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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崔圆、房琯两个新任宰相的辅佐,加之成都已经近在眼前,脱离危险的李隆基也重新恢复了信心,又开始重新谋划起平叛事宜来。
七月十五日,也就是李亨在灵武继位三天后,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退位”的李隆基又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书,任命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元帅,兼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使;永王李璘(李隆基第十六子)为江陵(今湖北江陵)大都督,兼山南东道(治所今湖北襄阳)、岭南(治所今广东广州)、黔中(治所今重庆彭水)、江南西道(治所今江西南昌)节度使;盛王李琦(李隆基第二十一子)为广陵(今江苏扬州)大都督,兼江南东路(治所今江苏苏州)、淮南(治所今江苏扬州)、河南(治所今河南开封)节度使;丰王李珙(李隆基第二十六子)为武威都督,兼河西、陇右、安西、北庭节度使…
显然,在经历了安禄山的叛乱后,李隆基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再信任任何外人,只信任自己的儿子!
之前是亲王不得干政,现在是亲王必须干政!
侍御史高适站出来表示反对。
高适原本在哥舒翰麾下担任掌书记,潼关兵败后他一路西驰,追上了李隆基一行,向皇帝详细汇报了潼关的战况,被加封为侍御史。
高适直言不讳地说:陛下您这是任人唯亲!
李隆基反驳道:不任人唯亲,难道要我任人唯疏?
高适接着又说:这样做容易导致同室操戈—西晋八王之乱就是明证。
但李隆基还是不接受:同室操戈?你怎么知道不是同仇敌忾呢?
在李隆基的设想中,四个儿子将各据一方,再从四面齐头并进,共同平定叛乱。
可这一切并没有变成现实。
除了做事果决的永王李璘马上就赶赴江陵外,盛王李琦、丰王李珙都没有前去赴任。
不是他们不想去,而是他们不能去。
不是他们动作不快,而是这世界变化更快。
因为等他们想要出发的时候,对他们的任命已经不具有合法性了—发布这道诏书的李隆基已经主动退位了。
李隆基见到李亨派来的使者的时候,是八月十二日—也就是在他抵达成都十四天后。
得知太子已经于一个月前在灵武称帝,李隆基一下子就呆住了。
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不过,尽管这个消息来得比晴天霹雳还要突然,尽管李亨这种先上车后补票的做法让他感觉极其不爽极其窝火,但李隆基还是以大局为重,第一时间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知道,在这个大唐帝国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需要的是一个坚强统一的领导核心,绝不能政出多门。
因此,虽然他当时嘴都气歪了,但口里说的却是:我嘴都要笑歪了!我儿应天顺人,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接着他马上发布诏书,宣布自己退位为太上皇,一切军国大事,都由皇帝决定,事后再向他奏报就可以了。一旦收复长安,他就不再干预任何政事。
八月十八日,李隆基又命宰相韦见素、房琯等人带着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前往灵武,正式传位给李亨。
在短短几天之内,李隆基就把手中的权力全部交给了李亨。
李亨就这样成了大唐帝国名正言顺的最高领导人。
但他身上的担子也是非常沉重的。
因为此时的大唐帝国早已今非昔比。
李亨的灵武朝廷就如黄昏时的落日般偏居西北一隅,而叛军却如日中天,占领了包括长安、洛阳两京在内的中原大部分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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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是在六月底进驻长安的。
负责接收长安的,是安禄山的心腹大将孙孝哲和中书令张通儒。
孙孝哲是因其母与安禄山私通而得到重用的,他生性残暴,视人命如草菅,视杀戮如游戏,那些跟随李隆基逃亡的官员家属凡是留在长安的全都被他下令捕杀—就连婴儿也无法幸免。
而文武百官以及宫女、宦官则都被押送到了洛阳。
这些官员中,有不少人都投降了叛军。
其中最有名的,是前宰相陈希烈、驸马太常卿张垍以及张垍的哥哥大理卿张均。
自从杨国忠专权后,陈希烈就彻底失宠了,此后一直对李隆基充满了怨恨—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一个人多年来一直都是年薪两万,也许他的心态会很平和,但如果他之前是年薪两百万,现在一下子降到了年薪两万,他一定会极其失落!
而张垍则是另一种情况—他曾得到李隆基的口头承诺,说要让他当宰相,却始终没有兑现,故而他也对自己的丈人牢骚满腹。
因此叛军在进入长安后,陈希烈以及张垍兄弟马上就投降了叛军。
对这些人,安禄山当然是欢迎的—就像现在某些产品需要名气大的明星来做自己的代言人一样,安禄山也需要陈希烈、张垍这种曾经在唐朝朝廷身居高位的明星人物来作为他新建的大燕朝的代言人。
他马上任命陈希烈、张垍为宰相,以表彰他们的“弃暗投明”。
其他一些有一定声望的朝臣,安禄山也分别给他们授予了相应的官职。
其中就包括著名诗人王维—王维原本在唐朝任给事中,安禄山素来知道他的才名,对他很是看重,继续让他担任给事中一职。
但对另外一些人,安禄山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指示孙孝哲,将包括霍国长公主(李隆基的妹妹)在内的众多没跟随皇帝逃走的皇族残忍杀害,并全都剖腹挖心,以祭奠他死在长安的长子安庆宗。
你杀我一个亲人,我就杀你几十个亲人!
此外,杨国忠、高力士等人的党羽亲友以及安禄山平素所憎恶的朝臣共计八十三人也都被孙孝哲下令当街用铁棒打死,鲜血横流,惨不忍睹。
普通百姓的日子当然也不会好过。
由于听说李隆基逃走后长安百姓趁乱哄抢了很多财物,安禄山命孙孝哲等人在占领长安后四处抢掠,掘地三尺,就连一条短裤都不放过,百姓的私有财产几乎被搜刮殆尽—本来的杨百万变成了杨白劳;本来的中产阶级变成了无产阶级;本来小康的变成了吃糠的…
而叛军则正好与之相反—本来吃糠的变成了小康的;本来的无产阶级变成了中产阶级;本来的杨白劳变成了杨百万…
叛军中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原本大多是素质不高的胡人,一夜暴富,当然把持不住。
他们热衷于吃喝玩乐,每天不是联欢会,就是夜总会;不是喝酒喝得昏天黑地,就是嫖妓嫖得昏头转向…
这样的性福生活让他们无比沉迷,如果这是个梦,他们希望永远不会醒;如果这是场戏,他们希望永远不会完…
过着这种天堂般的日子,谁还愿意去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仗呢?
过着这种神仙般的日子,谁还管他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活在当下、活在裆下就够了。
就这样,叛军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一直都没有乘胜西进,让李亨得以在灵武从容地站稳了脚跟。
由此可见,不管是安禄山本人还是他麾下的这些将领,大都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货色,没有长远的战略眼光,缺乏成大事的基本素质。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样的政权是不可能长久的。
事实也是这样。
也许安禄山本以为占领长安是他新的起点,但实际上,这却成了他走下坡路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