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13
当时昭义兵马使裴志清驱逐留后薛崿,一时间昭义大乱。
邻近的田承嗣趁机以救援为名,出兵夺取了昭义的治所相州(今河南安阳),接着又派大将卢子期攻打原属昭义的洺州(今河北永年),大将杨光朝袭击卫州(今河南卫辉)。
李豫闻讯大惊—藩镇互相吞并,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
他急忙派宦官孙知古前往魏州(今河北大名)告谕田承嗣,要他立即撤兵。
然而田承嗣却把皇帝的圣旨当成了废纸—根本就不屑一顾,他不仅没有收手,反而还变本加厉,又相继攻陷了洺州、卫州以及磁州(今河北磁县)。
至此,田承嗣一下子吞并了相、洺、卫、磁四州,占领了原昭义的大部分地区—昭义原本领有相、洺、卫、磁、贝、邢六州之地。
为迫使朝廷承认这个既定事实,田承嗣还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
他先是让自己麾下的亲信士兵进入新占领的相州、磁州冒充当地驻军,接着又故意邀请孙知古与他一起巡视两地。
一见到他和孙知古,那些事先安排好的士兵就纷纷割耳剺(lí)面,强烈要求朝廷任命田承嗣当他们的领头人—所谓割耳剺面,即用刀子割耳朵、划面孔,这是当时盛行于突厥、回纥、契丹等少数民族的一种表示强烈心愿的习俗,田承嗣虽是汉人,但他多年来一直在安禄山等人的帐下与胡人将士并肩作战,就如豆腐跟肉在一起炖久了会沾上肉味一样,他也早已沾染了浓厚的胡风,对这样的行为早就习惯成自然。
只见士兵们一边挥着满是血的长刀,一边高扬着满是血的面孔齐声高呼:谁不让田承嗣当我们的节度使,我们就让谁马上去死!…
孙知古一下子被这血腥而又狂热的场面震住了,一时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田承嗣则哈哈大笑:你看,军心难违啊,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啊…
不过,李豫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被田承嗣这套把戏蒙骗过去。
田承嗣公然抗旨,悍然吞并昭义,这已经突破了他心目中已经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线,他已经忍无可忍,退无可退了—再退就退到他娘的肚子里去了!
如果对这样的行为不加以惩戒,那他这个皇帝岂不是成了战国时的周天子?日后还有谁肯听朝廷的话?
如果对这样的行为不加以惩戒,那其他节度使以后岂不是也会纷纷效仿?日后国家哪还会有太平之日?
很快,他就作出了决定;出兵讨伐田承嗣!
事实上,李豫这个人生性谨慎,从不轻易冒险,这次他之所以反应如此迅速,态度如此坚决,除了田承嗣的行为确实太过分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得到了与魏博邻近的两个藩镇的支持:成德(治所今河北正定)节度使李宝臣和平卢淄青(治所今山东青州)节度使李正己。
其实李宝臣与田承嗣原本关系不错,两人当初都是安禄山的部将,曾共事多年,还结成了姻亲关系—李宝臣的弟弟李宝正娶了田承嗣的女儿,可后来有一次李宝正到魏州作客,田承嗣的儿子田维与他一起打马球,李宝正的马因受惊意外将田维撞死,田承嗣勃然大怒,将李宝正杖杀,自此李宝臣便与田承嗣反目成仇。
至于李正己与田承嗣之间有什么过节,史书上并未记载,只知道他向来“为田承嗣所轻”—田承嗣一直看不起他,因此这次李正己也主动请缨,自愿加入了讨伐军的序列。
之前你对我爱理不理,现在我要让你倒地不起!
no.214
公元775年四月,李豫下诏贬田承嗣为永州(今湖南永州)刺史,同时命河东(治所今山西太原)、成德、卢龙(治所今北京)、淄青、淮西(治所今河南汝南)、永平(治所今河南滑县)、汴宋(治所今河南开封)、河阳(治所今河南孟州)、泽潞(治所今山西长治)等九道节度使一起出兵,攻打魏博。
具体的安排是这样的:成德李宝臣、卢龙朱滔以及河东节度使薛兼训等人从北路发起攻击,淄青李正己与淮西李忠臣等人则从南面进攻。
在李豫看来,以九个藩镇的兵力打魏博一镇,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战事的初期也证实了他的判断。
讨伐军势如破竹,田承嗣连战连败,无奈只好上表请求归顺朝廷。
当然,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没过多久,他又再次发动反扑,不料又再次被讨伐军打得落花流水。
尽管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顽强的田承嗣却依然不愿放弃。
他还在绞尽脑汁,苦苦思考着应对之策。
正如羚羊在被狮子追逐时速度往往特别快一样,人在被逼入绝境时思路往往也特别广。
很快,他就有了主意。
攻坚不行,那就攻心!
在他看来,讨伐军由九镇联合组成,缺乏统一指挥,只要能分化瓦解对手,他就依然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那么,在讨伐军九个节度使中,该以谁为突破口呢?
田承嗣选择的,是南路的淄青李正己和北路的成德李宝臣。
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策,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离魏博最近,在此次军事行动中最为卖力,对他的威胁最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对李正己和李宝臣非常了解—这两人其实与朝廷并不是一条心,完全有可乘之机。
对于李正己,他送上的是一顶大高帽。
你李正己打我,不就是因为当初我看不起你吗?
如今我只要命,不要脸,跪在地上叫你爹,不,叫你爷爷都行,这下你总该消气了吧。
这就是田承嗣的风格!
他这个人向来能屈能伸,该任性任性,该认怂认怂,变起脸来比李玉刚变换男女声还快!
战前田承嗣曾扣押过李正己派来的一个使者,现在他不仅把使者放了出来,还恭恭敬敬地请到了自己府上,又是好酒又是好菜又是好话又是好看的侍女作陪,好好地将使者招待了一顿。
接着田承嗣又领着使者来到家中大堂,在大堂正中挂了一张李正己的画像,对着画像恭恭敬敬地焚香而拜—看起来比信徒祭拜神灵还要虔诚,随后他又让使者面南背北站立,恭恭敬敬地向他送上了大礼—一份记载有魏博全境的居民户口、军队名册、钱粮布帛等机密资料的档案文书!
显然,他这是在向李正己俯首称臣!
可想而知,李正己收到这样的礼物后,有多么心花怒放!
更令他舒服的,是田承嗣让使者带过来的一封亲笔信。
信中田承嗣的措辞非常谦恭:承嗣已经86岁了(其实是71岁,他这么说无非是要麻痹李正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儿子们又都不成器,我现在所拥有的这些,只不过是暂时替李公您看守而已,哪里值得您兴师动众?您这样拼死拼活地替朝廷攻打我,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不努力一定很舒服,您说对么?…
李正己被打动了。
在他看来,他之所以要帮着皇帝打田承嗣,本来就是为了出一口气,现在田承嗣对自己都称臣了,当然没必要再打下去了,更何况,田承嗣的话说得是那么在理—若是真灭掉了田承嗣,获益最大的也是朝廷,而不是他李正己!
他当即命麾下军队停止进攻,就地待命。
而见原本冲在最前、打得最凶的李正己按兵不动,讨伐军南路的其他各镇军队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首计告捷,接下来田承嗣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北面。
令他喜出望外的是,他还没开始动手,北路的李宝臣居然也停火了。
帮田承嗣这个大忙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李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