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汉高祖五年（前202年）十二月，韩信以四十万大军把十万多兵马的项羽围困在垓下（今安徽灵璧东南），包围圈够狠，层层叠叠，就跟个千层饼似的，而项羽，就是可怜的饼馅儿。这便是传说中的“十面埋伏”（但《正史》并无“十面埋伏”之说）。

陪伴项羽一起当“馅儿”的还有他最爱的美人虞姬和坐骑“骓”——即传说中的“乌骓马”。楚霸王征战多年喋血沙场战无不胜，离不开骓马不知疲倦的奔腾，也离不开虞姬温柔体贴的慰藉。那些年，面对爱妾和爱马，霸王总是欢喜的，而如今，却特想哭……

此时此刻的场景已很是凄凉了，张良和韩信还觉得不够，又使劲渲染了一把，他们下令汉军在寒风中对着楚军唱起楚人的歌曲，而且还唱得特别煽情（似乎是排练过的），哀怨凄怆，如泣如诉……这便是成语“四面楚歌”的来源。

楚营的将士们听到家乡的歌曲，已经很是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思念爹妈妻儿的他们不愿再战，陆续开溜。项羽听到歌声也吃惊不小，他的想法是：莫非汉兵把楚地全占了，为啥汉军里那么多楚人呢？

项羽越想越悲伤，开始和虞姬喝酒，然而酒入愁肠，越喝越难过，一向玩暴力的项羽竟玩起了文艺，他也开始唱歌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彻底完了，但心头最放不下的便是虞姬。

善解人意的虞姬明白霸王的意思，泪光闪闪的她也配合着唱起来——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虞姬的这首《和垓下歌》，在《史记》和《汉书》中都没记载，最早出现于唐张守节撰写的《史记正义》，摘录于西汉陆贾的《楚汉春秋》）

虞姬歌罢，项羽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热泪数行，其左右诸将，也都泣不成声……

《史记》上没有说虞姬的结局，但传说中这位薄命红颜在唱完歌后就横剑自刎，香消玉殒，项羽伏尸痛哭。这便是“霸王别姬”的典故。

虞美人和楚霸王的悲壮爱情成了不朽的传奇，“虞美人”的名称也化身为花朵、化身为词牌（最著名的应该是李煜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后人有诗叹道：“遗憾江东应未消，芳魂凌乱任风飘。八千子弟同归汉，不负君恩是楚腰。”

爱人死了，项羽的悲伤和愤怒达到了极点，他擦干泪水，决定突围！

楚霸王上演了他一生中最后的惊世之举，他跨上骓马，握紧长戟，一骑绝尘！麾下八百骑兵紧随其后！

夜色苍茫，寒风凛冽，霸王如飞，狂飙厉闪！

韩信得知项羽突围，急令骑兵战高手灌婴率五千骑兵追击。项羽渡过淮水时清点麾下，八百骑兵仅剩一百多人！

项羽行至阴陵（今安徽定远西北），见一岔路口，不知哪条道可通往彭城，正巧有一老农正在田间劳作，项羽便向他打听。没想到这老农竟忽悠了他，说往左走。项羽依言而行，没多久，一片沼泽映入眼帘（关于老农为何忽悠项羽，说法不一，有的说老农平日里痛恨楚军暴虐，有的说老农是汉军安排好的）！

这真是小人物坑死大人物的典型案例。

项羽无奈，只能折回重走别处，灌婴的汉军骑兵正好追上，项羽仗着人猛马快，撤到东城（今安徽定远）。跟随他的一百多骑兵再遭重创，仅剩二十八骑！

垓下大战，霸王的兵从十万变八千子弟，又从八千子弟变一百骑兵，最后从一百骑兵变二十八骑，简直太残酷了！

项羽的小宇宙爆发了，他对这二十八位打不死的小强说：“我从起兵至今，已经八年，身经七十余战，挡我者必死，我击者必服，从未败北，得以称霸天下。然而今日被困于此，乃天亡我也，绝非我不会作战。今日我铁定是要死了，但死前我愿为诸位再和汉军作一决战，定要三战三胜，我要为诸位突破重围，斩将夺旗，使诸位知道，今日我的死，是老天爷要我的命，与我本人无干！”

慷慨陈词后，项羽于山岗之上把二十八位猛男分为四队，面冲四个方向。此时汉军已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又把项羽变成了馅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密不透风！

看着乌央乌央的汉军，项羽冷笑一声，道：“诸位，看我取一汉将！”说完命四队骑兵飞驰而下，于山岗东面分三处集合，自己则大声咆哮，挺戟冲锋。

楚霸王的冲击波迅猛异常，汉军如被狂风吹倒的草木，东倒西歪，一片散乱，项羽长戟刺来，似流星划空，一汉军将领当即毙命。

汉将杨喜相当有种，面对如此刚秒杀他一名战友的霸王，他丝毫不惧，勇猛地追杀项羽。项羽突然怒目一声“狮子吼”，杨喜这才认识到霸王的恐怖，他连人带马吓得屁滚尿流，竟不由自主地一连倒退几里地，直到停下来还心惊肉跳！

顺便说一下，这位杨喜有个后代（第五代孙）叫杨敞，此君乃汉昭帝时代的西汉丞相，而他的岳父大人甚是了得——司马迁是也！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中能把项羽的一生写得精彩绝伦，也和他女婿的祖上曾参与垓下之战有极大关系。

话说吓跑了杨喜后，项羽和他的骑兵猛男们再度集合，而汉军也是不屈不挠，前赴后继，兵分三路，又打算合围项羽。项羽二次冲锋，一汉军都尉瞬间被他长戟挑死。紧接着，项羽冲向汉军最拥挤的地方，左手戟席卷风雷，右手剑气贯长虹，狂劈乱刺，横冲直撞，不一会儿，汉军便有“数十百人”死于霸王之手！而项羽的“玩命小组”仅损失两人，二十八骑变成了二十六骑。

霸王又霸气了一回，他很得意，轻松地对二十六骑道：“你们看到了吧？感觉咋样？”二十六骑无不折服，皆道：“大王所说，果然不差！”

项羽率二十六骑成功突围，传说中的“十面埋伏”也没能围住这位武力接近于神的英雄。霸王和他的“玩命小组”来到乌江，乌江亭长把船准备好了，对项羽说：“江东虽小，地方也足有千里，百姓有几十万，足以独立称王。大王快上船，汉军追来也没法飞过河去。”

面对滚滚江水，项羽苦笑道：“天之亡我，我渡江有何用？当年八千江东子弟随我渡江西征，如今他们无一生还，我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就算江东父老不说什么，但我心中怎能无愧？！”

说音刚落，后面尘头大起，坚持不懈的汉军又杀来了。项羽对亭长说：“我知道你是一位忠厚长者，我无以为报，我这匹马随我征战五年，所向无敌，日行千里，就把它送给你吧！”

至此，项羽的最爱都离开了他，美人死了，良驹送了，他再无牵挂。他命令玩命小组全体成员集体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项羽最后一次冲向潮水般的汉军，依然是咆哮如雷，依然是剑戟狂舞，依然是血肉横飞，依然是霸王风格……汉军挨着死，碰着亡，项羽就跟割草似的，杀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数百名汉军兵将被项羽变成了冰冷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