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20
然而李绛却依然坚持己见:田兴不贪图割据的利益,一心归顺朝廷,这样的人世所罕见,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钱用掉了还会再来,机会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陛下切勿因小失大,因舍不得钱财失去良机。更何况,这笔帐其实还是很划算的—假如朝廷派出十五万军队去征讨魏博,就算一年收复,所花的钱何止一百五十万贯!
李绛的这番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彻底打动了李纯。
他毕竟志存高远,对事业的追求远大于金钱,便当即豪气万丈地表示:朕之所以节衣缩食,积累钱财,为的就是要平定四方。否则,朕要那么多钱堆在府库里干什么呢!
他不仅一口答应了李绛的请求,还大笔一挥,额外免掉了魏博六州百姓一年的赋税!
随后,他派知制诰裴度带着一百五十万贯现金前往魏博,给当地军民送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魏博军民奔走相告,欢声雷动—使者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来,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快呢?
附近的成德(治所今河北正定)、平卢(治所今山东东平)等藩镇的百姓听说后,全都艳羡不已—就如同现在某些得知周边住户拿到一大笔拆迁补偿款而自己家却没轮到拆迁的村民一样:我们的节度使为什么要和和朝廷作对呢?真希望这样的好事以后也能落到我们头上!
与这些人的失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春风得意的魏博节度使田兴。
他怎么能不开心呢?
他为自己当初作出的归顺朝廷的决定而无比自豪—这不仅给他本人带来了无上的荣耀,还给魏博军民带来了巨大的利益,更使他在魏博境内获得了超高的支持率!
他用最高的规格接待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裴度,还陪着裴度一起视察魏博境内的各个州县,而裴度则利用这个机会与田兴作了一番深入的交流,为他讲解君臣大义,传达朝廷的指示精神,让他本来就向着朝廷的心更加坚定。
之后田兴主动上表,请求朝廷向魏博委派包括节度副使在内的各级官员九十名,并郑重表态,今后一定严格执行朝廷的法令,按时缴纳赋税,力争使魏博成为对大唐最忠诚最可靠的模范藩镇。
这一表态,也意味着割据了五十年之久的魏博正式回归到了朝廷的怀抱。
魏博的回归,引起了周边藩镇的不安。
成德的王承宗、平卢的李师道、淮西的吴少阳纷纷派出使臣前往游说田兴,使出浑身解数劝说他悬崖勒马,改正归邪,重新回到和他们一起割据称雄的老路上来:你我都只是鸭子而已,为什么要操全聚德老板的心?你糊涂不糊涂啊?要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站队…
然而田兴却始终不为所动,严词拒绝:在我的词典里,从来都没有“站队”,只有“站对”,我只站在对的一边!
气急败坏的李师道甚至动了出兵攻打魏博的念头。
不过,考虑到这毕竟是大事,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去试探周边藩镇的态度—要是自己盲目出手,别人抄他的后路,那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他派人给毗邻的宣武(治所今河南开封)节度使韩弘带来了这样的口信:我们平卢李家和魏博田氏世代结盟,这些都是早就约定好的,现在田兴这小子居然单方面改变现状!我对他如此信任,他对我却如此任性,这让我怎么能忍?我打算和成德联手,一起去讨伐魏博。对此,韩公你怎么看?
韩弘毫不客气地回话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知道奉朝廷的命令行事!要是你的军队敢过黄河(平卢在黄河以南,魏博在河北),我就马上发兵拿下你的曹州(今山东定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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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李师道老实了。
尽管他和王承宗等人都对田兴恨得牙痒痒,却始终不敢采取什么实际行动,最多也就是画个圈圈诅咒他而已。
公元813年初,田兴又被皇帝李纯亲自赐名为田弘正—估计是弘扬正气的意思。
这让田弘正对朝廷更加感激涕零,此后终其一生,他一直都对朝廷忠心耿耿—时间在变,年龄在变,发际线在变,身边的人在变,可他的忠心始终没变。
就这样,唐朝朝廷兵不血刃就收回了魏博。
这一切,李绛居功至伟。
然而,在此之后,他却逐渐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因为他实在是太喜欢直言进谏了,太喜欢和皇帝唱对台戏了,说的话也实在是太刺耳了。
一次两次,李纯可以忍;五次十次,李纯也可以忍,可次数多了,他还是感觉有些受不了。
毕竟,脾气再好的女人,也有更年期;雅量再高的皇帝,也有无法控制情绪时。
思虑再三,他决定对宰相班子作出调整。
公元813年五月,李纯征召西川节度使的前宰相武元衡回朝,出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再次拜相。
武元衡与李吉甫之前曾经搭过班子,算是老同事了,且政见也相近—两人在藩镇问题上都是坚决的主战派。
他的到来,让一向与李绛不和的李吉甫一下子多了个可靠的盟友。
李绛不傻,当然了解皇帝此举的用意是什么。
不久,他就以足疾为由提出辞职。
李纯知道李绛并不是真的得了足疾,更知道李绛也知道他知道李绛并不是真的得了足疾,不过君臣都是明白人,都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因此他并没有多做挽留,而是顺水推舟地批准了李绛的辞呈,免去其宰相职务,改任相对较为清闲的礼部尚书一职。
当然,在诏书中李纯肯定也会对李绛做一番安慰,说些“好好保养身体,以后为国家再立新功”之类的套话—至于有没有赐给他□□□□□(此处广告招商)、麝香追风膏或者脚气水之类的足疾药,由于史书中并未记载,我也不好瞎说。
李绛罢相后,几年前被贬出朝廷的吐突承璀很快就回到了宫中,担任左神策中尉,重新执掌了禁军的兵权。
由此可见,李纯对以吐突承璀为代表的宦官群体有多么宠幸!
然而,此时的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命丧宦官之手!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在还是让我们把镜头聚焦于李绛去职后的大唐朝廷。
李绛离开相位后,皇帝李纯又补充了一位新的宰相—德宗朝宰相张延赏之子、河中(治所今山西永济)节度使张弘靖被任命为刑部尚书、同平章事。
与李吉甫、武元衡一样,张弘靖也是力主对藩镇用兵的鹰派,用这样三个人为相,也凸显了李纯解决藩镇问题的决心。
在魏博田弘正宣布归顺后,不听命于大唐朝廷的藩镇,只剩下了幽州(治所今北京)、成德(治所今河北正定)、平卢(治所今山东东平)和淮西(治所今河南汝南)四个。
那么,究竟该先对谁动手呢?
没等李纯想好,上天就已经帮他作出了选择—淮西。
公元814年闰八月,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病死,其子吴元济接管了军政大权。
李吉甫闻讯后立即向皇帝李纯进言:淮西不像河北,四周没有党援,现在不打,更待何时?
这正合李纯之意。
他一面派出使臣前往淮西吊唁吴少阳,以迷惑吴元济;一面抓紧时间调兵遣将。
他任命河阳节度使乌重胤兼任汝州(今河南汝州)刺史,并将治所迁到汝州;勇将李光颜(原名阿跌光颜,步落稽人,因功被赐姓李)为陈州(今河南淮阳)刺史,不久又擢升为忠武(治所今河南许昌)节度使;原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今安徽寿县)防御使;原山南东道(治所今湖北襄阳)节度使袁滋为荆南(治所今湖北江陵)节度使;原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