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的撤退,除了补给与后勤因素以外,李如松将主力撤回平壤,还有另一个军事上的重要考虑。这个考虑,一半是为自己,一半是为朝鲜人好。
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团和其他几个军团,现在都龟缩在汉城。可不要忘记了,在咸镜道那边,还有一头叫做加藤清正的饿狼在盘踞着。
加藤清正的第二军团在去年攻克咸镜道以后,后悔药就一把一把地吃。虽然他捉到了朝鲜两个王子,还摸到过大明的领土,可惜这些虚名并不能带给他更多好处。咸镜道是朝鲜最贫瘠最寒冷的领土,时值冬季,距离后方又特别远,遍地都是朝鲜义军,第二军团在这里苦不堪言。
郑文孚、李鹏寿两名义军首领在万历二十年十一月围绕着吉州府连续打了三场胜仗,被称为北关三大捷。虽然最终这股义军被击退,但日军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大。从此加藤打消了控制咸镜全境的念头,把主力都集中在稍微富庶一点的吉州附近。咸镜道成了第二军团嘴里一块剔了肉的腔骨,食之硌牙,弃之可惜。
在万历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汉城方面判定咸镜道已经失去了固守的意义,石田三成派人通知加藤清正撤退回汉城。接到命令之后,加藤清正开始收拾行李,逐渐收缩防线,从吉州沿海岸向南部咸兴方向撤退。
万历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第二军团正式离开吉州,顶着义军不断追击和漫天的大雪,跌跌撞撞地从端川、新昌、北青一路东遁,展开了无比凄惨的大行军。途中不断有人掉队或者冻死,周围的人根本顾不上施以援手。这与第二军团进入咸镜道时的意气风发,真是天壤之别。
加藤清正与锅岛直茂于二月十七日抵达咸兴,此时第二军团伤亡率已经超过了四成。
咸兴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地方,它位于咸兴平原南部,城川江下游,与平安道只隔一道山岭。如果加藤清正有兴趣的话,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咸兴附近的草原馆南下越过山隘,沿山谷小路疾行,进据平安道的德源、阳德,出现在平壤城下。
届时,加藤清正可以选择进攻明、朝联军的安州粮草积屯地,掐断明军气若游丝的补给线;或者配合汉城日军对平壤、开城同时施加压力。无论选择哪一个,对于明、朝联军的打击,都是致命的。
无论加藤清正是否考虑过这些,作为当时的中朝最高指挥官,李如松都不能忽略掉这个可能性。战争中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一件事情有99%的可能不发生,但万一出现了那例外的1%,便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他不能冒这个1%的险。
当朝鲜人质疑李如松退兵时,李如松也向朝鲜人解释过自己的这个顾虑:“先除咸镜之贼,以绝侵袭之患,然后进取王京。” 李如松是绝对不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朝鲜军去守护的。不过他这个并非杞人之忧的考量,遭到了朝鲜人的大肆嘲笑,他们说这位李大提督自从碧蹄馆一败后“事机多误,气势催挫,皆思撤归。”认为这不过是他想撤退的借口而已。
事实上,这并非是李如松自己的顾虑,而是明军高层的共识。宋应昌在给袁、刘两位参谋长及与其他官员的书信中透露,明军自平壤之后,就已经决定将兵马分为两部,一部驻扎开城沿江把守,一部守平壤防止加藤清正背后袭击,宋应昌与李如松更是早早认识到,前方日军将大大超过此刻在朝明军的总兵力,因此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一直向国内兵部催发援军,希望先借点辽军来增援,并催促应到未到的五千川军等部队尽快入朝。
到后来加藤清正没动平安道的心思,直接返回了汉城,这让朝鲜人笑得更厉害了:“看吧,李大提督又在杞人忧天”——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亮。事实上,正是因为李如松及时收缩,才让加藤清正感觉无机可乘,才老老实实返回汉城。这是一因一果的关系。
对李如松的及时回军,宋应昌的评价最准确:欲使咸镜之贼,闻先声而不敢来也。”
更讽刺的是,别看朝鲜人嘲笑李如松不遗余力,其实最担心加藤清正袭击平壤的,正是他们自己。
早在二月四日,平安岛左防御使李镒便有飞报入朝,说加藤清正撤到了咸兴,有南下平安道的打算,并警告说凭借朝廷在平安道北侧的防守兵力,根本抵挡不住。
对于这个心腹之患,朝鲜国王李昖害怕得不得了。他们在伊川、谷川附近没有任何驻军,如果加藤清正打算在这里动手,朝鲜军将没有任何防备。
他害怕自己会被偷袭,所以无论宋应昌和大臣们如何催促,这位国王打死也不肯驻回平壤,宁可在义州多呆两天。李昖后来被人催得急了,总算说了实话:“北贼未灭,如在人背,万一逾岭向西,与京城之贼相为犄角,截天兵之后,天兵前后受敌,此危道也,而我乃轻入其中,不可也。”
看看,他们对加藤清正怕成这副样子,却还有余力嘲笑李如松的稳重用兵。这种严于律人,宽于律人的态度,实在是很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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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的撤退,除了军马、人员伤病以及后勤补给因素以外,李如松将主力撤回平壤,还有另一个军事上的重要考虑。这个考虑,一半是为自己,一半是为朝鲜人好。
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团和其他几个军团,现在都龟缩在汉城。可不要忘记了,在咸镜道那边,还有一头叫做加藤清正的饿狼在盘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