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33

而杨炎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大不如前。

显然，相比作风强势的杨炎，他更喜欢乖巧顺从、开心时陪他笑、不开心时逗他笑的卢杞。

但杨炎却看不起卢杞。

在他看来，自己风度翩翩，卢杞奇丑无比；自己博学多才，卢杞不学无术；自己对国家立有大功，卢杞碌碌无为；自己有享誉天下的名气，卢杞只有臭烘烘的脚气…

在他看来，自己跟卢杞相比，完全是珠玉比瓦砾、兰博基尼比三蹦子，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这样的人，就算给自己提鞋都得排到五十里之后，有什么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

因此，他与卢杞虽然在一起共事，但言语间对卢杞却总是充满了轻蔑，甚至还借口身体不适，不愿与卢杞一起进餐—按照当时的惯例，宰相是要在政事堂一起午餐的。

对杨炎明目张胆表现出来的态度，卢杞自然心知肚明。

他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恨之入骨。

既然你在我面前如此傲气，那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不仅要让你往后的日子过成悲剧，还要给你免费续悲！

朝堂上，两位宰相之间矛盾重重，阴云密布。

朝堂外，这段时间大唐帝国的形势也很不太平。

这年年初，成德（治所今河北正定）节度使李宝臣因病去世，临死前为了让其年轻的儿子李惟岳顺利接自己的班，他痛下杀手，杀死了多名宿将，搞得成德军中离心离德。

李宝臣死后，李惟岳上书皇帝李适，请求由自己继任成德节度使。

由于之前代宗李豫在位时对河北藩镇大都采取姑息政策，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纯粹只是走个流程而已，结果应该是没有悬念的—如同在40度的桑拿天不管你想不想出汗你肯定都会出一身汗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不管皇帝想不想答应李惟岳皇帝肯定都会答应李惟岳。

然而这一次，他们都看走了眼。

因为现在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已经不是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李豫，而是雄心勃勃一心只想干大事的李适！

李适断然否决了李惟岳的请求。

李惟岳当然不会轻言放弃，他自称留后，又授意麾下的将领们联名上奏。

但李适依然不为所动。

由于之前成德与魏博（治所今河北大名）、淄青（治所今山东东平）、山南东道（治所今湖北襄阳）等藩镇早已结成同盟，共同进退，因此魏博节度使田悦联络了淄青节度史李正己、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也一起上表要求让李惟岳继任。

可李适还是那句话：不行！

得知皇帝的态度后，田悦、李正己、梁崇义等人决定和李惟岳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朝廷。

而年轻气盛的李适早已下定决心，也不可能让步。

既然你们不识好歹主动挑事，那我就将你们一块收拾！

由于在叛乱的四个藩镇中，山南东道的梁崇义势力最弱，且孤悬华中，与其余三镇相距遥远，难以呼应，本着先弱后强的原则，李适决定把首个进攻目标对准梁崇义。

考虑到临近山南东道的淮西（治所今河南汝南）节度使李希烈之前曾多次主动要求讨伐梁崇义，李适打算任命他担任攻打梁崇义的主帅。

然而宰相杨炎却极力反对：李希烈是李忠臣的养子，当年李忠臣对他的宠爱无人可比，李希烈却恩将仇报，驱逐李忠臣，自己取而代之。此人凶狠暴戾，六亲不认，身无寸功时尚且如此嚣张，一旦平定梁崇义建下大功，朝廷怎么可能再控制得了他？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杨炎的判断是对的。

可此时的李适却并不相信。

倔强的杨炎依然不停地劝谏：陛下，千万不能用李希烈啊…

李适心中本来就对杨炎有很大成见，现在见他如此固执，对他更加不满：杨炎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老跟我唱对台戏？你是来砸场子的吗？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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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杨炎的话没非但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更强化了李适起用李希烈的决心。

李希烈的任命书还是发了下去。

不过，由于当时正值夏季，江淮一带阴雨连绵，不便行军，李希烈在接到命令后并没有马上出发。

见李希烈迟迟不行动，李适忍不住忧心忡忡：这个李希烈，究竟是怎么想的？

何以解忧，唯有卢杞。

卢杞给他提供的答案是这样的：臣以为，李希烈之所以逗留不进，是因为杨炎的缘故—之前杨炎阻止他出任主帅，他当然对杨炎要有意见了。不如暂且将杨炎罢相，以满足李希烈的心愿，等将来战事结束后，再重新恢复杨炎的职务。

尽管他这段话听起来无比牵强，但李适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饿到极点的人来说，随便什么食品哪怕再不好吃他都会往嘴里塞—只要能填饱肚子，对此时心急如焚的李适来说，随便什么理由哪怕再不靠谱他都愿意相信—只要能促使李希烈快点进军。

更何况，杨炎早已失去了他的信任。

很快，杨炎被免去了宰相职务，出任闲职尚书左仆射。

这当然不是他最终的归宿。

因为，要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杨炎如果算是大学毕业的，那么卢杞至少是院士级别的。

杨炎没有放过刘晏，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杨炎？

卢杞任命之前与杨炎曾有过宿怨的京兆尹严郢为御史大夫，命其调查杨炎的问题，还批示了四个字：越大越好。

就跟秦始皇他妈找男宠时的要求一样。

这项工作并不难干。

杨炎从来就不是什么道德标兵。

要从他身上找出问题，比从云淡心远的作品中找出美文美句还要容易。

很快，严郢就从杨炎的家庙入手，查出了他的一个大问题。

所谓家庙，就是宗族祠堂。

古人对宗祠都非常重视，杨炎也不例外。

他当上宰相后，便决定找一块风水宝地重建杨氏家庙。

他看中的这块地，位于长安东南角的曲江池畔，由于那里依城傍水，风景优美，地价非常昂贵，为了筹措资金，杨炎决定将自己在东都洛阳的一处闲置旧宅卖掉，委托自己的心腹—时任河南尹的赵惠伯代为处理。

为了巴结杨炎，赵惠伯动用公款，以比市场价高得多的价格买下了这处宅子，作为官署的办公用房。

这里头的猫腻，杨炎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只不过他并没有当一回事。

但严郢却对此非常重视，马上就向卢杞作了汇报。

卢杞随即找来大理寺（相当于最高法院）官员田晋，问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

田晋回答：根据大唐律令，官员在自己主管的范围内通过交易获利，应该撤职。

卢杞对此很不满意，可并没有发作，依然态度和蔼，言语和气。

然而第二天他却将田晋逐出了朝廷，贬为衡州（今湖南衡阳）司马。

随后他又找来了另一位大理寺官员。

这位官员吸取了田晋的教训，马上表态说：执法人员犯法，必须从重从严处理，臣以为应当处以绞刑。

不过卢杞并没有这么做。

他觉得，以这样的罪名将杨炎这样一个朝廷重臣置于死地，似乎还是难以服众。

因此，他没有就此罢休，而是指示严郢等人继续深挖。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严郢又找到了新的线索。

严郢发现，玄宗李隆基在位的开元年间，宰相萧嵩曾在曲江池畔盖过家庙，但玄宗认为那里是风景胜地，不适合建造家庙，便命萧嵩将家庙迁到了别处，而原先萧嵩建造家庙的地方正是如今杨炎家庙的所在地。

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多也就是不利于生态环境保护而已。

但卢杞只是将这些内容略微改动了一下，性质就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