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684)
在回忆中,刘原深介绍了他所在囚室周边的情况:
“这排囚室是坐南朝北的,除了前面有个单扇门和一方小铁窗外,后墙也有一扇长方形的大窗子,也同样装了很密的铁枝。窗外是一大块空地,杂草丛生,好像长久没人清理;外面一带围墙,围墙右首方约十数码处毗连着的就是极司非尔路七十六号的大门了。说的更清楚一点,我们这一排囚室是背对着大门的。”
这天,刘原深看到卢炳忠对着后窗向外喊话,“外面也遥遥传来女人的声音”,讲的是福建方言,别人都听不懂。
刘原深回忆说:“(事后)炳忠告诉我,方才说话的是他的姊姊。七十六号不准他接见,但家属可以送东西来,例如烧好了的小菜、背心裤头、牙膏肥皂之类。临走,照例站在远处和我说几句,我们说福建话,门上的警卫也同样听不懂,而且警卫都站在大门外,这情形很少被发现,方才凑巧有人经过,才将她赶走了。”
就着,卢炳忠又小声说:“这次她受仇淑英之托,打听有没有一个张×也关在此地?我说有,正好与我同室。她说淑英打算以未婚妻的名义来探你,这太冒险了!淑英是负有工作任务的人,千万不可来涉险,我已把这层意思告诉我姊姊,转告淑英别冒失。我看还得设法制止她。”
刘原深听了,“不胜感激”,握住卢炳忠的手说:“你说的很对!淑英的想法太幼稚,知道我在这儿安然无恙也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呢?我知道这又是她的‘自由行动’,上级一定不晓得,万一她真的要来,出了差错她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卢炳忠说:“不急,我姊姊已经传了话,相信她会慎重考虑的。”
刘原深越想越生气,说:“她受过训练,又在上海工作了好几年,到底学了点什么?她来岂不是自投罗网,后果何堪设想!我为了保全组织,舍生忘死,也耗尽了心血。从来与敌作战讲求攻防之术,如果说防御成功,也具有积极的意义,那么,我自认做的相当完美,现在已经如愿以偿,无罣无碍了。假如淑英只以儿女之私来涉险,一旦出了事,我的努力岂非化为流水!而且根究起来,问题仍然发生在我身上,这不教我大伤脑筋吗!”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这天,事务员老马来了,隔着门洞叫:“张先生!”
刘赶紧应声,并问什么事。
老马说:“你的未婚妻来探望你?”
刘刹那间如堕冰窟,急问:“她人在那里?”
老马说:“上头不准接见,她还在外面等着;你把东西收好打了收条给她,就可以回去了……她并且留下话,下礼拜她会再来。”
刘原深回忆说:“老马掏出钥匙把门开了,一个武装警卫帮着搬进两三包东西,其中有我最爱吃的一大块锅饼,四、五根又大又嫩的鲜王瓜、更‘妙’的还有一盘葱烤鲫鱼——我说‘妙’亦就是‘大不妙’的意思;另外就是两条丨内丨裤、四件汗背心,都是新买的。”
随后,老马又拿出纸笔,说:“你点一点这些东西,一件件都写在收条上,我拿给你的未婚妻,就可以打发她走了。”
刘原深回忆说:“我心急如焚地写了收条交给老马,对他说:‘请你转告她,我在此一切平安,叫她以后不必再来……大热的天!’我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淑英尽速离开这虎口别再回头!”
刘回忆说:“我将衣物等推给曾水生:‘你们分了吧,给我留下一块大饼就行了。’却赶紧把那盘鲫鱼端到一旁角落里,拿筷子细细翻检,每条鲫鱼的肚腹和腮部全都看过了,什么都没发现,我的眉头反而更深锁了,我所担忧的事终于来了。因为我敢判定,淑英准是自作聪明在鱼腹中藏了‘夹带’被七十六号搜查出来。像这种隐藏方法实在太原始了,早为人所共知,而且她所送来的小菜又只有一味鲫鱼,岂非明明告诉人家‘此地无银’吗?”
按:刘原深被关进“七十六号”以后,因先后组织了“七七”和“八一三”两次地下纪念活动,被万里浪发觉。为表示“惩罚”,于8月17日将刘打上脚镣,关入了“高洋房”后的大牢。曾水生即大牢的“狱霸”,是个刑事犯,但对刘原深极为尊重。
次日一早,刘原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万里浪提审刘原深。
万说:“自从你在法捕房打过电话,我们相信你与上海区已经没有联系,现在才知道事实不然!”
事已至此,刘只能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问道:“何以见得?”
万听了,扬一扬手中的小纸条说:“你就别装糊涂啦,昨天你的未婚妻前来探监,带来了这个,这就是证据。”
刘原深说:“不错,我有个未婚妻住在海盐乡下,她知道我出了事,赶来看看我,带封信安慰安慰我,也是人情之常啊!”
万说:“不!我们怀疑她也是你们的工作同志。”
刘说:“不怪你怀疑,事实上她的确和我们的工作丝毫没有干连。”
刘原深回忆说:“(我)猛然记起在我拉都路寓所被吴顺生抄去的两件报告,其中一件原本是介绍淑英的二哥仇士俊充当我队的交通员,因未及送出,以致落在他们手上的,现在正好来个‘移花接木’。”
于是刘立刻补充说:“她名叫仇士俊,我原想保荐她当我的交通员,可是报告写好了,尚未送出,就被你们抄来了。不信你可以查对一下。”
刘原深回忆说:“万里浪果然在活页夹里翻弄了半天,终于找出来,低头细看。”
这时,刘急欲知道的,是他的“未婚妻”在纸条里说了什么,才能接着往下“圆谎”,于是试探着问:“你能不能把她昨天写来的信拿给我看看?”
万里浪当然不给。
刘用讽刺的语气说﹕“你也太小器了,我的人握在你手里,看看又能怎样?”
此时,万里浪“犹豫了一下”,还真就把那小纸条交给了刘,说:“你拿去看。”
刘回忆说:“我心里谢天谢地,表面上却很从容。淑英这次还算聪明,她信里写道:‘当心自己的身体……好汉不吃眼前亏’等等的话,此外没有说别的。不过在信末却留下了打浦桥x号的通信地址。”
刘将纸条还给万,万说:“我要你亲笔写一封信,叫她来,是我们忽略了,昨天没有将她当场扣留。”
说到这里,刘原深猛然发现对方的一个大漏洞:“原来他们内部办事各自为政,彼此是脱节的;他根本不知道淑英下礼拜还要再来的事,乃至于淑英给我送来一些什么衣物,他也不接头。”
于是刘说:“事情已经弄明白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何必叫她白跑一趟,吓唬她呢?”
万不为所动,将纸笔塞给刘:“你自己斟酌,这信怎么措词,我们的目的是要她来。”
刘心里已经有了底,于是故意逗他说:“你说着我来写好不好?”
万说:“不用,你先起个稿,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改正。”
利用这个机会,刘原深还得“要挟”一下万里浪,说:“我是诚心诚意地同你合作,信一定写的包君满意,保证她会来;不过,你得把我的脚镣去掉。我知道你只是想要折腾我吧了,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十恶不赦的匪徒,这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