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8
公元809年二月,成德节度使王士真病死,其子王承宗自立为留后,并按照以前的惯例向朝廷请求正式任命。
此时已是李纯执政的第四个年头,一切都已步入正轨,形势比较稳定,人心比较安定,加上之前几次军事行动都比较顺利,此时的他,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总想下一盘很大的棋,便决定以此为突破口,一举解决多年来河北藩镇父死子继、不听朝廷号令的顽疾。
他的计划是:从朝中选派一人前往成德出任节度使,如果王承宗胆敢不从,便用武力解决!
听起来是不是非常简单?
但实际上,就像“要通过炒股实现财富自由,只需每天赚本金的1%”这句话一样,很多听上去很简单的事,真正要想实现其实非常难。
李纯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草率从事,便召集宰相商议此事。
当时李吉甫已经被外放为淮南节度使,接替他的,是原户部侍郎裴垍(jì)。
裴垍出身于河东名门闻喜裴氏,自幼聪颖过人,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后来又在德宗贞元年间的“贤良极谏”制举考试中取得第一名的佳绩,自此走上仕途,从县尉一直做到了百官之首的宰相。
裴垍为人正直,做事勤勉,由于过度操劳,他老得比常人早很多—四十多岁的年纪,八十多岁的外貌,须发尽白,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蚊子,更可贵的是,他不仅极其努力,而且能力也非常强,尤其善于发掘人才,后来的名相李绛、裴度等人都是凭借他的举荐而得到重用的。
这次听说皇帝要对成德动武,裴垍并不赞成。
他劝谏说:平卢李师道的父亲李纳对朝廷骄横不恭,而成德王承宗的祖父王武俊则曾经有功于国,陛下之前允许李师道继任节度使,现在却不让王承宗接班,这明显不合情理,王承宗肯定会不服的。
听了他的话,李纯也有些犹豫,便又召来几位翰林学士,想听取他们的意见。
首先发言的,是翰林学士李绛。
李绛和李吉甫来自同一个家族—赵郡李氏,只不过,李吉甫是凭借门荫入仕,而李绛则是进士出身,他最大的特点就直言敢谏,颇有初唐名臣魏征之风。
在这个问题上,李绛的态度和裴垍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他的分析更加细致:河北诸藩不遵朝廷号令,此事确实令人愤慨,但现在要马上革除这种积弊,恐怕还不是时候。成德自王武俊以来,父子相承已四十余年(原文如此,准确地说是37年),不论百姓还是军士对此都早已习以为常,不认为有什么不对。何况王承宗现在已经接管了军政大权,恐怕不会服从朝廷的安排。幽州、魏博、平卢一向与成德利益相通,如果他们听说朝廷要派人接管成德,也必然会感到不安,一定会暗中援助成德。这样一来,情况就复杂了。如今江淮一带水灾严重,国家财政比较困难,恐怕还是不要轻启战端。
李纯很失望。
不过,由于裴垍、李绛等人的理由听起来都很充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他的内心,无疑还是感到有些不甘的。
不仅不甘,而且不爽。
难道我就只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藩镇游离于朝廷之外?就像中年男人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腰一天不如一天一样不得不接受这个无奈的现实?
李纯的心思,没有逃过一个人的眼睛。
此人名叫吐突承璀,是李纯的心腹宦官,自幼就在东宫服侍李纯,他反应敏捷,尤善察言观色—李纯要休息他送枕头,李纯要打人他递棒头,李纯要发泄他甘愿当冤大头,因此深受李纯宠信。
李纯当上皇帝后,他也跟着飞黄腾达,被提拔为知内侍省事、左监门将军,不久又升任左神策中尉,掌管了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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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见皇帝在为削藩的事犯愁,吐突承璀主动站了出来,表示愿为国家分忧,并声泪俱下地请求率军讨伐王承宗:不灭王承宗,我就不是个男人…不,我就不是个公公!
对他的表现,李纯很满意,也很受感动。
但他当时并没有马上表态。
在他看来,吐突承璀的确是忠勇可嘉,虽然没有任何战争经验,可这并不是太大的问题—纨绔子弟霍去病第一次上战场前有过经验吗?理科生云淡心远第一次写《彪悍南北朝》时有过经验吗?
关键的问题在于,裴垍、李绛等一帮重臣都不赞成对成德用兵,更不可能赞成让吐突承璀这样一个宦官出任主帅,该怎样才能说服这些人呢?
好在他作为一个皇帝,也许可能缺爱,也许可能缺钙,但身边绝不可能缺马屁精。
宗正少卿李拭似乎看出了李纯的意图,主动上奏说:王承宗不能不讨伐!吐突承璀是陛下的旧臣,应该让他来统率大军出征,谁敢不服!
看了李拭的这个奏折,李纯龙颜大悦: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可惜,这对李拭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皇帝接下来就做了这么一件让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李纯先是给李绛等大臣当面展示了李拭的奏折,接着又严肃地对他们说:此人是个奸臣,他知道朕打算让吐突承璀挂帅,所以故意投朕所好。诸位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以后绝不能提拔此人!
显然,李纯这次是故意利用李拭的奏折说事,从而借他的口不露痕迹地透露出自己打算让吐突承璀统兵的事,以此来试探大臣们的反应—如果他直接说自己要让吐突承璀当主帅,那就太刻意了,也太鲁莽了。
由此可见,李纯虽然年纪尚轻,心机可不简单。
心机不简单的,还有李绛等人。
他们都是官场老手,当然不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正如“重要的会议人不多,人多的会议不重要”一样,这句话中也是字数多的地方不重要,重要的地方字数不多。
最关键的信息,只有“朕打算让吐突承璀挂帅”这区区十个字!
不过,他们谁都没接皇帝的话—毕竟,这事对他们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在唐朝甚至整个中国的历史上,由宦官直接出任主帅的,似乎还没有过先例!
见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心中不知在念什么经,没一个人吱声,李纯知道他们都在思想斗争,也便没有多说。
不久,传闻说幽州节度使刘济、魏博节度使田季安也得了重病(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这似乎是个彻头彻尾的假消息,我个人估计可能是李纯故意制造出来的),李纯便借此对李绛等翰林学士再次旧话重提:如今听说刘济、田季安也快不行了,难道朝廷永远只能让这些人的儿子接任节度使吗?这样下去,天下何时能太平!现在朝野很多人都认为应该趁此机会把权力收归朝廷,你们觉得怎样?
然而李绛还是坚持认为不可。
他说:这些人看到陛下当初轻松平定西川和浙西,所以才劝陛下在河北也这么干,但实际上,河北的形势与西川、浙西两地完全不同,西川、浙西向来都忠于朝廷,周边也都在朝廷控制中,刘辟、李锜两人的部下也并不与他们一条心,他们的失败势所必然。可河北诸镇近五十年来一直都不受朝廷直接控制,辖区的军士和百姓都只知有镇将而不知有朝廷。另外,他们相邻各镇虽然也有矛盾,但只要听说朝廷不让他们世袭,他们必定会为了子孙的利益而抱团与朝廷对抗。所以臣以为对河北诸镇,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说。
那么,究竟该怎样处理成德的问题呢?
经过多次讨论,他们最终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允许王承宗继任成德留后,但要求他从成德分割出德州(今山东德州)、棣州(今山东惠民)二州,以削弱成德的实力。
然而这个方案还没来得及正式实施,又出现了一个新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