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35

卢杞是这么对李适说的：曲江池畔的那块地方有王气，当年玄宗之所以要让萧嵩将家庙迁走，就是这个原因。杨炎偏偏选择这块地建造家庙，分明是图谋不轨！

又是图谋不轨！

一年多前，杨炎给刘晏按的罪名就是这个，现在卢杞又把这顶大帽子扣在了他的身上！

杨炎的命运就此注定。

公元781年十月，李适下诏将左仆射杨炎贬为崖州（今海南琼山）司马。

崖州是整个唐朝最偏远的蛮荒之地，当时那里还没有开发，到处是原始森林，蛇虫遍地，野兽出没，瘴气肆虐，疫病横行，是野生动物和细菌病毒的乐园，却是人类的地狱。

几乎所有的中原人，都将崖州视若畏途。

杨炎也是如此。

一路上，他的心情一直无比沉重。

在途径鬼门关（今广西北流天门关）时，他触景生情，写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首诗《流崖州至鬼门关作》：

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

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

从“千知千不还”一句可以看出，在杨炎看来，凡是被贬到崖州的官员基本上都不能活着回到中原。

显然，他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中更加残酷。

他不仅不能再活着回到中原，甚至不能活着到达崖州！

就在杨炎走到离崖州还有一百里的地方时，朝廷派来的使者追上了他，传达了皇帝的最新诏令：赐死！

在杨炎被杀的同一年，85岁的郭子仪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平定安史之乱、再造李唐社稷的那批功臣中，郭子仪是寿命最长的一个，也是在日后声名最盛的一个。

他最突出的特点，用史书上的话来讲就是：事上诚荩，临下宽厚—对皇帝忠诚，对下属宽厚。

对皇帝，他无比忠诚。

任何时候只要皇帝一纸诏书，他无不马上应召，即使遭受谗言而被贬，他也毫无怨言。

他恪守自己职业军人的本分，对军事以外的其他事务几乎从不参与。风声雨声刀枪声，声声入耳；国事政事宫廷事，事事不管。

对下属，他极为宽厚。

他也由此深得军心，不仅他的部下对他非常爱戴，就连那些对朝廷怀有二心的藩镇，对他也充满了崇敬。据说藩镇中最为骄横跋扈的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有一次见到郭子仪的使者，竟然当场跪下：兹膝不屈于人若干岁矣，今为公拜—我这膝盖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弯曲过了，现在愿意为郭公跪拜！

郭子仪的人生几乎是完美的。

他不仅建立了不世出的功业，而且能善始善终；不仅飞得极高极远，而且能平安着陆。

无论是权力、地位，还是富贵、长寿，这些常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全部都拥有。

这样的人，不仅在唐朝，就是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他也因此获得了后世的高度评价。

宋朝名臣范仲淹赋诗赞美他：令公名望冠萧何，菖毫储勋汝更多。心服蛮夷都将相，身扶国祚宰山河。钧衡屡秉分轻重，鼎鼐端居召致和。国像凌烟为第一，名镌金石永难磨。

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称他：今古无两人。

清代的康熙皇帝更是将他拔高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汉唐以来之勋臣，功名最盛而福祚克全者以郭子仪为首称。

…

但我个人认为，最中肯的还是后来另一个唐朝名臣裴垍对郭子仪的评价：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二十年，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侈穷人欲而君子不之罪。富贵寿考，繁衍安泰，哀荣终始，人道之盛，此无缺焉。

人道之盛，此无缺焉。

这句话，郭子仪确实当得起。

就连他去世的时间也选得恰到好处。

因为就在他死后不久，大唐帝国又再次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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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是由削藩引起的。

前面说过，由于皇帝李适拒绝让原成德（治所今河北正定）节度使李宝臣之子李惟岳继承节度使之位，李惟岳联合魏博（治所今河北大名）节度使田悦、淄青（治所今山东东平）节度使李正己、山南东道（治所今湖北襄阳）节度使梁崇义一起发动叛乱。

一场蔓延整个北中国的大战就此爆发。

应该说，政府军的开局还是颇为顺利的。

为政府军首开纪录的，是淮西节度使李希烈。

李希烈奉命讨伐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

梁崇义虽然叫嚣得挺狂，可他的实力却远远配不上他的野心—“兜里仅两块，心怀五千万”，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李希烈一路几乎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比势如破竹还要势如破竹—如果把这场战事当成足球比赛的话，基本就是李希烈这一方的进球集锦。

仅用了几天时间，李希烈就攻到了襄阳城下。

梁崇义本来还想负隅顽抗，然而他的部下却不愿为他殉葬，全都争先恐后地出城投降。

眼看身边连凑齐一桌麻将的人都没有了，梁崇义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得长叹一声，随后带着自己的老婆，夫妻双双把井投，自杀身亡。

李希烈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平定了山南东道。

与此同时，政府军在其他几个方向也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其中河东（治所今山西太原）节度使马燧、昭义（治所今山西长治）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组成的联军，奉命进攻魏博的田悦。

几次大战下来，田悦连战连败，几乎全军覆没，只带着数千残兵逃回老巢魏州（今河北大名）。

负责讨伐成德李惟岳的，是幽州（治所今北京）留后朱滔。

在这次征讨行动中，朱滔的表现非常积极，不仅主动请缨，行动也极为迅速。

其实，他这么做倒并不是说对朝廷有多么忠心，主要是为了报仇—六年前，李惟岳之父李宝臣受田承嗣蛊惑曾偷袭过他，差点将他置于死地，这样的深仇大恨他怎么能忘！

相比马燧那一路，朱滔打得更为轻松。

出兵不久，他就成功策反了成德大将张孝忠，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易州（今河北易县）。

而在淄青，形势也出现了有利于政府军的变化。

就在叛军连连受挫的节骨眼上，叛乱诸镇中资格最老也最狡猾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竟然病死了！

之后，其子李纳接管了淄青的军政事务，向皇帝上表要求继任节度使一职。

李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做梦去吧！

我不但不给你节度使的任命，我还要你的命！

他下令宣武（治所今河南开封）节度使刘洽、淮南（治所今江苏扬州）节度使陈少游等人分别从西、南两路讨伐李纳。

很快，徐州（今江苏徐州）、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密州（今山东诸城）等原属淄青的州郡纷纷向朝廷军投诚。

李纳无力反击，只能采取守势。

公元782年正月，政府军又在成德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段时间，先是成德将领康日知献出赵州（今河北赵县）反正，接着另一名成德将领王武俊又在成德的治所恒州（今河北正定）发动兵变，诛杀李惟岳，向朝廷投降。

至此，叛乱的四个藩镇中，成德和山南东道已经平定，魏博的田悦困守孤城魏州苟延残喘，淄青的李纳龟缩在濮州（今山东鄄城），看起来也是大势已去。

尽管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但上至朝堂上的老臣，下至菜场上的老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叛军已经无力回天了，朝廷已经胜券在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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