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回答的第一个大问题,是什么是道?或者换句话说,这看不到的后面的后面的,那个最后面的东西,是什么东西?老子开始就声明,道是不容易把握的,是比较抽象的。他告诫人们说:“道可道,非常道”。道这个东东,只可意味,不可言传。所以,道,还是不说的好,还是不道破的好,说了就假,就变了味,就失了本色,就“玄之又玄”。当然,老子的抽象,比易经也没多少进步。老子大部分以四字真言的形式,以韵文的优美节奏,道出了他所谓的道。道是一个简单的东西,但他能变得复杂。他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就是说道是万物的起源。道是什么?道就是一元混沌,就是不可说。虽不可说,但也道出了道的最重要的一面:事物是相互滋生相互孕育的。尽管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名。看不见,听不到,取不了名,这不要紧,但是恍忽之间,又若有其事,只是不可捉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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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在肯定与否定之间的徘徊,也在隐约之间,彰显了先辈们对世界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的迷惘。老子的迷惘,似乎如薄云之后的月华,虽然隐约,却也轮廓备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概念的对立源自于人们对事物的态度,以及内心世界的状态。世上很多事情都充满着这种朴素的辩证法,婚姻生活的开启,就标志着单身汉历史的结束;成熟感的增加,是以牺牲青春少年的天真为代价。正所谓得亦是失,失未尝就不是得。正所谓福可成祸,祸可成福。世事难料,今天的痛苦,也有可能是明天的幸福;今天的幸福,极有可能是明天痛苦的先兆。面对纷繁复杂之世事,艰难曲折之生活,实在是不可捉摸,保持一颗淡定的心,才是道之大者。
老子以其简练抒发着他对世间万物抽象而豁达的观照,以冷峻平静的心态诉说着人生的无常和世界的神秘。因为抽象,所以神秘。老子的思想,因为神秘,才有了后人不同角度的无限解读。虽然老子并未深入人心,剖析人性,但他认为最重要的是保持淡定的心和从容的脚步,来对待不可预知的生活和不可名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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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还以淡定的姿态、温婉的语气,睿智的哲理,描绘了一个永远的精神家园和理想王国:“小国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在物欲横飞的年代,老子对隐居般悠闲自在生活的描绘,简直就是一厢情愿,对牛弹琴。与学生孔子相同的是,老子的思想,在战火纷飞的春秋岁月同样找不到市场。老子的拳头产品,是“道”。接下来的系列主打产品,是“无为”,是以弱胜强,是功成身退,这种貌似弱者的声音,同样不可能指望那些叱咤风云的霸王们投之以青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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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什么意思?刍狗,就是祭祀的时候要用草扎的狗,说白了就是祭品,祭祀一完,“刍狗”的使命就完了,没人再去管它,只好自生自灭。老子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天和地都不讲究仁爱,把万物苍生都不当回事儿;圣人也不用讲究仁义仁爱,别把老百姓当回事儿。这话也太无情了吧?其实老子说这话容易给人造成误解,因为老子的思维方式与常用人不大相同。按照正话反说的原则,老子的本意应该是:如果你真把老百姓当回事儿,就应该不把他们当回事儿。老子不是说“知(智)者不言,言者不知(智)”吗?不还说“大象无形,大巧若拙”吗?我们读老子的说的话,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老子为什么反对提倡仁义?他的回答是:“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志士”。为什么要提倡仁义?这不正好说明这个社会没有仁义了嘛!你说提倡仁义好不好?当然不好,如果不提倡,说明这个世界是仁义的;如果一天到晚把仁义挂在嘴边,不正好说明仁义的稀缺吗?你看那些一天到晚提倡道德的人,往往是最缺德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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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老子的独特思维。依此类推,为什么有人说假话?因为聪明人太多。为什么要提倡孝道,那是因为不孝子孙太多。为什么要提倡仁人志士,那是因为国家已经一团漆黑。这话仔细想想,说得挺在理儿。你看那些一天到晚谈钱如何如何重要的,往往不是百万亿万富翁,而是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困人口。越提倡什么,越要求什么,就越说明缺少什么。这话也符合当时社会的真实状况,春秋时期,以下犯上,以强凌弱,争雄称霸,哪里还有什么仁义可言?还不提倡一下,如何得了?按照这个逻辑,要是真为老百姓着想,还真的别把老百姓当回事儿才行。那些把老百姓一天到晚记挂着的,把老百姓当回事儿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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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说:“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政府因为太把老百姓当回事儿,就会让他们不停地交税交租,强行摊派,搞得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太把老百姓当回事儿,就会无休止地折腾老百姓,今天派个工,明天劳个役。太把老百姓当回事儿,这些官员们,就会把自己喂成啤酒肚,把老百姓饿成皮包骨。饿成皮包骨的老百姓,还会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有什么眷恋和依恋吗?你说是把老百姓当刍狗好,还是当回事儿好?老子的结论是:“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这话说得含蓄:你们别折腾,天下自然就太平;你们别把老百姓当回事儿,他们就能安居乐业。说得更明白点,你们自己该干嘛就干嘛,别一天到晚盯着老百姓那点口粮,就万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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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还打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来告诫那些好大喜功的统治者:“治大国若烹小鲜”。别当了个头头就喜欢胡闹,大国也就一锅鱼,一锅小鱼,别老用个铲子翻来覆去瞎搅和,煎不成鱼仔,得成一锅鱼粥!你应该温柔一点儿,轻轻的,慢慢地,一个一个地翻过来,别用死力!老百姓很脆弱,你很强大,他们容易受伤!如此看来,老子说是说要把老百姓当刍狗,实际上是要把老百姓当人。或者说,老子口里不说仁义,其实是真正的仁义。这就是老子与孔子的区别,孔子正说,老子反说,或者不说。但归属是相同的,老子也好,孔子也罢,都主张仁义仁爱,这是没有分歧的。有分歧的地方,是如何来实施仁爱,孔子认为要减轻老百姓负担,老子认为不要打扰折腾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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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用自己说反语的独特方式,表达自己的人生观。老子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所以他的《道德经》用字非常吝啬,不过五千多字。也许在老子看来,说得再多,也是枉然。或者说,说得越多,越坏事。在老子的世界里,是不需要多说话的。他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好的老师,是自然,是顺其自然,人的任何努力,都显得有点多余。对于老子的人生来说,努力是种境界,但不是最高境界。最高境界就是一个字,取“反义”——不努力:“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一个人真的要想有所作为,是不需要自己冲锋陷阵索取功名的,他需要做的不是一天到晚算计别人,只需要顺其自然而已,顺着自己的兴趣,顺着自己的理想,顺着自己的感觉,顺着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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