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7

对有心人来说，机会也许会迟到，但肯定不会缺席。

公元812年七月，机会终于出现了—在河北藩镇中一向最为跋扈的魏博发生了变乱！

当时节度使田季安不知怎么得了精神病，不仅喜怒无常，而且杀戮无常，有时是上一秒还在和你侃大山，下一秒就要让你喝大粪；有时是上一秒还在和你喝酒聊天，下一秒就要送你上西天…搞得辖区内一片恐怖，人人自危。

见丈夫闹得实在太不象话，其妻元氏不得不召集诸将，将田季安废掉（一个多月后田季安去世），立年仅11岁的儿子田怀谏为节度副使，接管了魏博的军政。

消息传到长安，李纯如同等了很久的钓鱼者突然看到浮子有了动静，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一个小屁孩，连大小便都未必自理得了，手下那些骄兵悍将怎么可能治理得了？这岂不是收复魏博的绝佳机会？

他兴奋不已，当即作出部署，任命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毗邻魏博的义成（治所今河南滑县）节度使，为将来控制魏博做好准备。

随后他又马上召集宰相，讨论收复魏博的有关事宜。

对于藩镇，李吉甫一直都是坚定的主战派，这次也不例外，极力要求兴兵讨伐魏博，还口若悬河，漂亮话一段接一段，排比句一串接一串，以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磅礴奔腾之势陈述了出兵的八大理由九大好处十大注意事项。

李纯听了不由龙颜大悦：朕的意思也是这样！

没想到这回李绛又提出了不同意见：臣认为不应该对魏博用兵！只要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就可以了！

接下来，他又对自己的论点作出了详细的剖析—这段话比较长，而且可能有些枯燥，但如果你想更清楚地了解被后来的史学家称为“元和中兴”（宪宗李纯在位期间的年号叫元和）的这段历史，请务必硬一硬头皮。

李绛是这么说的：两河地区这些割据藩镇的节度使，往往都是将兵权分散在多个将领手中，诸将势均力敌，互相牵制，不容易对节度使造成威胁，而节度使则居中制衡，势力过大的予以打压，居于弱势的予以扶持，这样才能巩固他们的地位。显然，这需要节度使有足够的威望和手腕才行。而田怀谏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根本不可能掌控得了那些将领，大权迟早会落到其中一人手里，其余的将领必然不会服气，内乱在所难免，田氏一族即使不被屠戮，也会沦为囚徒，哪里用得着朝廷再发兵？而内乱之后，魏博原本的将领中也许会产生最后的胜者，但毫无疑问，这种从部将取代原来主帅的行为是周围的其余藩镇所不愿看到的，魏博新任主帅如果不依靠朝廷，很可能会被邻近藩镇所剿灭，所以臣料定他只能归顺朝廷，届时朝廷一定要不惜爵禄，重赏魏博的新任主帅，如此一来，两河地区其余的割据藩镇，肯定会怕部下为了得到朝廷的重赏也效仿魏博推翻自己，必然也会向朝廷表示恭顺，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应该说，李绛对局势的判断还是非常准确的—后来发生的事也基本验证了他的分析，只不过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通过这种手段得到那些藩镇的归顺，虽然相对来说代价较低，但其实并不十分彻底—毕竟，就算这些藩镇向朝廷表示效忠，可在这些藩镇内部，却依然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节度使还是原来的那个节度使，他麾下的将士还是原来他麾下的那些将士，朝廷并不能完全控制他们。

不过，人不可能预知未来。

因此，李纯在听了李绛的话后，一下子眼前一亮，连连称赞：此计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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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李吉甫却依然不愿放弃用兵的念头。

几天后在朝堂上，他又再次旧话重提，鼓动如簧之舌极力鼓吹对魏博采取军事行动，还声称连开战所需的钱粮都已经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皇帝一个命令。

李纯把头转向李绛：你觉得呢？

李绛斩钉截铁地说：兵不可轻动，前年我们讨伐成德，出动了那么多的兵马，耗费了那么多的军费，结果却是劳而无功，为天下人所笑。如今国家元气尚未恢复，人人厌战，若再次出兵，恐怕非但无法成功，可能还会发生新的变故。总之，现在绝对不能对魏博用兵，也绝对不必对魏博用兵，希望陛下不要再有任何疑虑！

听了他的话，李纯也就下了决心：好，听你的，就这么干！

但李绛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我还是担心退朝后，有人会蛊惑圣上…

李纯的回答掷地有声：朕意已决，绝不动摇！

李绛连忙跪倒拜贺：这真是社稷之福！

一切果然如李绛所料。

11岁的田怀谏啥都不懂，根本不可能行使节度使的权力，真正代表他发号施令的是他的家奴蒋士则，蒋士则本领不大，胆子倒是很大，一掌权就凭着个人好恶随意撤换了一大批将领，处理任何事务都只看心情，不看实情，很快就惹了众怒。

这年九月，数千魏博将士突然哗变，大声鼓噪着来到兵马使田兴的府第，要求拥立他为留后（代理节度使）。

田兴出自田家旁支—其父田廷玠是魏博首任节度使田承嗣的堂弟，他不仅作战骁勇，而且性情谦逊，为人仗义，很得军心。

这也是兵变军人拥戴他的原因。

得知将士们要立他为主，田兴花容失色，坚决不肯答应：不要！

可士兵们却把他说的“不要”当成了爱情动作片里的“雅蠛蝶”，依然不依不饶，久久都不肯散去。

田兴知道，目前这种情况，就跟安装app时要你批准权限一样—你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同意。

无奈，他只好摆出一副“这个价格虽然已经低于成本价但为了回收资金我不得不亏本卖给你”的不情不愿的表情，勉为其难地说道：你们如果硬是要让我当你们的头，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们必须得听我的命令。

将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唯命是从！

田兴随后大声宣布：第一、不准冒犯副大使（田怀谏）；第二、遵守朝廷法令；第三、向朝廷申报魏博的版图和户籍；第四、请朝廷任命各级官吏！

众人都齐声许诺。

之后，田兴在将士们的簇拥下杀入节度使府第，处死蒋士则及其党羽十多人，把田怀谏及其家人迁出府外，随后传檄全镇，很快就控制住了魏博的局势。

这一幕看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是不是有点像后来宋朝建立者赵匡胤的陈桥兵变？

也许，历史就和穿衣一样—穿的人多了，难免会有撞衫的可能。

当然了，撞衫不撞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兵变，究竟是士兵们自发的还是来自田兴的策划？

我不知道。

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田兴和魏博之前的统治者都不一样。

他对唐朝有很深的感情。

他虽然身为武将，却并不是纯粹的武夫—他自幼喜欢读书，儒家忠君爱民的思想深入骨髓；除此以外，其父田廷玠对他的这种价值观应该也有很大的影响—史载田廷玠对朝廷颇为忠心，德宗年间魏博节度使田悦发动叛乱，时任节度副使的田廷玠坚决反对，最终忧郁而死。

正因为如此，田兴才会在兵变之时对士兵发布那样的命令。

也正因为如此，在成为魏博的新主人后，田兴第一时间就通过魏博的监军宦官向朝廷转达了自己的归顺之意。

皇帝李纯闻讯喜出望外，当即召集宰相，对李绛大加赞赏：你对魏博的预判实在是太准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朝廷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