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05

就在郭子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元载敏锐地意识到，挑事的机会来了。

他通过郭子仪的一个亲兵向郭子仪传话：外面有传言说，鱼朝恩在章敬寺内设有伏兵，图谋要暗算郭公！

这下郭子仪心中的疑问更多了。

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鱼朝恩为什么要这么干？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还是自作主张？如果是奉皇帝的命令，为什么要采用这样的方式？如果是鱼朝恩自作主张？他的动机是什么？如果这个传言是假的，是什么人制造出来的？他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挑起这样的事端？挑起事端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无法确定传言的真假，自己这次到底该不该去？去有什么风险？不去有什么弊端？去的话该注意些什么？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进门先迈左腿还是右腿？不去的话该怎么推辞？找什么理由？是称病还是说有事？称病的话是说自己肚子疼是脑袋疼？…

在综合运用了swot分析法、波士顿矩阵、辩证唯物主义、抽签、看手相、测字、抛硬币看正反等几百种分析手段后，他还是作出了决定。

去！

众将请求他带三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起去，以防不测。

郭子仪拒绝了：我是国家大臣，他鱼朝恩若没有天子之命，怎么敢害我！假如他真的奉了天子的命令，即使带这么多人又能怎样！

最终他只带了数名家僮随行。

鱼朝恩亲自在章敬寺外迎接。

见郭子仪身边的随从很少，他随口问道：令公出行，为何如此简约？

郭子仪笑着说道：带的人多了，恐怕你动起手来麻烦。

鱼朝恩闻言大惊：令公何出此言？

郭子仪便把自己听到的传言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鱼朝恩为郭子仪的坦诚所感动，不由流着眼泪，拉着郭子仪的手说：如果令公不是忠厚长者，怎么可能不怀疑我！

接着他将郭子仪迎入内堂，宾主双方一边参观一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之后又共同进餐，气氛十分融洽。

别说不可调和的矛盾了，两人之间连牙齿误咬舌头的事都没有发生。

元载很失望。

他只能继续耐心等待机会。

不过，他并没有等待太久。

公元770年初，他发现皇帝和鱼朝恩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还是鱼朝恩这个人实在是太骄横了。

一般来说，大臣向皇帝奏事，所提出的都只是建议，是否可行要看皇帝的批复；而鱼朝恩奏事则纯粹是走个流程而已，任何事宜，只要是他提出的，皇帝没有一项不批准的。

正是这种无人可比的特权，让鱼朝恩变得越来越狂妄，越来越忘乎所以。

他对成功的理解跟阿q是一样的：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

只要朝廷的某项决策没有预先与鱼朝恩商议，他就动辄大发雷霆：天下居然还有不经过我的事情！太岂有此理了！

这话传到了代宗李豫的耳朵里后，李豫不免有些不悦，一句滴滴司机的常用语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可鱼朝恩却依然毫无顾忌。

没过多长时间，他又再次惹恼了皇帝。

鱼朝恩是个宦官，没有生育能力，可是这世界上的事常常是缺什么补什么，正如一个人越是胖往往就越是精通各种减肥方法一样，鱼朝恩越是无法生育越是喜欢养儿子—他认了很多养子，其中最小的一个叫鱼令徽，在宫中担任内给使，穿的是绿袍（六七品官员的官服）。

那次鱼令徽与同事发生了争执，他没占到便宜，回去后便向养父告状。

第二天一早，鱼朝恩就带着鱼令徽一起入宫，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大咧咧地对皇帝说：臣的儿子职位太低，被同僚欺负，请皇上赐给他紫袍（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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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觉得鱼令徽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也许是对鱼朝恩已经有些不满，这回李豫并没有马上答应。

可没等他开口，有关官员已经恭恭敬敬地捧着紫袍站到了鱼朝恩父子面前。

这当然不能怪他们。

多年来的经验早已告诉他们，皇帝是绝对不可能驳回鱼朝恩的请求的，因此在他们眼里，鱼朝恩的话与皇帝的圣旨这两者的关系就如同马铃薯与土豆、山芋与番薯—根本是一回事！

正是他们这种条件反射似的行为，把鱼朝恩送上了不归路！

因为这让李豫的内心极其不爽—我还没作出决定呢，你们竟然已经照他鱼朝恩的话做了？难道当我是摆设？到底我是皇帝还是他鱼朝恩是皇帝？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对鱼朝恩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你鱼朝恩贪财，揽权，跋扈，态度差，有脚气，睡觉磨牙，吃饭时吧唧吧唧的声音比猪还大，这些我都可以忍；可要是敢凌驾于皇权之上，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谈过恋爱的都知道，爱上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往往是一瞬间的事。

李豫对鱼朝恩也是这样。

之前他有多欣赏鱼朝恩，现在就有多厌恶！

之前他欣赏鱼朝恩的时候是自带滤镜的—把鱼朝恩的粗鲁当成了直率，把鱼朝恩的嚣张当成是有魄力，把鱼朝恩的四面树敌当成是勇于任事，而现在去掉了滤镜，他一下子觉得鱼朝恩完全是一无是处、一身的臭毛病、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

在此时他的心目中，鱼朝恩已经从珍品变成了废品，从可靠变成了可恨，从令人愉快变成了必欲除之而后快！

不过，鱼朝恩没有透视眼，当然不可能知道李豫的想法。

在官员呈上紫袍后，他顺理成章地接过来，当场命鱼令徽换上紫袍，向皇帝谢恩。

事已至此，李豫也只能强颜欢笑，言不由衷地说：小孩子穿上紫袍，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嘛！

可在他的眼中，却分明流露出了一丝不屑。

这一点，沉浸在喜悦中的鱼朝恩父子丝毫没有注意到。

而细心的元载却注意到了。

几天后，他向李豫密奏鱼朝恩独断专行，图谋不轨，请求除掉他。

从元载的口中，李豫又得知了鱼朝恩的另一恶行。

原来，在亲信神策军都虞候刘希暹、都知兵马使王驾鹤的撺掇下，鱼朝恩在禁军中设置了一个地牢，并让手下人网罗了一批地痞流氓，由他们出面诬告长安城中的富豪，接着鱼朝恩再派禁军将这些富豪抓捕关入地牢，大肆用刑，迫使其屈打成招，随后鱼朝恩便用虚构的罪名抄没他们的家产—表面上这些财产是入了禁军的府库，可实际上却大多落入了鱼朝恩的私人腰包，通过这种方式，鱼朝恩积攒了大量的财物。

听说此事后，本来就对鱼朝恩极度不满的李豫更火了。

这个鱼朝恩，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绝不能任由他这样胡搞下去！

他当即批准了元载的请求，让他设法铲除鱼朝恩。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下将鱼朝恩明正典刑而要元载想办法，是因为鱼朝恩掌控禁军多年，树大根深，党羽众多，在禁军尤其是神策军中的人气比公务员在相亲市场的人气还高，如果简单地下诏处死鱼朝恩，极有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动乱，不利于朝局的稳定。

这自然难不倒足智多谋的元载。

很快，他就找到了鱼朝恩的两个命门。

一个是射生将周皓，此人是鱼朝恩的贴身警卫，武功高强，鱼朝恩走到哪里他都带着百名禁军士兵随行，以保护鱼朝恩的安全；另一个是时任陕州（今河南三门峡）节度使的皇甫温，他是鱼朝恩一手提拔的老部下，手握重兵，是此时鱼朝恩最倚重的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