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397)
回到北平,第一步自然是视察北平站。乔家才回忆说:
“回到北平以后,必须先同当地的机构取得连系,可是重庆告诉我的两处接头地点,我去找了两趟,毫无结果。妻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他说:‘你为什么不去找珩彦呢?’珩彦担任内交通,他是湖南人,家住在宣武门外湖南会馆。我到珩彦家里留下一张条子,告诉他,我已回家来了,希望同他见面。只要珩彦回家看见条子,很快就会取得联络。
果然,不到两天,周世光就来看望乔家才。
抗战前夕,乔任北平区第一站站长的时候,周世光是他的搭档。目前,周已经是北平区副区长了,区长则是马汉三,当时正好到察绥“指导工作”。
乔听了,告诉周世光,他打算先到天津,回头再谈北平的工作,并请周替他同天津联络一下,规定接头的办法,随即赴天津。
乔家才在回忆中说,在赴天津的北宁铁路火车上,他还遇到了一件危险的事情,几乎露出马脚。
乔回忆说,当时,“一个矮个子,八宇胡,样子长得很排场,身穿丨警丨察制服的查车警官”问他:“到那儿去?”
乔说:“到天津去。”
对方接着问:“打那儿来?”
乔不假思索地说:“北平。”
乔回忆说:“那警官似乎有些惊奇,蛮凶狠的样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加重语气,又重复问我一遍:‘打那儿来?’”
乔仍说:“北平。”
这时,那警官“声音特别提高了一些,语调也特别拉长”:“什么,打那儿来?”
好像在提醒乔家才:“你这家伙太不小心,太大意了。”
乔回忆说:“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北平不是已经由伪组织改为北京吗?虽然重庆方面仍旧叫北平,可是华北的人们都改叫北京。我叫惯了北平,猛然一问,顺口而出。殊不知,这一个字的漏洞,关系很大,可以招致杀身之祸。我这样回答,很明显的,是刚从后方来,不然,怎会把北京叫做北平呢?”
乔赶紧改口说:“北京。”
乔家才回忆说:“那位警官盯着我,摇一摇头,悄悄地走开。他明明看透我的来历,可以立刻逮捕我,但是他并没有那样做。他一连问我三次,显然在提醒我的注意,假如他这一次不这样警告我,轻易放过去,再遇上另外一个丨警丨察问话,我的疏忽会造成不可挽救的悲剧。”
在回忆中,乔家才感慨地说:“我对这位警官岂只是普通的感激吗?他简直是救命的恩人了。当你看到一个身穿伪丨警丨察服装的人,你一定认为他是一个汉奸。但是像刚才那位八字胡子的警官,你能说他是汉奸吗?像他才是真正的爱国者,他不过为了维持一家的生活,不得不干这份工作。中国人终究是中国人,像他这样的人一定还有许多。”
前面说过,1939年6月14日,日军已经封锁了天津英法租界,到8月12日,又加大了封锁的力度,所有进出租界的人,都要严加盘查。因此,乔虽然到了天津,但要进入租界,还要经过一番周折。乔回忆说:
“这时天津英法租界已被日本军队封锁,只留下三四个进出口,出来不容易,进去更难。如果找不到关系,就必须等候三天五天,还得花钱求情。天津方面指定河北石彗麟同志在租界外面同我接头,他是天津丨警丨察教练所的教育长,北平警高毕业,是一位很热忱的青年。我们见面以后,他就邀我去洗澡,并且替我写好一封信,介绍我找佟楼的丨警丨察局巡官,佟楼此较偏僻,是一个进口的地方。他告诉我,必须一清早就去,迟了不好进去。记得那一天是七夕,我在租界外面住了一夜。
1939年的“七夕”,是8月21日。
闲来无事,乔家才到戏院里去看戏。他回忆说:“压轴戏是天河配,这是应节的好戏。路过上海的时候,在共舞台看了一次白蛇传,居然把一条海碗粗,一丈长的活蛇弄到舞台上,天津演天河配,却把一头黄牛牵上舞台。中国戏的长处是避开繁缛的现实,代以象征性的事物。手执马鞭,代表骑马;手持船桨,代表乘船;人穿上带驴头的黑衣,代替毛驴;人披上带虎头的黄色斑文衣服,代替老虎。戏本来是假的,何必一定要真事物?假如照海派的作风干下去,演金钱豹,要把活的豹子弄上舞台;演武松打虎,要请活老虎出场,真不知中国戏要变化成什么样子。”
按:“共舞台”的说法令人费解,显然是原书排版有误,疑为“天蟾舞台”之误。乔不是说他在上海的头一天住法租界,次日转英租界么,天蟾舞台就在公共租界上。
第二天天一亮,乔家才就赶往“佟楼”进口,他回忆说:“要进租界的人已经排成一条长龙,足有半里路长。我很奇怪,天这样早,怎么会有这许多人呢?难道昨天夜里就来排队等候吗?经我询问一位排队的人,他说已经等了两天,还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进去呢。实际上,日本人想扼住英法租界的咽喉,不让它出气,虽然留有进出口,只是象征性的,每天放不了几个人进出。我把介绍信交给一个丨警丨察,他接了信,对我睬都不睬。我没有去排队,找到一块大石头,坐在上面等消息。”
乔说:“等了三个钟头,才听到喊我的化名,我赶快走进检查室。检查室是一间临时盖的木头房子,南面开门,向外的门里搁着一扇屏风,地下铺一张芦席,靠墙的长凳子上坐着四个日本兵,每人抱着一枝步枪,东倒西歪,头靠在墙上,有两个在打瞌睡,他们的面孔越看越不顺眼,狰狞到不能再狰狞。另外几个中国人,动手检查,开口盘问。他们教我脱掉鞋子,我坐在草席上,连袜子也脱掉。他们又教我解开衣服,我连裤腰带也解开。其实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认真检查。”
检察过后是盘问:“你进租界干什么?”
“找俺哥哥。”
“你哥哥干什么事?”
乔装出一副乡巴佬的样子,假装很骄傲地说:“住银行。”
对方听了骂道:“这小子!看样子真傻,福气可不小,还有个住银行的哥哥,有你的子儿花呢,滚他妈巴子进去。”
乔家才回忆说:“我无缘无故挨了这家伙一顿臭骂,但是总算通过一关,进入一个比较光明的世界。曾澈兄接到小钱的报告,知道我已经进了租界,立刻跑到接头处,把我接到他的住所。”
乔还惦着戴笠叫他给王天木带话的事,于是就向曾澈打听王天木的住址,想当面把话转给他,结果一问才知道王天木早就被派到了上海工作。乔回忆说:
“如果我在上海同万里兄碰了头,一定会看到天木,不会失之交臂。现在他既不来天津,我又不能立刻去上海,很不容易见面。戴先生交给我两件任务,阴错阳差,一件也没有达成。在珊瑚坝飞机场,戴先生只交代我传话给天木,并没有告诉我,天木在哪里。我被一种主观的观念所蒙蔽,以为天木一定在北方。假如在香港同冠夫谈谈,也许他会告诉我,天木在上海,那就不会错过机会了。”
按:此时的王天木,早已投入“七十六号”,只不过是曾澈、乔家才等都不知道就是了。
乔家才回忆说:“进入租界的第三天,我同曾澈兄一块儿去会晤一位比较重要的同志,我们约定在法租界一家澡塘子里见面。刚谈完工作,就听到涨大水的消息,我们赶快洗完澡,回到英租界,水的前哨已经驾临了。这一次大水,是近二十年不曾看见过的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