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492)
陈华回忆说:“由我亲入龙潭虎穴,采虎口、拔虎牙,劝促王天木幡然悔改,倒戈归来。对于戴笠来说,的确是件依违两难,委决不下的大事。他在重庆接到电报,马上就拍回电命令刘戈青即日到重庆,向他当面问个明白,此次冒险之举果否出自我的主动建议,他留刘戈青在他的曾家岩寓所进餐,两个人反复参详,慎密筹商。再经过一番妥善的安排,周密的部署,在短短几天之内渝港两地函电交驰。”
陈华并不是军统干部,也没有经过任何特工训练,应该说,由她回上海承担如此危险的任务,既不合乎情理,又显得军统无人,更重要的,戴笠也舍不得。
然而,在这个世上,戴笠唯一奈何不得的,恐怕就是这个陈华了,最终戴笠妥协。陈华说:“他的来电、来信,婉言劝阻,在我的梳妆台上堆成厚厚的一迭,最后总算在我的坚持之下,他极其勉强的同意了。
陈华回忆说:“于是我抛下儿女,只身一人,搭洋轮船北上,回到上海法租界。为了以防万一,戴笠执意不让我住进我自己的家,而在毕勋路一位好姊妹淘的家里住下。”
一切就绪,陈华打电话叫来杜白山,陈回忆说:
“他在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就说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上海群魔乱舞,中日双方谍战剑拔弩张,风鹤相惊的危险关头,——杜白山一脸惊惶,忧心如焚的说:‘师母妳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和地位?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上海来呢。’”
陈华回答他的话,差点没把杜白山吓个跟头:“我要见见你的丈人王天木!”
陈华回忆说:“才坐下的杜白山,猛可间又惊得跳了起来,手里的半杯茶统统泼在地毯上。我还是微微而笑,两只眼睛定在他脸上望;杜白山正张口结舌,神情惊怖。”
陈华知道,他要说的话,一定是:“师母,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陈不等他拒绝,“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你们老板也晓得:只有我来,才能拉他一把,救他一救!”
陈华回忆说:“杜白山的惊骇紧张渐渐趋于缓和。跟我六年多,他当然晓得:杜月笙以‘闲话一句’出名,我陈华更是‘说一句算一句’,同时在那些个年头里,我说出口的话向来是不许打回票的。”
陈华这话,没有吹牛,在当年的上海,陈华确实是个人物——你想啊:杨虎是她丈夫(虽然早已分居);杜月笙认她做妹子;那边厢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戴笠,据说想她想得都快着了火——试问,这么个人说出话来,谁还敢“打回票”,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果然,听了陈的话,杜白山“双手直搓,沉吟片刻”,最终苦笑着说:“师母,让我去试一试,好不好?”
陈听了,还不放心,再来个“敲钉转脚”,给杜施加点压力:“好是好,只不过……我不能在这里长久耽搁。况且,我一定要见到你丈人才回去!”
陈华回忆说:“从这一天起,杜白山每天都要跟我通好几次电话。报告我他和岳父旁敲侧击,转弯抹角,试探、洽商的经过。我听得出来,起初是情急敷衍,推推拖拖。因此我相当的不耐烦了,在电话里直截了当询问:‘你有没有跟你丈人实说,要见他的是我?’”
陈华所料不错,王天木素以“笑面阎罗”著称,那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眼下又投了“七十六号”,谁知道他会不会“暴出杀手”,来个“大义灭亲”,不到万不得已,杜白山哪儿敢实话实说!
但不敢说也得说,得罪了陈华,也不是玩的。陈回忆说:“等到深更半夜,回电来了。杜白山果然完成了我所交代的事。王天木一听是我到上海来了,明知推托不掉。他要杜白山打电话来约我,第二天下午两点半钟,他和我在兆丰公园见面。”
陈华如约前往。
果然不出所料,王天木没有来,来的是林之江!
陈华回忆说:“一见林之江时我很生气,扭转身躯我回头就走。林之江一看苗头不对,一路快跑追上了我,陪着笑脸打躬作揖,说尽了好话替王天木道歉。”
陈华问他:“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林推托说:“实在是那边监视太严,王先生怕东洋人或是李士群派人跟踪。把盯梢的人带到这里,看到了师母,就怕他们对师母有所不利。”
陈一听立即借题发挥:“监视太严?那就表示他们其实并不相信你们了?”
林之江听了,苦笑着说:“刚开头总归是这样子的。而这种情形,师母你想也想得到!”
陈反驳说:“刚开头就这样不客气了,以后呢?是不是会越来越严?越来越糟?”
说着,二人找了个“比较隐密的地方坐下”,陈华“开门见山转达戴笠的命令”:“你们老板要你们统统回去!”
林之江当然不会回去,但也不敢峻拒,只好说了一大堆不得已的“苦衷”,顺便发几句牢骚。
陈华是个干脆的人,不跟他多说废话:“一时无法回去也可以。你们不妨将计就计,就算你们打进伪组织里,马上开始做反间工作好了!”
这一下到了“推车撞壁”的地步,林之江不得不说出一句心里话:“想来师母不会不晓得,老板对待叛变的人,手条子一向很辣!”
陈早料到他有这一说:“我当然晓得,这也就是我所以要亲自来一趟的原因所在。除了亲口代你们老板传话,我这里还有一封他的亲笔信!”
陈华回忆说:“我从皮包把戴笠的亲笔信掏出来,同时密切注意到了林之江的眼睛登时一亮,很急切的伸出双手来接。我却迅速的缩回了我的手,稍稍吊他一下胃口,把着封信在他眼前一扬,好整以暇的说:‘老板这封亲笔信的内容,正是他要我向你们亲口传达的几句话。’”
对此,林之江自然“洗耳恭听”。
陈华说:“你们老板不管你们动机如何,谁起的意?只认为你们能在这个时候打进敌伪组织,正好合乎他的工作要求。因此,他可以既往不究!”
陈华回忆说:“先不把信交给他,而由我的口中说出。我的主要用意,在于就便观察他的神情反应,看看他们!至少是林之江个人、究竟能否接受戴笠让他们悬岩勒马,戴罪立功的要求。”
到了晚年,回忆起当年这一段,陈华不无自得地说:
“那一年我三十三岁,人说我陈华有情报工作天才,实则是我交游广阔,阅人多矣,比较容易看穿别人的心事。那天下午,最后我还是把信交给了林之江。要他立即转交王天木。”
通过与林的几句交谈,陈华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她回忆说:“根据我直觉的判断,至少要林之江拨乱反正,重归军统局阵营,显然是绝无可能的事。”
因此,临别之际,陈华又“语重心长,颇有弦外之音”地对林说:
“全中国人都在打东洋人恨煞东洋人,你们反倒去向东洋人投靠。我不必跟你们讲什么大道理,但却要提醒你们一声,你们尽可以替洋人卖命甚而至于变成了东洋人。但是你们家里的人和祖坟,恐怕未必能够搬到日本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