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682)
计较已定,刘原深“正色”说:“这个电话不用打,也不必再动刑;其实我也愿意跟你合作,可惜已经迟了。”
万里浪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说:“早在我被捕的当天,还在卢家湾捕房拘留时,我就趁他们不注意,打电话通知了石蕙仙,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并立即报告区本部马上采取安全措施了。现在已足足隔了一天一夜,你即便有所行动能来得及吗?更莫说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地址。”
万当然不信,说:“你又来摆‘噱头’了,这怎么可能呢?”
刘说:“事实如此,我又何必骗你呢!我自己无能,失事被捕,却万万不能再连累我们的组织,所以我要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以挽救此一危局──我刚刚讲完电话,就被监视我的探员所发现,马上加以制止还大大发了一顿脾气呢……”
万说:“我不信!不信这些王八蛋这样大胆,又不负责任!”
刘说:“不信,你可以去查证。”
万听了,“将信将疑”,对刘对我说:“你先回去,我们会查个明白的!”
回到牢房,刘原深将“提讯”情况和自己的应对悄悄告知卢炳忠。
卢听了,称赞说:“高!难怪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原来留了这一手绝招。好了。保险没有什么顾虑了。”
这时卢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么一来,他们一定会透过日本宪兵队去查证,只怕卢家湾捕房那位帮你打电话的探目要倒霉!”
刘说:“所虑极是,我也早就想到了。那人激于义愤,好意帮忙,万一因此被惩罚甚或打掉饭碗,将使我内疚无已。事实上我在捕房打通电话之后,就打定主意到了七十六号应讯之时,要用个缓兵之计,尽量和他们瞎扯皮,以争取更多的时间好让组织上得能从容应变,结果这一点我做到了,这是一。其次,可以预料他们必然用疲劳审讯,严刑逼供种种手段,来达到破坏上海区的目的。我计算好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干脆把打电话的事说出来,以彻底粉碎他们的妄念,此之谓釜底抽薪;为了保全组织,这就成为一个最重要的关键。至于那位探目的问题,也就没法顾全了。”
刘原深说:“好在我已记下了他的姓名,假如我不死,将来定当有以回报!”
卢炳忠也说:“不错,他为我们而无辜受累,将来一定得设法予以补偿,难得的是他有一份爱国情操,等于为国家尽了一份心力,如果他真的因此有所牺牲的话,也算得是一位无名英雄了。”
次日一早,林焕之气势汹汹地来“提”刘原深,并将他铐起来,意思像要外出,刘回忆说:
“就见两面各室的难友一齐挤在门上或窗缝中朝我看,我也微笑颔首,算是打个招呼。走出甬道,冲大门口的路边,停了两部黑色轿车,司机都在车外站着张望等候。见我们来,俯身打开车门,我被架上汽车前座,林焕之紧跟看上来,把我夹在他与司机之间,身后是两名打手排排坐。一瞥中看到吴顺生也坐在后面一部车子里,也有两名打手陪着。”
刘看了,心想:“大不了是去抄查我的寓所,何必如此大张旗鼓,不嫌太招摇吗?何况我这个人到日前为止,已经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汉奸的作为。有时令人失笑。”
果然,林焕之吩咐司机说:“法租界霞飞路拉都路口。”
刘原深回忆说:“一路上都不说话,林焕之还不时故意炫露手中一把三号左轮,意在取瑟而歌,警告我莫动歪脑筋。我对此人更加鄙夷,心里骂道:‘算了把,别献宝了,我见的比你多得多啦!难道我还跑得掉吗?’”
