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679)
这时万里浪示意吴顺生将一只“硬纸夹一迭十行纸”放到刘膝前,接着说:
“老实告诉你,我们跟踪了你快一个月,才好不容易请到你来,你也是上海区内部最重要的一个人,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先把区本部、联络站、电台、你的队本部和你自己的住址都写出来!”
刘听了,冷笑说:“笑话啦,你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我即便知道,我会告诉你吗?”
万勃然变色:“我不妨再提醒你,我们是先礼后兵,你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我们就不客气了!”
刘也很硬:“不客气又该怎么办?顶多是个死!”
万听了,阴恻恻地说:“死,别说的那么容易!死就能解决问题吗?我不信,你就真不怕死吗?”
刘回答说:“我若是怕死,不会参加军统的工作;若是怕死,也不会到上海来!你不是已经杀过我们很多人吗?何差我一个?到了上海,被捕、枪毙,都是预料中事,我时时准备有这一天,这一天果然来了,所以一点都不意外。求仁得仁,死而何憾!”
刘原深回忆说:“(当时)我说的是真心话,也是军统局派在敌伪占领区工作者的一致心态。可是我的话说的太直、太烈,毫无回旋余地,顶得万里浪下不了台,也等于是我逼他用刑似的。”
果不其然,至此万里浪终于忍无可忍,厉声说:“好,好!你真幼稚的可笑,我就先让你尝尝滋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寒在后头呢,看是你硬还是我硬!”
刘原深回忆说:“他朝便衣歹徒们打个手势,立时就有人在我背后用力一推,我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抽掉了。几名彪形大汉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先把我的西装上衣剥下来,只剩下一件衬衫,然后一人从后叉住我的两胁,另外两人将我的双肘用很长很粗的蓝色布带扎紧,并分别执其两端将我的双臂悬空拉平,至此,我的人已成为一个十字架状。他们这些动作做的迅速而利落,我知道他们是干惯了的,手上也染满了无数血腥。我始终泰然不动。任由他们去摆布,心中却充满了愤恨与复仇的火焰。旋见那个秃顶矮壮的家伙手上持一把皮质宝剑似的东西,向万里浪鞠躬为礼,就退到我身旁。”
刘说:“常听说七十六号的刑具共有四套:一是打皮鞭,二是灌自来水,三是上‘老虎凳’,四是上电刑。动起刑来这四套刑具是节节高的,一套比一套厉害,一套比一套要命。那‘皮质宝剑’是以真牛皮做成,长约半公尺,宽约五公分,厚有一公分,一头刻成把手,便于抓拿,我一看就意会到那就是皮鞭了。通常一般观念中,总认为打皮鞭用的就是马鞭子之类,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件怪东西,只是百闻不如一见。”
刘还说:“别以为打皮鞭仅是七十六号刑具中最轻的一种,但是一鞭一条血,几鞭打下来已经是血肉模糊,背部的衣服都被血水粘住了,有的会当场晕厥,养伤也得养很久才能慢慢痊愈。”
刘原深见状,戟指痛斥:“你们今天打了我,不要紧,看你们将来都怎么死!”
按:刘原深一语成谶——1946年,时任淞沪警备总部稽查处浦东区稽查大队大队长的刘原深,目睹了万里浪等26名军统叛徒,以“汉奸罪”于同日被枪决。
刘回忆说:“林焕之一声狞笑。万里浪朝下一招手,那秃顶歹徒举起皮鞭,虎虎生风,但听刮地一声,皮鞭击在我的背上,一阵痛彻骨髓,遍体抽搐,几乎要呕出来。皮鞭的力道击得我向前踉跄了一步,我又站稳硬挺着。”
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刘原深回忆说;“适在此时,万里浪桌上的电话铃响,他竖起手掌表示暂停,在电话中说了几句话,说的什么我也没听清楚。他放下电话便吩咐道:‘先把他放开。’歹徒们听得一怔,竟没打第二下,就很快地将我臂上绑的带子解下来,又搬来椅子让我坐,我也被弄得莫名其妙了。”
万又说:“还是那句话,你必须把一切都坦白出来!回去再想想吧。”
这个电话来得太巧,甚至多少透着点诡异,刘原深回忆说:“我心想:这通电话来得真及时,救我少吃许多苦头。大概万里浪另有要事,顾不得动刑逼供了。可是今天幸免,还有明天……”
在回忆中,刘说:“此事过了多年,有人告诉我那通电话是唐生明打的,当时他受人之托,电话告知万里浪:‘你们今天抓来的××,可以杀他,但不可用刑。’我对这个说法一直存疑。按唐生明与军统素有渊源,远在民国二十七年,唐任职常德警备司令时,我就与他相识,抗战胜利后在上海,更时相过从,并常在他金神父路寓邸饮宴。可就忘了问他当日究竟有无其事。所以这个电话始终成谜。怪的是电话来得太凑巧,而电话一说就立即停止了殴打。”
回到囚室,卢炳忠将他的讲台让给刘原深休息,刘回忆说:
“人生际遇真无常!昨晚我还生活得好好的,今天竟自一下子就换了另一种身份,另一个天地,造化弄人,做梦都想不到。经过一天的折磨、惊恐、挣扎、疲劳审讯、挨打、受饿、又绞尽脑汁,体力精神实已两俱不堪;然而我的神经亢奋,没法入睡。我的背部鞭伤疼痛,只好侧着身子,蜷曲如虾,睡在桌子上。”
睡不着觉,刘原深一直在反思自己当天的表现,觉得“殊不满意”:“首先是太嫌激动也太戆直了。我自知来日大难,方兴未艾,假如一直这样跟他们硬碰,吃亏的是我,而且也无补实际。冷静地分析,特务工作者与敌斗争,讲的是斗气、斗力、斗智。”
刘说:“斗气──不是赌气,不是感情冲动,而是以正义凛然的气势压倒他们,使得他们缩颈低头,自惭形秽,无所用其猖狂。这一点我是稳居上风的。斗力──现实问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已陷在他们的手里,一切处于被动,铁定是斗不过他们的了。斗智──自然是最高妙的致胜之道。经过今天一连串的短兵相接,不怕说句笑话,对付万里浪等这些粗胚,我可以用上三十六计中的十余计,管保教他是‘蛋家鸡’──见水不得饮,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要我能保住上海区的安全,就算打赢了这一仗,至于个人生死,那是余事了。”
刘回忆说:“我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对于应付他们的方法,不敢说已经智珠在握,可也有个一定的谱儿了。”
次日,刘原深第三次被“提讯”,万里浪“笑容可掬”地问:“昨晚可睡的好?”
在回忆中,刘愤愤地说:“可恶的东西!他是故意消遣我。”
于是刘淡淡地说:“好!”
万接着说:“我们今天要赶办几件事:第一、上海区区长是谁?区本部设在那里?第二、联络站负责人是谁?站部又在那里?第三、你的队部在那里?你本人住在何处?你必须全部坦白,然后带我们去抓人。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冷笑说:“你问的这些我不知道;知道我也决不会说!”
万里浪听了,“面色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