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7

从现在的角度看，仆固怀恩的这种做法无疑是很不人道的，但在那时的人看来，他的大义灭亲却是忠义的典范。

李亨当然也是这么看的，所以这次才会对他委以重任—派他担任出使回纥的使臣。

仆固怀恩没有让李亨失望。

他和李承寀来到回纥后，很快就获得了葛勒可汗的信任，葛勒可汗不仅极其爽快地答应了李亨出兵的要求，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承寀。

李亨也投桃报李，加封其女为毗伽公主。

之后回纥人与郭子仪并肩作战，很快就扫平了阿史那从礼的叛乱。

也正是在这一战中，那些回纥兵的勇悍给郭子仪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无论跟谁作战，只要回纥人一出现，每次都是比城管抓小贩还要凌厉，比巴西足球队打中国队还要轻松，无坚不摧，无往不克，如入无人之境！

因此，在这次进攻长安受挫后，他又想到了战力超群的回纥人，向皇帝提议去回纥借兵。

李亨也早有此意。

不过，回纥人已经帮过自己一次了，这次他们还会答应吗？

李亨心里并没有底。

好在他一直以来都信奉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付出。

于是，他把心一横，在求援书中对葛勒可汗作出了这样的许诺：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攻克京城之日，土地、男子归唐朝所有，财富和女人都统统给回纥！

可见，为了确保能取得回纥人的帮助，他是不惜代价的。

沦为代价的，是两京的无数百姓！

代价是沉重的，但李亨却并不在意。

失去家产和妻女的是普通百姓，他和他的大唐朝廷并没有失去什么。

是的，他和他的大唐朝廷并没有失去什么—除了最重要的人心。

但现在李亨已经根本顾不上这些了。

他的眼里只有收复两京这个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他什么都愿意做—他可以拒绝李泌的正确建议，他可以出卖百姓的身家性命…甚至你就是要他管粪坑里的蛆叫爷爷，恐怕他也会照办！

令李亨欣慰的是，他的疯狂付出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葛勒可汗当然不可能拒绝。

他当即派出太子叶护、将军帝德率领四千余回纥精兵前往凤翔。

李亨大喜过望，不仅亲自接见叶护并大加赏赐，还让广平王李俶与叶护结成了兄弟。

在李亨看来，回纥人的到来，等于是在已经九十度的热水基础上又加了一把大大的猛火—火候差不多了。

公元757年九月十二日，唐军正式开始行动了。

包括朔方、安西、河西、陇右等各镇唐军以及西域、回纥等部兵马共计十五万人，号称二十万大军，在天下兵马元帅广平王李俶、副帅郭子仪等人的率领下，从凤翔出发，浩浩荡荡向长安进军。

二十七日，唐军抵达长安西郊的香积寺，在那里遇到了安守忠、李归仁率领的十万叛军。

一场大战就此爆发。

唐军以李嗣业领前军、郭子仪统中军、王思礼领后军，叛军则由悍将李归仁率先出阵挑战，将唐军引至阵前，随后全军出动，向唐军猛打猛冲。

不得不说，以安禄山当初精心选拔的“曳落河”为核心的叛军骑兵的冲击力是极为惊人的，唐军一时抵挡不住，阵脚大乱。

危急时刻，猛将李嗣业站了出来：今天如果不拼死抵抗，我们就全都完蛋了！

他一把脱去身上的铠甲，赤膊站在阵前，一边大声呼啸一边挥舞陌刀左劈右砍，将冲上来的叛军连人带马砍得血肉横飞（史书的原话是：当其刀者，人马俱碎），瞬间就砍死了数十人！

NO.118

李嗣业的神勇表现大大震慑了叛军，也大大鼓舞了他麾下的唐军。

之前被叛军冲乱的士兵们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阵形也再次整齐起来了。

随后李嗣业率领他从安西带回来的两千陌刀军，各自手拿陌刀列队如墙而进，所到之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坦克碾鸡蛋般势不可当。

他本人则始终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除了李嗣业，大将王难得的表现也十分突出。

他在混战中被叛军一箭射中眉头，由于当时正杀得性起，王难得不假思索就伸手把箭拔掉了，不料因用力太猛，伤口上面的一大块皮竟然被连带着扯得耷拉下来，挡住了眼睛，于是他干脆又一使劲把这块皮也拉掉了—命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脸皮！

鲜血一下子喷涌而出，他顿时血流满面，但他却依然坚持不下火线，依然在拼杀不已。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很多时候，人的表现怎么样要看他和谁待在一起。

绳子和白菜绑在一起只能卖白菜的价钱，而同样的绳子和大闸蟹绑在一起却能卖大闸蟹的价钱；这些士兵们和懦夫待在一起只会同样怯懦，而同样的士兵和李嗣业、王难得这样的勇将待在一起也会同样勇猛。

这一战，像李嗣业、王难得一样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唐军将士还有很多。

在他们不要命的拼杀下，叛军逐渐陷入了被动。

不过安守忠倒并不十分惊慌，因为他还留有后手—在战场的东侧埋伏了一支精锐骑兵—按照安守忠战前的安排，他们会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伺机绕到唐军阵后发起突袭，杀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安守忠万万没有想到，还没来得及等他动手，唐军侦察兵就发现了叛军伏兵。

随后郭子仪命仆固怀恩带着回纥骑兵杀到此处，仅用了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就将埋伏的叛军悉数歼灭。

这支伏兵是叛军精锐中的精锐，每个士兵都是百里挑一优中选优选拔出来的，可是在如神兵天降般的回纥人面前，他们却成了几乎不设防的豆腐渣工程！

本来他们人人都能以一打十，而现在面对回纥人却以十打一都不够；本来都是他们轻而易举地打得别人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却是他们被别人轻而易举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由此可见回纥骑兵的战斗力有多么恐怖！

看到回纥打他们最精锐的骑兵像碾死一群蚂蚁一样容易，其余的叛军也都被吓破了胆，一下子失去了斗志。

李嗣业乘机带着陌刀队和回纥骑兵一起迂回到叛军后方，与郭子仪、王思礼等人统率的唐军大部队对叛军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这下叛军再也支持不住了，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最终叛军大败—被杀六万多人，尸体填满了山野沟壑，安守忠等人带着少数残兵仓皇逃回了长安。

战斗结束后，仆固怀恩还意犹未尽，又对主帅广平王李俶说：叛贼遭此大败，必定会弃城而走，我请求率骑兵追击，活捉安守忠、李归仁、田乾真、张通儒！

老成持重的李俶却不同意：将军已经很疲劳了，还是先休息，等天亮后再说吧。

仆固怀恩再三恳求：安守忠等人都是贼人中的骁将，现在是抓获他们的天赐良机，岂能放虎归山？如果让他们恢复元气，将来必然还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更何况，兵贵神速，何必等到明天！

可李俶却始终不肯松口。

第二天一早，探马来报，说安守忠、李归仁、田乾真、张通儒已经放弃长安，逃之夭夭了。

仆固怀恩只能扼腕叹息。

不过，虽然略有遗憾，但收复长安的既定目标是圆满达成了。

然而李俶的心情却非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