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响,满面红光的罗老六扛着一大捆绳索钻进了帐篷,他的儿子罗贵则背着一网兜叮当作响的铁钉,铁钉显然刚刚才淬过火,还腾腾地冒着热气。“校尉,都准备好了!”李天郎环视了一下这些西凉汉子们,坚定地点了点头。
月明星稀,虫鸣四野。
李天郎带着五十名精选的士兵沿着匠兵挖掘的壕沟悄悄潜行,所有人皆是浑身黑衣,兵器也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薄底快靴都用布条缠裹。没有点灯或火把,每人腰上都连着绳索,以免走失。马大元在仅有的月光照耀下,走在最前面,不远处的弓弩手正在换班,他们已经连续三个时辰不断地向城内发射火箭了。
为避免引起吐蕃人注意,一行人在黑夜中绕了不少圈子,最后在晨光微露时,终于到达了通天崖下。
李天郎叫所有人隐蔽休息,自己带着罗老六父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勘测攀登路线。
罗老六乃采药世家,精通攀岩,父子两人都是登山好手。
“娘的,是很高!也很陡!”罗老六一寸寸地审视着陡峭的山崖,嘴里念念有词,“石头朽得厉害,好多地方都松动了!嗯,有多高?”
“爹,大概二十丈,”罗贵也仰头细细观察每一个石缝、每一处凸凹,思考着每一步落脚点,“那松动的石头最难办!既不好下钉,也容易走劲!还有凶恶的盘山风!”
父子俩沿着悬崖走了个遍,天不知不觉大亮了,连云堡和唐军营寨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双方都在抓紧时间吃早饭,待太阳高悬之时,又将有一场夺命的厮杀。沉寂并没有维持多久,还没等炊烟散尽,唐军大营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金鼓号角声,唐军又开始猛攻了,来自对立阵营的战士一波波地捉对搏杀,每次冲锋都极其壮烈,烽火连天的连云堡就像一个吞噬生命的黑洞,将大唐和吐蕃最顽强的勇士嚼得粉碎!
在城头坐镇的玛降仲巴杰感叹不已,尽管昨天遭遇重挫,但唐军今天依旧斗志昂扬,前面的士卒倒下去,后面的则毫不犹豫地踏着尸体前进。他不得不频频调动后备队将精疲力竭的一线守军换下来,战斗已经进入关键时刻,谁能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后,谁就会赢得胜利。在对面的瞭望塔上,一定是高仙芝,他肯定也在紧张地关注着战局的变化,看今天唐军的进攻如此凶猛,高仙芝肯定已经是下了血本,准备孤注一掷了,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均在吐蕃,那安西军再骁勇善战也一样拿连云堡无计可施,待你撑不住撤退时,我再尽遣精锐,杀你个落花流水!为恩兰一家报仇!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震得通天崖上的碎石哗哗地往下掉,两只鹞鹰尖啸着在崖头盘旋。山崖下的一处凹陷里,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正在焚香祭拜山神的罗老六,只见他手拈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词,虔诚地冲悬崖拜了三拜,又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酒碗喝了一口,噗地喷在地上,剩下的一仰头尽数喝下,随后捧起一把山脚的泥土,从头到脚细细撒下,闭目静坐。
周围安静至极,除了西凉团汉子们屏息的轻微喘息,就是随风传来的战场厮杀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搅和山神沟通的罗老六。良久,罗老六猛地睁开双眼,精光迸射,脸色如喝醉酒一般片片泛红,他腾地挺身跃起,浑身骨节嚓嚓一阵暴响,嘴里大喝一声:“拿家伙来!”说罢利落地脱掉铠甲和战袍,直到只剩下一条底裤。
罗贵急忙将一个包袱放在地下打开,里面是熟牛皮制的护腕、护膝,一把可以固定在手腕的抓钩,可以拴在腰间的铁槌,一副可以挂在胸前的牛皮兜。这就是罗老六登崖的全套行头。
众人默默地看着罗老六将行头一一贴身捆好,又将顶端系有白色小布条的铁钉装进胸前的皮兜,紧绑腿,活动关节,在腰间系上一卷又长又结实的细绳……
“校尉!我去了!”
李天郎用力摇了摇罗老六布满老茧的大手,“下来我要用酒灌死你!”罗老六憨憨一笑,转身开始了他的凶险旅程。李天郎、赵陵和罗贵目不转睛地看着罗老六犹如一只绷紧肌肉的壁虎,手脚并用,紧贴着陡峭的悬崖,一步步往上攀去,直到他消失在突出的巨石后面……
清脆的敲击声很快从悬崖的某处地方传了过来,李天郎长吐一口气,赵陵和罗贵也是满头大汗。“叮叮叮”,每隔一阵就传来一阵敲击声,那是罗老六在石壁上钉入铁钉,渐渐地,敲击声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抬头细细搜索,除了崖顶投射下来的灼目阳光,什么也看不到了。没有人能够帮得上他的忙,现在除了等待,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4.连云堡是块硬骨头
张达恭背着手,缓步巡视着西凉团的驻地,在驻地外围,是一环铁甲包围圈。高大将军看来是要逼着这些人去拼命了,同时他们也是人质,如果李天郎那里失败,西凉团定将不复存在,他张达恭会毫不留情地执行高仙芝的命令……这个李天郎何苦去出这个头?高仙芝大将军是你惹得起的人么?想到他们两人的精神较量,张达恭感到非常奇怪,堂堂安西军统帅为何偏要跟一个小小校尉过不去?
“嚓嚓嚓!”西凉团驻地一片磨刀声。
在大营里的西凉人一点也不惊慌,驻地里秩序井然,伤员们神态安详地靠在一起晒太阳,互相取笑对方的伤势。其余的士卒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再不就是在修补新缴获的甲胄,喂马整鞍,显得十分平静,对在驻地外虎视眈眈的玄甲军视而不见。李天郎治军有方啊,能训练出如此沉稳的一支队伍,怪不得能以少胜多,照这看来,“磐石校尉”倒果真是个统兵的奇才,死了也太可惜了点!
“砰!”
“好啊!”“好啊!”
一支长枪穿透了一顶放在拴马桩顶端的破旧皮盔,引来一片喝彩,连监视的玄甲军中也有不少人叫起好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颇有些自得地冲周围拱拱手。
“马队正好利落的身手!”有人赞道,“快赶上咱旅帅了!”
“嘿!玩这长枪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绝活,想当年,咱马超马爷爷就是靠这打得曹操丢盔卸甲,差点要了那老汉贼的性命,”那个姓马的队正意气风发地耍了个枪花,“马旅帅的枪法也是来自咱马家嫡传,那飞枪夺命的功夫,在咱马家可是当之无愧的头一把!”
“但是也挡不了李校尉的一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马大元瞪了队正一眼,“耍啥宝呢,你?马腾蛟你个狗屁枪法……”猛然看见一边背手巡视的张达恭,马大元止住话头微微拱手行礼。“张都尉见笑了!都是这些混小子发癫,耍些三脚猫的把式,让都尉见笑了!”
“李校尉的刀真有那么厉害吗?”张达恭道,“厉害到什么地步?”
“这个,”马大元略为迟疑,“真不好说,总之,快!准!狠!快如闪电,准如鹰眼,狠如寒风……老子能死在这刀下也值了!”似乎又见到了那刀光,马大元的瞳孔缩成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