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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东都留守吕元膺送出的。
当时他在洛阳破获了一起未遂暴动,抓获了一大批犯罪嫌疑人,从嫌疑人口中得知,平卢节度使李师道不仅是这起暴动的策划者,还是武元衡一案真正的幕后指使人!
吕元膺闻言大惊,立即起草密折,向皇帝报告。
他在奏折中义正辞严地说:李师道不仅暗害宰相,还图谋血洗东都,实属大逆不道,此人不杀,天理难容!
这个道理,李纯当然也知道。
可他更知道,在他这个位子上,不光要考虑对错,更要考虑利弊—当时淮西战事正酣,跟成德的王承宗又已翻脸,朝廷实在是没有余力去讨伐李师道,他只能将这笔帐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平定淮西。
在这方面,他最倚重的是新任宰相裴度。
遇刺后,裴度侥幸大难不死,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才恢复了健康,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李纯不仅专门委派禁军到他家担任护卫工作,还不断让使者带着各种礼物前去慰问,裴度康复后,他第一时间就将裴度提拔为了宰相—任命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让他全盘主持讨伐淮西的战事。
之所以要重用裴度,李纯当然有他的理由。
在他看来,敌人的反对正好说明了裴度的价值。
正如拥有几百万粉丝的公众号大号二混子不可能把只有可怜兮兮的几千粉丝的云淡心远视为竞争对手一样,敌人也不可能将一个无名之辈视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越是痛恨裴度,越是说明裴度的能力极强、对他们的威胁极大!
这样的人,他当然要委以重任。
裴度没有辜负皇帝的厚望。
刚一上任,他就对皇帝进言说:淮西是国家的心腹大患,不可不除,且现在朝廷已经出兵,成德、平卢等藩镇都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都打算依据战事的胜负来决定他们未来的逆顺,因此这一战不仅事关淮西,还影响全局,绝不能半途而废,不获全胜绝不能收兵!
这正合李纯之意。
当然,要想获得胜利,光有决心是不够的。
裴度认为,淮西的战事之所以久拖不决,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主帅人选有问题。
他认为,此前担任招讨使的严绶实在是难堪大用,此人最早是以贿赂德宗起家的,打仗很水,花钱倒是如流水—上任以来,他在战场上毫无建树,军费却花了不计其数。
在裴度的强烈建议下,李纯终于下决心免掉了严绶的职务,将其召回京城担任闲职,任命宣武(治所今河南开封)节度使韩弘为新的主帅,同时以与淮西接壤的唐、随、邓三州(这三州原先均属山南东道)新设唐邓(治所今河南泌阳)节度使,任命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首任节度使,户部侍郎李逊为新任山南东道节度使,高霞寓负责对淮西的军事行动,李逊则负责后勤供应。
应该说,李纯的安排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然而风雨后未必有彩虹,努力后也未必有回报。
尽管前线的将帅人选是变了,但战场的态势却依然没变。
对于淮西的战事,严绶是没有能力,韩弘则是没有动力。
此前他节制宣武已长达十五年之久,养成了一身军阀习性。
他考虑的,根本不是早日平定淮西,而是企图借此机会扩充自己的实力。
为了笼络当时在前线表现最出彩的忠武节度使李光颜,韩弘特意派使者给他送了一个绝色美女。
使者到来的时候,李光颜正在营中宴请将士。
美女甫一亮相,果然是倾国倾城,又妩媚又性感,令在座的不少人一下子就有了生理反应—别想歪了,我指的是,心跳加快,血压上升!
但李光颜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他当着大家的面拒绝了使者:韩公怜悯我孤身在外,赐给我如此美女,我不胜感激。但美女不是我想要,想要就能要,毕竟,我麾下这数万将士,哪一个不是孤身在外?我李光颜怎么能只顾自己一人享受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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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显然出乎了使者的预料。
因为他此前从未见到过有哪个男人会拒绝这样的美女—除了老婆在身边的时候。
见使者还在犹豫,李光颜当场回赠给他一些绢帛,让他立即带着美女一起返回:请替我回报韩公,我李光颜早已以身许国,誓与叛贼不共戴天,就是死也不会有二心!
就这样,韩弘在李光颜那里讨了个没趣,而李光颜则在军中更受爱戴。
之后的一段时间,李光颜又与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一起多次在北线击败吴元济军,可由于主帅韩弘作战并不积极,西线的唐邓节度使高霞寓等其他将领也不给力,讨伐军总体上依然没有太大的进展。
不过,高霞寓等人打仗的水平虽然不怎么样,吹牛的水平却很高,精通“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瞒天过海”、“报喜不报忧”、“把丧事当喜事办”、“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等吹牛界十八般武艺,每次打了败仗就隐匿不报,偶尔打了一次小胜仗就大吹大擂,明明敌方只是一时撤退,到了他们的汇报中就成了敌方一败涂地;明明敌方只是伤筋动骨,到了他们的汇报中就变成了敌方粉身碎骨…
正是高霞寓等人的瞒报和虚报,给朝廷造成了一种唐军在淮西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的假象。
这也让李纯信心大增。
可能是他觉得淮西已经指日可定,便又把进攻的矛头指向了成德(治所今河北正定)。
前面说过,武元衡遇刺后,李纯一度以为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是凶手,第一时间就对外公布了王承宗的罪行,要他立即投案自首,否则朝廷将会大举发兵,兴师问罪。
对于皇帝的这个命令,王承宗的反应就和我老婆在看到廉价地摊货时的反应一样—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非但没有认罪,反而出兵四处掳掠,搞得周边藩镇鸡犬不宁。
幽州(治所今北京)节度使刘总、义武(治所今河北定州)节度使浑镐、横海(治所今河北沧州)节度使程执恭等人纷纷请求讨伐王承宗。
表现最积极的,是新归顺朝廷的魏博节度使田弘正。
没等皇帝下诏,他就率军集结于成德边界,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同时还连续十次上表请求攻打成德。
见众心可用,加上当时觉得淮西的局势比较乐观,李纯当即拍板,决定对成德用兵。
宰相张弘靖极力劝谏:如今国家的主要矛盾,是日益增长的军费和日益减少的国库之间的矛盾。倘若两线同时作战,朝廷的人力财力恐怕都难以支撑,应该等淮西平定后再对付成德,绝不可同时进行。
但李纯丝毫不为所动。
张弘靖还是极力劝谏,甚至以辞职相要挟。
李纯也不多废话,干脆免掉了张弘靖的宰相职务,改任他为河东(治所今山西太原)节度使,不久又提拔中书舍人李逢吉进入宰相班子,成为新的宰相。
公元816年正月,李纯下诏削去王承宗的所有官爵,命魏博、幽州等六镇共同出兵,讨伐王承宗。
不过,尽管皇帝的决策虽然已经作出了,但包括宰相韦贯之在内的不少大臣依然对此持有异议,纷纷以各种理由劝皇帝对成德罢兵,以避免陷入两线作战的困难局面。
可李纯早已铁了心,完全听不进去。
他觉得大臣们所说的风险完全不存在。
因为在他的设想中,淮西的战事很快就会大功告成了。
可后来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设想,而完全是痴心妄想!
这年六月,曾被李纯寄予厚望的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在文成栅(今河南遂平西南)为叛军所败,几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由于这一仗败得实在太惨,影响实在太大,之前一直热衷于隐瞒战况的高霞寓再也无法隐瞒了—都成光杆司令了,还怎么隐瞒?难不成说他这辆战车太过豪华,耗油量很高,不,耗人量很高—每走百十米路,就得消耗好几千人?
没办法,他只得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向朝廷如实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