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490)
1939年8月,陈恭澍到达上海。
一到码头,陈恭澍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身材高大的“胡三爷”。
胡三爷即胡永荃,当年戴笠派他到北平去协助陈恭澍“制裁”殷汝耕,胡、陈二人结下深厚友谊。
胡永荃本就是上海的富商,此次陈恭澍到上海,本应与沪一区接头,但因陈从未在上海工作过,沪一区没一个人认识他,于是便求助于毛万里。问题是目前刚刚经过“七一四事件”,毛万里亦处于一夕数惊之中,不方便“抛头露面”,于是陈恭澍的太太杨小姐遂请胡陪他到码头上去接陈恭澍。
一见面,杨小姐就“面色深沉”地说:“亢子、因子他们常来,你不能回家。”
此时,陈恭澍还不太清楚上海发生的事,但他是何等样人,马上会意,一字不问,任由胡永荃陪着,到胡家暂住。
到了胡家,陈恭澍才知道王鲁翘因王因子而遭诱捕的事,他回忆说:“我虽然相信王家两姊妹本身绝做不出对不起朋友的事,可是前车之鉴,又不得不防,所以仍不敢掉以轻心,现在,他们既然知道内人住的地方,我最好还是不回去为妙。所以做我们这一行,在人情上常常有些不得已之处,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于是陈问杨:“他们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到咱们家来的?”
杨想了想说:“鲁翘出事后一直到今天就没有再来过,连个电话也没有打过。”
陈恭澍回忆说:“我计算日子,鲁翘是七月十四日被捕的,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这不是很显然吗?如果鲁翘的事和他一无牵连的话,怎么会呢?不必犹豫了,不管怎么看,也要马上搬家。”
在陈心里,其实已经“坐实”了一点——王鲁翘的被捕,与王天木有关。
陈恭澍回忆说:“我和内人说的话,胡三爷在旁听得明白,他不待我开口,就非常爽气的留我在他家暂且住几天,等找到房子搬好家再移动,免得住旅馆遇到麻烦。这么一来,既省心,又安全,当然是求之不得。随即嘱咐内人先和毛万里兄联络一下,并安排时间、地点,见个面再说。”
在杨小姐的安排下,陈恭澍、毛万里这对老朋友终于见面了。陈回忆说:“我和毛万里兄自二十七年春共同策划制裁王克敏未成在北平一别后,迄今一年多不见面了。他还是老样子,事事乐观,好象未来的都是好时光;此刻,上海局势一天紧似一天,随时随地都有发生意外事故的可能,可是他满不在乎,大有逢凶化吉的信念,好一个常与幸运为伍的福星。我本来是一脑门子的草木皆兵,被他这么一感染,心境倒也开朗得多了。”
陈还说:“我和万里兄的会晤,纯属私人性质,在重庆出发时节,上级并没有指示我必须与万里兄联络,而万里兄这方面也不曾接获通知。不过,我和万里有深厚的私交,即使在一般工作守则中不允许我们发生横的关系,我们也会自行制造机会的。现在,我们不但在他的办公处所见了面,而且连我此行的任务,也毫无保留的都讲给他听了。其实,我不说,他猜都猜得到。”
听了陈恭澍到上海来的使命,毛“斩钉截铁”地说:“你的任务已经没有办法达成了!”
接着,毛分析说:“戴先生希望你动说词劝天木兄回来,我可以断言,他既然这么做了,当然有了周详的准备,绝不是出于一时的感情冲动;况且有许多迹象显示,也不是意气用事,像这种情形,光凭三言两语,就能使他回心转意吗?”
毛还意味深长地说:“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难道说戴先生都不懂吗?所以你应该明白,戴先生派你来,并不在乎能否说服他,而是先布一着棋子,用来制服他。这句话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再进一步,那该由你自己去体会了。”
毛万里曾给戴笠当过秘书,从他这句话上看,毛对戴的了解,可说远胜于陈。
同时,陈恭澍与王天木之间的亲密关系,毛万里也十分清楚,他非常担心陈会不顾一切地去与王会面,于是毛问陈:
“再就最现实的问题来说,在已经失去‘互信’的情况下,事事必然都朝坏处想,横不是、竖不是,怎么样也不好办了。比如:他指定地点约你见面,你能去吗?反过来说,你约他见面,他敢来吗?”
最后,毛万里断言:“你我在上海的任务特殊,为今之计,除了和上海区保持联系,听候上级指示外,一进一退,由不得你我,重要的是先稳住阵脚,暂作观望,相信,最近几天戴先生一定有电报来的。”
对于毛万里的这番话,陈恭澍深以为然。他回忆说:“我刚刚来到上海,不仅环境不熟悉,苦在对当前的情势也不够明了,更说不上掌握什么了,除了在万里兄的指引下得到一些提示外,我自己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万兄既然认定应该稳扎稳打,那么就静待上级进一步的指示便了。”
陈还说,当时他对于毛万里所说的“不在乎说服,而在于制服”这句话,印象极为深刻。
陈恭澍回忆说:“我们阔别年余,情感上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说来说去又归结到上海方面的内部问题来了。这虽然只是两三个人的变节,但在我们身上,却是一件破记录的大事,而且谁也没有经历过,谁也没有处理过。摆在眼前的就是错综复杂的局面,甚至使人迷惘,万里兄和我对于这件事,实在谈得太多太深了,我们也猜测到——这会不会是一次有计划、有远景的‘大迂回’,而由天木兄扮演一个最大的不幸者?”
陈恭澍这话说得莫测高深,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事实上,陈后来亦落水,且他写这本回忆录的时候,已经是40年以后,当年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都还在世,彼此总要留些面子,别把话说得太明了,否则有人面上“须不好看”。在这个问题上,不独陈恭澍,凡写回忆录的,都一样。
因此,我们在看这些回忆的时候,不能看得太“实”了,用常说的一个词来形容,叫“批判”着看,有的时候,批着批着,就批出这些老家伙们在回忆中“搞小动作”来了,挺好玩的。
事实上,有关王天木的事,陈在回忆中也说了几句真话,只不过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一看就是想说,又不能说,但又想告诉读者——你们不要以为我陈某人是傻子,我都明白,就是不方便说。
在回忆中,陈是这么说的:“当时作如是论者,也只有万里与我二人而已,交情不够的不敢谈,一般工作同志间也不便谈,在本局高级干中大家又都避免涉及这件事,如果不是事隔四十多年,早已事过境迁,恐怕写都不能写,遑论公开发表了。我和万里兄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当然不是胡猜乱想,因为其中有许多现象显示,绝不如表层所见的那么单纯,其后若干时段,又有好几件事更令人匪夷所思,不过,制作者早已凋零,三头对证的机会已不复存在,所以也只好留作悬疑,有此一说罢了。”
毛万里所料,一点不错——没过几天,陈恭澍就接到重庆来电,任命他为沪一区区长,“嘱即日接事,急谋应变之策,尽快恢复组织机能。”
1939年8月12日,“蛰伏”了五个月的陈恭澍“重出江湖”,接任军统局最重要的一个外勤单位——沪一区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