜,在这里,陈恭澍用了一个“障眼法”,轻轻巧巧地就模糊了时间概念——让人搞不清楚,从他被捕,到1941年10月30日,中间到底过了多长时间,自然也就不用过多地叙述他那些“难堪”的事情了。
——不仅如此,在整个“英雄无名”的第四部书当中,时间概念都不清晰,从1941年底到1945年秋,仿佛过得很快,这当然是陈恭澍有意为之。
更“妙”的是,接下来过生日的“节目”,陈恭澍用了大笔墨,描绘得十分精彩,把狼窝中的生死较量简化为酒桌上的觥筹交错,既热闹又“好玩”,极大地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无意中忽略了原有的疑问,其写作手法运用得十分纯熟,不愧“辣手书生”,写个回忆录还要跟读者打心理战!
查周佛海日记,1941年10月26日,周记载说:“下午,李士群率特工高级干(部)八九人前来致敬,当训话约一小时。”
当天,周赴上海“视察”,李士群前来“致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考虑到周“训话约一小时”的因素,不排除当天包含有李向周汇报“发现军统局在沪秘密组织线索”的内容(因次日即抓获沪一区会计陈贤荣),只不过周没有在日记中详述而已。
在10月31日的日记中,周佛海记载说:“六时起,乘机飞沪。……李士群来,报告破获蓝衣社上海区经过。”
很显然,周再赴上海,是专门为听取李士群汇报的。
11月2日,周佛海记载说:“下午,傅也文来,报告破获蓝衣社上海区时所搜获多种文件。”
回顾我们前面分析的情况,结合周佛海的日记看——
10月26日前,“七十六号”发现沪一区重要线索——10月28日,以陈恭澍被捕为标志,沪一区彻底垮台——10月30日,有关消息“见报”——10月31日,李士群向周佛海汇报初步情况——11月2日,“特工总部”书记长傅也文向周佛海进一步汇报情况(通过检视查获的原始文件,整理出一份有关沪一区的详细材料)。
从时间上看,这个过程基本上是符合常情的。
——被捕时间(出卖同志)这个难题一旦被破解,等于过了一道“坎”,陈恭澍心情大好,接下来的叙述,顿时流畅起来。不过,陈放松得有点过了头,结果在后面的叙事中,犯了一个大错误,前功尽弃。
陈恭澍回忆说:“往常,我并不重视这个日子,如果不是忘记,也只有吃顿面就算了,今天有点不一样,记得有人说过,过了生日就算多活了一岁,那么就是今天‘走’,也多活了一岁了。”
于是,陈恭澍对齐庆斌说:“若斋,真料不到今年会在这儿过生日,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去年今日,你我、麻子咱们三个人吃完了面想玩两圈,三缺一少一个搭子而玩不成,今天幸而和你在一起,不知道麻子怎么样了?”
按:齐庆斌字若斋,“麻子”指张作兴。
齐庆斌是跟陈恭澍配合惯了的,听到这儿,随即对祁根发说:
“喂,能不能弄两碗好一点的面来?”
跟着齐又说:“钱——没有关系,另外给你好了。”
接着,陈恭澍“半真半假有点开玩笑”地说:“如果你弄瓶酒来,那就更好,无论什么酒都可以。
祁根发听了,答说:“这不是钱的问题,等我去问问看。”接着就出去了,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这要问谁才成呢?”
据陈恭澍回忆,利用这个时间,他和齐庆斌讨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他们将如何处置我们?
对于陈、齐而言,这当然很重要。但在事实上,此前,陈恭澍已经配合“七十六号”诱捕了桂涤非,其立场已经变了,说他已经“落水”并不过分,那么由他本人回忆的这次讨论还有多少可信度,只有天知道了,故此段略去,不再引述。
不一会儿,万里浪来了,“高高拱起双手”,对陈恭澍连声说:“恭禧!恭禧!”
这个举动把陈吓了一跳,他回忆说:“我为他的动作征住了,怎样,这就要‘去’?照牢狱的习俗,临刑前多有道‘喜’这么一说。这大都是江湖好汉的行径,也不一定都这么表示。”
陈继续回忆说:“不待我多想,也不容多问,万里浪紧跟着他那种异常的动作说:‘听祁根发讲,今天是陈先生的生日,我们一定要庆祝一番;刚才我在楼上已经和傅也文兄商量过了,时间仓促,中午已来不及准备,等晚上好好的弄点酒菜请您喝两杯。’”
陈回忆说:“经他这么一说,‘恭禧’是为我的生日道贺,我却想到死路上去,这未免过于敏感了。”
于是陈“勉强”回答说:“不敢当,现在还谈什么生日,多谢盛情了。”
接着陈又说:“刚才我们要祁根发弄些吃的喝的,不过是一句戏言,寻开心而已,想不到他会去报告你,凭空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万听了,说:“不管以后的事情如何发展,今天晚上的安排,不会再有更改。请放心,祝寿就是祝寿,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