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军的战船驶离难波城时,母亲和美香在码头泪眼相送,“秋津君,我等你,等你回来。”美香的话至今萦绕在耳边,成为李天郎美梦深处最甜蜜的呢喃。西域与日本远隔千山万水,如今离开日本八年之久的李天郎整日驰骋沙场,刀尖舔血,记忆似乎都已经麻木——除了那双眼睛,他甚至回想不起美香确切的模样,系着可爱长发的美香,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能相见了。即使见到,现在也只有西凉校尉李天郎,没有九州武士秋津兵卫了。
第一次上战场,年轻的李天郎吓得几乎跌下马来。虽说在日本他就体验过杀戮,但那都是武士间的单打独斗,最多也只是数十人的群殴,比宰杀那头牛也许还要容易些。千军万马短兵相接,箭如飞蝗,血雨腥风,成千上万的人在刀剑中拼个你死我活,那种惨烈场面与武士比武格杀有着天壤之别。当李天郎本能地挥刀砍掉第一个唐军士兵的脑袋后,多年严格的训练在飞溅的血腥中猛然苏醒,他积压十多年的潜能在战场上骤然爆发了……
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日本天皇令大将毛野敏江等率两万七千大军挺进朝鲜,企图趁唐国和新罗忙于镇压渤海国而图谋整个半岛,再由此觊觎唐之辽东,以雪白江口战败之耻。在夺取沙鼻歧、奴江二城的战斗中,取名秋津兵卫的李天郎立下赫赫战功,也使他的骄傲达到顶峰。在高句丽征战近一年,骁勇善战的秋津兵卫很快在毛野敏江将军麾下的日本军中崭露头角,成为朝鲜半岛交战双方知名的年轻骁将。作为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这样的功绩值得骄傲。回到日本,温柔的美香几乎使李天郎忘记了自己是谁,他亲吻那美丽的大眼睛,亲吻如雪肌肤的每一方寸,狂乱激情的男女之情,在美香幸福的呻吟声中,他们一次次达到美妙的巅峰。也只有躺在美香娇嫩的胸怀里,李天郎才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一个男人。
还有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这么多年,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但当李天郎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战功的时候,母亲居然一言不发,最后语重心长说了句:“孩子!别忘了你姓李,是大唐子民!”
仅仅团聚了几天,李天郎便听说增援高句丽之唐军在真砚城大破百济、日本联军,其新锐七千增援水军也到达,高句丽情势危急。他应召跟随狄井卫门、朴市田来津等日本战将率兵五千余人增援。唐朝和新罗的联合军队与日本军鏖战于熊津江口,俱拔城下血流成河,那一仗打了整整两个多月,当真是血肉横飞,风云变色。
6. 吐蕃人夜袭野狼滩
苦心经营多年的日本水军再次在唐军坚阵面前土崩瓦解,一千多艘战船顷刻间付之一炬。李天郎不得不被大唐惊人的国力所震慑,尽管多次击败唐军,但不久就会有装备更精良、人数更多的军队出现在高句丽,而高句丽离唐都长安却远隔数千里。
当源源不断的唐军涌进狭长的朝鲜半岛时,日本却已经是动用了倾国之兵与之对抗了。
浊浪滔天的熊津江口乌红一片,江面满是燃烧的日军战船,幸存的兵士在残缺的浮尸间绝望地呼叫。勇猛过人的朴市田来津连声怪叫,切齿高呼死战,连斩数名脱逃的士卒。李天郎竭力指挥坐船去援救孤立无援的主帅,但船坚器利的唐朝水师黑压压地围拢过来,将日军船队冲得七零八落,强劲的火箭铺天盖地。未等他靠近,挥刀奋战的朴市田来津便被数十支利箭同时洞穿,立刻被烧成一个火柱。
在船上水手惊恐的哭喊声中,一艘巨大的唐军战船雷霆万钧地迎面撞来,好大的战船啊,船首尖锐的冲角闪着寒光,狰狞的虎头近在咫尺……
“轰!”
母亲,我没死!
没死!
李天郎猛然睁开眼,忠心耿耿的“风雷”和“电策”呼地立起身,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李天郎笑了,挨个摸摸两只爱犬的头,野性十足的巨獒此时就像温顺的小猫,呜呜低吟着,很舒服地享受着主人的爱抚。旁边是西凉团三百汉子惊天动地的鼾声。
燃烧余烬的营火像瞌睡人沉重的眼皮,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突然,“风雷”、“电策”警惕地绷紧了肌肉,颈项上的鬃毛根根直立,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呼噜声。是狼群,还是吐蕃人?李天郎翻身坐起。奇怪!持续不断的狼嚎居然消失了!
李天郎飞脚踢醒了赵陵和马大元,“全体戒备!”“披甲!备马!”“灭掉所有明火!”
刚才还在酣睡的士兵纷纷从梦中惊醒,各自寻找自己的装备和战马,营地上一片忙乱,十几个人拉开裤带,刷刷地用小便浇灭火堆,咝咝着响的白烟带着腥臊之气四下弥散。两头巨獒冲着西北发出低沉的咆哮,不是狼群!只能是吐蕃军队!
赵陵放下沾了唾沫的小指,“我们在下风,校尉!”李天郎扬扬下巴,赵陵带着两个骑兵飞驰而去。睡眼惺忪的袁德怒气冲冲地大喝:“李校尉,现在不过四更,何事惊扰?”
“使君,吐蕃军队就在附近,离我们不超过五里,依属下看来,他们就是冲着辎重来的。”
“有多少人?”袁德顿时倦意全无,脑门上立刻蹦出豆大的汗珠,不祥之兆到底应验了!
“目前不知,使君,属下肩负护送之责,当全力以赴,这里地形开阔不利防守,为万全起见,请使君下令全队退走一里,在河边左侧择最高地,以辎重车辆围成防御战阵,坚守待援!”
“大将军军令晌午到营,如此贻误,你我担待不起!”袁德心头一团乱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使君,现在当务之急是保全辎重,而不是贻误军令,高大将军宁可要我们所有人的命,也不会放弃辎重!”
赵陵等三骑又飞驰而回,冲李、袁二人一拱手:“吐蕃骑兵约千人,分三队搜索而来,距我营地已不过四里。”
李天郎点点头,袁德的脸变得惨白,一千吐蕃精骑!辎重队的西凉团只有不过三百余人,加上自己的亲兵不到四百,剩下的都是雇来的胡人驼工和趟子手,而前面是整整一千吐蕃精骑!他们会狂风卷残云般将整个辎重队化为齑粉!
袁德拼命克制自己心中升起的巨大恐惧,强打精神安排移营,但瑟瑟发抖的战栗揪紧了他的心,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使君,请速动身,马旅帅和他的弟兄会护送你们到瓦罕河边。”两声惨叫使李天郎的话顿了顿,“属下率两百骑与你断后……”语气平静,这使袁德又佩服又气恼,“只要我们挨过正午,援军必到,吐蕃军断不敢恋战!”
两声凄厉的惨叫……
袁德转头看见赵陵正缓缓收箭。
“临阵脱逃者,无论兵士劳役,一律杀无赦!”载重的车辙压过企图溜走的驼工尸体,开始缓缓向东南驶去。
很快,营地上只剩下西凉团的两百将士。五名匆匆赶回的哨骑带来了最新的战报:吐蕃骑兵约一千人,分三队间隔两里搜索前进,有吐蕃哨骑四下游动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