到了刘的寓所,林、吴二人挟持着他,一行上了楼。刘回忆说:
“首先见到那山东籍的仆役炳弟,他刚开口叫了声‘先生’,我将双手略略一举,让他看到我手上的手铐,他立刻噤若寒蝉,识相地退回到别的房里去。林焕之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是谁?’我告诉他,是这里的boy,他也就没有再问。”
刘原深说:“推开我的房门(门是半掩的,不知是谁给打开的),一切事物依然,花瓶中的晚香玉和非洲菊还是我前天一早去买的,此刻仍在盛开。不过,写字台上的书籍有些凌乱,有件西装上衣放在床边,床下的拖鞋也颠倒着,这都不是原来的样子;最触目的是衣橱顶上一只大皮箱不见了。我心知肚明,一定是淑英带同杨铮或富美英(训练班同学,都担任交通员)她们来过了。”
刘还评价说:“这些人真大胆,居然冒此危险前来收拾我的东西。当然她们是顾虑到我的秘密文件,可是我相信她们是‘自由行动’,并没获得上级允准的。”
接着林、吴二人亲自动手“翻箱倒箧,大肆搜索”,刘回忆说:
“打开衣柜,衣物箱子更是一团糟,想是淑英她们,忙乱中不及整理便匆匆而去。幸好林焕之等不曾追问,也许他们认为一个光棍男人的起居生活本该就是这样的吧?很不幸,吴顺生在一本线装书里竟找到了我写的两件报告,那是前两天写好了尚未带呈的。我当然知道内容写的是什么,反而并不担心。”
刘原深说:“他们翻腾了半天别无所获,就将我所有的衣物书籍胡乱塞进箱子里,连棉被,毯子等也一股脑儿包在床单里打成一个大包袱,提了下楼,这时炳弟又走出来想开口说话,我赶紧使个眼色加以制止,我怕他无意中说出有人来过的事。我说:‘炳弟,这些日子麻烦你了,谢谢!我走了,房子也就此退租,房钱是先付好后住的,也不要算了。再见吧。’炳弟一脸的疑惑,可是他见这些人不三不四,一个个凶神恶煞,心里也自有几分明白,所以也就摆摆手说:‘再见了,先生,得闲常来玩哪!’我暗叹一声,相随下楼。”
七月一日,即刘被捕后的第三天,刘原深又被提审,面对的仍然是“万里浪等那三块料”。
万“面色铁青”,说:“我们去查过了,你果然在捕房打过电话。你真有两套,不愧是戴笠的学生,军统的干部!你来一手‘釜底抽薪’之计,把我们耍了,害我们瞎忙活,徒劳而无功!算你厉害,佩服,佩服!”
刘回忆说:“我心中恍然,知道最大的难关已闯过了。同时也不由好笑,原来汉奸亦自有它的可爱的一面!它会当着敌人面前认输。更巧合的是他也用‘釜底抽薪’四字来形容我这一记闷棍。”
——刘原深与万里浪都没有想到的是,沪一区的所有机构,其实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早已搬迁,事实上还在原处,这当然是基于对刘原深的信任,同时也是一步险棋,太险了。陈恭澍回忆说:
“原深兄于民国三十年六月底被捕,我是当时的上海区区长,齐庆斌兄是书记。当庆斌兄接到他由卢家湾捕房打出来的电话后,我们曾有一番计议,基于我们对原深兄的坚信不移,遂作了一个有担当的决定──原深兄所知道的办公场所及联络地点概不迁动。果然,他身经百难,影响组织安全的话,他一句也没说。”
刘原深“得理不饶人”,回答说:“你谬奖,我本就说的句句是实,你偏不信嘛!不过,你们这一查证,当时负责监视我的探员可不就倒了霉?”
万里浪恨恨地道:“那王八蛋!捕房里说将他开革,其实杀了他又有什么用!算了,不谈了,这笔账我们以后再慢慢的算。”
临走,刘原深又送给万里浪一颗“甜枣”,说:“看起来,你在某些方面表现了聪明、大度,实在是很君子的。希望有一天你能及早回头。”
在回忆中,刘原深解释说:“这话当然是对牛弹琴,说的也很浅薄,但我的用意是要在这种微妙情况之下。激发他心理上产生一点矛盾,同时也堵一堵他对我再动恶念,因为人总是喜欢赞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