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31

李适决定任命一个新宰相，以制约杨炎的权力。

他看中的人选，叫卢杞。

卢杞出身于北方名门范阳卢氏，祖父卢怀慎曾于玄宗开元初年担任宰相，以清正廉洁而著称，父亲卢奕官至御史中丞，在洛阳任职，安禄山叛军攻打洛阳时，唐朝官员大多望风而逃，卢奕却一直坚持抵抗，最终为叛军所获，不屈被杀，成为安史之乱中殉国的著名烈士之一，后来还被列入了《新唐书·忠义传》。

除了出身不同凡响，卢杞的长相也不同凡响—奇丑无比。

尤其不同凡响的，是他的脸居然是蓝色的—蓝色是很多人都喜欢的一种颜色，但用在脸上却有一种恐怖的效果—正如成语“青面獠牙”所形容的那样，看起来不像个人，反而像个鬼！

因此，《旧唐书》中对卢杞的外表作了如下的概括：人皆鬼视之—人们都把他看作鬼。

总之，卢杞的丑不是一般的丑，而是吓人的那种丑—走在路上白天会吓到小朋友，晚上会吓到所有朋友。

当然，长相是天生的，卢杞决定不了，他所能决定的，是才学。

可惜这方面他的表现也不怎么样，按照史书的记载就是：无文学—没有文采和学问。

这样的文化水平，靠科举入仕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唐朝当官除了拼科举以外还可以拼爹，卢杞就靠着父祖的余荫进入了官场，但早年他的官运似乎并不亨通，直到德宗李适继位后，他才开始飞黄腾达。

有人发达靠的是贵人提携，有人发达靠的是自身努力，而卢杞的发达，靠的是一群猪。

当时他在虢州（今河南灵宝）担任刺史，当地养有三千头专门供应皇家的特供猪，这些猪跟不少纨绔子弟一样喜欢胡作非为，经常到百姓的庄稼地里乱拱乱吃，不少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百姓苦不堪言，可是碍于这些猪的特殊身份，又不好打杀，只能不断地向父母官卢杞反映。

卢杞对此也很为难。

好在不久后他得到了一次入京面圣的机会。

在皇帝接见他时，卢杞向李适反映了这些特供猪的问题，并请示处理方案。

那时李适刚继位不久，千头万绪的事非常多—人事问题都考虑不过来，哪有心思考虑猪事呢，便随口说道：这些猪既然你们虢州管起来有困难，那就把它们迁到同州（今陕西大荔）吧。

卢杞闻言暗喜—皇帝的回答早在他的预判之中，于是他马上说出了他精心准备的谏言：同州也是陛下的子民，臣以为不如把这些猪都分给百姓吃了吧。

听了这话，李适一下子对卢杞有了极大的好感：作为虢州的地方官，却不忘为其他地方的百姓着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厚吾百姓以及人之百姓，真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官啊。

这么一想，卢杞那丑到可怕的外表，在李适的眼里，竟有了那么一丝可爱。

这件事也让李适将卢杞的名字深深地记在了心里，之后他又特意去查了卢杞的档案，发现他不仅出自官宦世家，而且还是根正苗红的烈士子弟，自然更加喜欢。

不久，他就将卢杞提升为御史中丞。

卢杞这个人虽然学问不怎么样，可他的情商却极高，口才极好，揣摩人心的本事极强，每次对话都能让李适感到很舒服—李适心情不好，跟他聊一下就好多了；李适精神不振，跟他聊一下就振作了；李适排便不畅，跟他聊一下就畅通了…

总之，随着接触的增多，李适越来越欣赏卢杞这个自己发掘出来的人才，很快又将卢杞擢升为御史大夫。

青云直上的卢杞成了当时朝中最炙手可热的大臣之一。

不过，史书并未记载他在这段时间做出过什么政绩，却记述了了他和郭子仪之间的一个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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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郭子仪已经年逾八旬，退休在家，安享晚年。

他的生活作风颇为奢靡，每次会见客人的时候，白发苍苍的他身边总是有一大群年轻貌美的姬妾陪同。

但有一次听说来访的是卢杞，他却一反常态，严令随侍的姬妾全部退下，只留自己一个人接待卢杞。

卢杞走后，家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子仪解释说：卢杞面目丑陋，心地险恶，我怕妇道人家见到卢杞那副尊容后会忍不住流露出嘲笑的表情，这样一来，将来卢杞得势，郭家全族就大祸临头了！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在阅人无数的郭子仪眼里，卢杞不仅人丑，而且是个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的小人。

但皇帝李适却不这么认为。

郭子仪把卢杞当成贼来防，他却把卢杞当成宝来用！

公元781年二月，他又任命卢杞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就这样，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卢杞就从一个普通的刺史一步登天，成为了群臣之首的宰相！

这也标志着，曾独揽大权的杨炎已经逐渐失去了皇帝李适的信任。

事实上，对杨炎有意见的，还不止是皇帝。

这一年多来，杨炎自恃有大功于国，目空一切，独断专行，听不得半点反对意见，得罪了不少人。

前面说过，原先元载当宰相的时候，曾提出过重新修筑原州（今宁夏固原）城的计划，现在杨炎掌权，作为元载的头号粉丝，便打算继承元载的遗志，将其当初的设想变成现实。

然而这事实行起来却阻力重重。

首先表示反对的，是时任泾原（治所今甘肃泾川）节度使的段秀实。

段秀实此前长期在镇西军中任职—这支部队原本驻于西域，安史之乱发生后随主将李嗣业入关平叛，叛乱平定后先是驻扎在邠宁（治所今陕西彬州），之后又移驻泾原，作为镇西军的一员宿将，段秀实曾先后辅佐过李嗣业、荔非元礼、白孝德、马璘等四任节度使，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军中威望很高，后来马璘病重，他担任代理节度使，全权掌管军中事务，马璘去世后，他被朝廷正式任命为泾原节度使。

现在杨炎想要重修原州城，负责执行的自然是离得最近的泾原军。

但身为泾原军的主将，段秀实却有不同的看法。

其实他并不是反对杨炎的构想，只是认为时候不对：如今正是春天，将士们要屯田，农活比较繁忙，还是等农闲的时候再说吧。

然而杨炎却大发雷霆—什么时候不对，究竟是你对还是我对？什么农活不农活，究竟是农活重要还是我的活重要？我一个堂堂当朝宰相的英明决策，又不是换季的烂货，怎么可以打半点折扣！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解除了段秀实的兵权，将其召回朝中，担任司农卿这一闲职。

让段秀实这样一个在军中有极大威望的将领去搞农业，有点类似于让孙悟空去当弼马温，《西游记》告诉我们，这样做是要惹出乱子来的。

这次也是如此。

由于段秀实在泾原军中深得人心，士兵们都对杨炎的命令十分不满，泾原将领刘文喜趁机起兵发动叛乱，后来朝廷任命太子太师朱泚为新任泾原节度使，让他与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一起出兵，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定了刘文喜。

这么一折腾，原州城自然是修不成了，而朝野上下也因此对杨炎怨声载道—几乎每个人都认为泾原之所以会乱，杨炎是无可推卸的第一责任人。

实际上，杨炎惹出的麻烦还远不止这一桩。

总之，随着执政的延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杨炎的缺点暴露得越来越多，凭借两税法成功实施所造就的威望也随之一落千丈。

在人们的印象中，杨炎这个人，能干事，可也爱惹事；有作为，可也爱肆意妄为；有经世之才，可也缺乏容人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