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97

于是郭子仪把话锋一转，接着又说道：吐蕃人凶残无道，趁我国内乱之际，不顾舅甥之亲（唐中宗李显曾将养女金城公主嫁给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和亲，唐玄宗李隆基与金城公主算是堂兄妹，也便成了吐蕃赞普的小舅子），侵犯我国领土，扫荡京畿郡县，他们这次所掠之财不计其数，马、牛以及其他各种牲畜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绵延数百里，这是上天赐给你们的礼物，如果你们能和我们一起击败他们，这些财富就全部归你们所有。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听说吐蕃人手里有这么多财富，药葛罗如同色狼看见了绝色美女，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他一边强忍着没让口水滴下来，一边忙不迭地说：我为怀恩所误，实在对不起令公。此次我一定尽力击败吐蕃，将他们的钱财抢过来占为己有…不，将功赎罪。另外，怀恩之子是我们可敦（可汗正妻，相当于王后）的弟弟，希望大唐能赦免他们，不要诛杀。

对这样一个无关大局的小要求，郭子仪当然不可能不答应：没问题！

…

此时周围的回纥人听到“有财物可抢”也都来了精神，纷纷围拢过来。

而郭子仪的随从们远远看见，误以为形势对郭子仪不利，也急忙催马上前。

郭子仪摆手让他们退下，又让药葛罗拿酒来共饮。

他高高地端起酒杯，把酒洒在地上，并慷慨激昂地宣读誓言：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万岁！两国友谊万岁！如有负约，死在阵前，家族灭绝！

药葛罗也随之起誓：我的誓言是…呃…我的誓言是…呃…与令公一样！

就这样，双方握手言和，重新结成了同盟。

在得知唐回结盟的消息后，吐蕃人不由大惊失色—队友变成了对手，强援变成了强敌，这仗还怎么打得赢！

当晚，他们就拔营撤退。

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可再快，也快不过回纥人。

药葛罗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吐蕃人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的—他一直惦记着他们手中的财物。

听说吐蕃人跑了，正在吃饭的他连饭都没吃完，就把碗一摔，立即带着麾下骑兵紧追不舍。郭子仪也派部将白元光率精骑协同作战。

唐回联军合力追击，在灵台（今甘肃灵台）追上了吐蕃人。

药葛罗把手一挥：要发财，先发疯，头脑简单向前冲！将来是会所嫩模，还是搬砖苦活，就看你们今天的表现了！

在钱财的激励下，回纥军人人都不要命地猛打猛冲，最终大破吐蕃军，斩杀万余人，救回被掳掠的百姓四千人，并夺取了大量财物。

这些财物，理所当然地成了回纥人的战利品。

吐蕃退军后，仆固怀恩的旧部也彻底失去了信心，纷纷归降唐朝，原先由仆固怀恩占据的朔方军治所灵武（今宁夏灵武）也重新回到了唐朝的怀抱。

郭子仪又一次挽救了朝廷，挽救了国家！

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他一个人，远超一支军队！

他勇闯虎穴、单骑退回纥的那一幕，从此成为了历史上不朽的传奇。

不过，尽管仆固怀恩所引发的叛乱总算结束了，但代宗李豫的心中却依然并不轻松。

因为他知道，天下太平的时代远未到来。

现在的唐朝，与安史之乱之前的唐朝相比，虽然只隔了短短的十年，却已经恍如隔世，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这个皇帝的权威，与安史之乱前的皇帝相比，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时候的皇帝对各地的控制，比老戏骨控制眼泪还要轻松自如，而如今他对各地的控制，却比用电视机遥控器去控制空调还要困难！

国内的不少州郡，虽然名义上依然归属唐朝，可实际上他这个皇帝在那些地方的影响力却相当于1/∞—无限趋近于零！

一个安禄山不在了，无数个安禄山却站了起来！

no.198

前不久，平卢（又称淄青，治所今山东青州）兵马使李怀玉以下犯上，驱逐了节度使侯希逸，李豫那时正忙于对付仆固怀恩，根本没有余力去讨伐李怀玉，不得不无奈地承认了这个现实。

他下旨册封李怀玉为新的平卢淄青节度使，还赐其名为李正己—估计是委婉地提示他要端正自己的态度。

李正己对皇帝的态度非常明确—不屑一顾。

皇帝的诏书在他眼中的地位就跟我写的书在我老婆眼中的地位差不多—一个字都不会关注。

李正己上位后，立即与成德（治所今河北正定）节度使李宝臣、魏博（治所今河北大名）节度使田承嗣、卢龙（治所今北京）节度使李怀仙、相卫（治所今河南安阳）节度使薛嵩以及山南东道（治所今湖北襄阳）节度使粱崇义等人结成同盟—这几位除了粱崇义外，都是原先的安史叛将。

他们各自拥兵数万甚至数十万，互相勾结，彼此呼应，自行任命下属官员，既不听朝廷号令，也不向朝廷上缴赋税，俨然是一个个独立王国。

这六个人中，最猖狂的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

他把辖区内的所有青壮年男子都征召入伍，只让老弱和妇女耕种庄稼，很快就拥有了十万大军，随后他又仿效安禄山当初组建曳落河，在这十万人中挑选最精锐的一万人作为自己的卫队，称为牙兵。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竟悍然为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四个反贼建造了祠堂，还称之为四圣，同时却又派使者入京，向皇帝请求兼任宰相。

对这种节操比猪唱歌的本领还差、脸皮比航母的甲板还厚的无赖，李豫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一面派使者出使魏博，婉言劝说田承嗣拆毁祠堂，一面赶紧加封田承嗣为同平章事，雁门郡王。

他之所以对田承嗣等人的胆大妄为如此忍让，倒并不是他软弱，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就像一个人如果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可以随意拍胸脯表态说将来要当科学家，但当他高三的时候再这么说就必须掂量一下自己的学习成绩一样，一个人如果是个普通百姓随便怎么慷慨激昂都可以，可在李豫这个位子上，却必须先掂量一下事情的可行性。

因为他不是在向田承嗣低头，而是在向现实低头！

因为他不是不想冲冠一怒，可他更不想毁于一旦！

他清楚，此时他的国家早已经千疮百孔，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按照当时户部的统计，安史之乱前的公元754年，唐朝全国共有九百余万户，人口多达五千二百八十八万，而到了叛乱平定后的公元764年，却仅剩下了二百九十余万户，一千六百九十余万人！

也就是说，在短短十年间，户籍人口就损失了多达三千六百余万，占战前总人口的三分之二！

当然，真正死于战乱的人肯定是没有这么多的。

除了魏博、成德、卢龙、相卫等藩镇的百姓现在的户部统计不到以外，还有很多百姓因战乱而沦为了流民或者富户的依附人口，这部分人也不可能在统计的范围内。

户籍人口的大量流失，让唐朝朝廷的财政收入锐减。

由于没了河北等地的赋税，河南、关中等北方大部又因连年战乱而经济凋敝，中央越来越依赖江淮乃至江南的财力。

当时都城长安所需的粮食、物资大都需要从南方转运而来，漕运能否通畅，成了朝廷生死存亡的一大关键。

为李豫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唐代著名的理财家刘晏。

相信只要是看过《三字经》的人，对刘晏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

“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这句话中说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