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下一站:阋墙(一)
无论是怎么麻木,生活在公元一一八五年的人们似乎可以看到战争的尽头。老百姓们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过东奔西跑流离颠沛的生活了,自己辛辛苦苦搭建想来的家园也不会再焚毁于战火之中了,更不会有突然而来的大兵三更半夜的踢开自己的家园,抢走自己所剩无几的那一点点财产,自己的妻女不会再被兽兵们拖出去**杀死的危险。人们可以修养生息,继续自己正常的生活,虽然相当的惨淡,但是,至少还能活得下去。
能活着,真好。
然而,很快人们就失望了,因为他们发现,战争的结束不过是个梦想而已,坛之浦之战不是战争的终点站,源平合战的结束不过是另外一场战争的开始。P民们的生命仍然的如蚂蚁般的毫不足道,仍然是神仙们的牺牲品,其地位不过如同源赖朝给平宗盛端上的那盘鱼一样,任人宰割。
坛之浦决战之后的一个月,源范赖在丰后国暂镇筑紫,源义经押送平宗盛等俘虏与护卫镜玺两神器(剑已随二位尼沉入海中)回京。
然而,就在这时,因为“征西将士不由赖朝奏请,拜卫府诸司者多”,源赖朝非常不高兴:论功行赏属人事大权,不经过自己审核把关,功是朝廷赏的,那群山大王们受的是朝廷恩,吃的是朝廷饭,跟他源赖朝没啥大不了的关系,顶多算个上下级,效忠啥的是绝对谈不上的。
为了消除这股歪风邪气,源赖朝“下书让责,各贸直禁庭,不许东归”——强敌一消弥,源赖朝的面目便狰狞起来:不当我是主子,我让你有家也回不了。
他还苦心积虑为这些不服管教的老哥树立一个典型,那就是源义经:他是最早不通过自己就获得朝廷赏功的人,老牌子的出头鸟;在冷藏差不多一年后重新出山还不知愧改,不听自己派出的督军梶原景时的话。梶原景时汇报工作时常说:“义经矜功擅威,将士各怀危惧。”,还称其一之谷之战后发怨言说源范赖不过因人成事,却抓住了大批平军将领,自己只获平重衡一人,双方争功,故“终非立人下风者”。
无视自己权威;又是我弟弟,在后期的诸战中功绩赫赫,连这样的一只大马猴我都收拾,鸡们焉能不怕?源赖朝大概是这么想的。
在抄书者看来,做源赖朝这样一个人的手下是很为难的。没有本事的,无法在他的阵营立足;有本事的,又为他所惧,无时无刻都在惦记你的脑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位爷是老虎与狐狸合体,可是比虎还要难缠。要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梶原景时虽然代表镰仓的威权,只不过是当年救过源赖朝一命而已,充其量是戴笠式的人材,收集情报、搞些暗杀、做些秘密工作还算称职,在军事不见得如何的高明,否则也用不了源义经出山了。
又要源义经出山,又要他事事都听梶原景时的话,这仗到底算谁来指挥呢?
源义经大概跟抄书者一样,认为自己毫无怨言的为老哥打仗,立下的功劳至少也能让源赖朝原谅自己去年的“过失”,在派龟井六郎送信,“陈无异志”碰墙后仍不死心,自己亲自押着平宗盛等人到镰仓献俘请功,却被源赖朝板着脸派北条时政在酒勾驿挡架:俘虏我收下,阁下是朝廷重臣,镰仓地盘小,接待不起,您老还是请回吧。
这对源义经来说无疑是个睛天霹雳,他万万没想到老哥疑已如思。为了表示忠心,他不惜背上杀降屠幼的骂名,慌不迭的按源赖朝的要求杀了平宗盛父子,写了篇《腰越状》(其人亲笔抑或后人代笔不知而知),痛呼“吾兄尊颜不得叩见,骨肉同胞情断义绝”,愿“敬向全国之大小神佛,表明我之赤胆忠心”,说自己“惟可仰赖者,吾兄之广大慈悲耳。”字句凄切,心底怆惶。
他的信送到大江广元处。大江广元是实在人,不愿看到源氏兄弟走到骨肉相残的地步,便拿信向源赖朝说情——大江广元是大江匡房之孙,源赖朝的文胆,任镰仓殿公文所别当,地头、守护制度,镰仓政权的架构可以说是在他的建议与主持下建立起来的,源赖朝对其十分依重。
然而,源赖朝此时不仅对义经猜疑颇深,还有心以弟弟人头示威,或者甚至可能存在更深一层的意思。所以,他连大江广元的面子也不给,义经的信也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不但没有召回源义经,甚至因为他“颇出怨言”而收其“采地二十四所”。
源义经毕竟是人而不是咸鱼,受如此的冷遇不可能一声不出。
同年八月,不知是源赖朝无法对天下人交待自己冷落弟弟的原因,还是出于后白河法皇对他的赏赐,源义经终于混得了个伊豫守的职务,兼任院厩别当。但是,源赖朝很快就是伊豫推行土改,设置了地头,架空了源义经,“令不得领国务”。
源义经别无他法,只得躲在京城的家中当宅男。
这时,本时代第二号搞屎棍源行家适时地出现了(最伟大的搞屎棍当属后白河法皇无疑,源行家实力还是略逊一筹)。
当日他被樋口兼光从石川城击败,跑到纪伊呆了一段时间,现在天下太平了,又回到京城打零工啥的,东晃西游,整一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样。
源义经处境很窘迫,其它人都当他得了SARS一样,见他绕道走,他实在是找不到喝闷酒的伴。源行家是自己在镰仓就熟知的长辈,又不象其它人一样需要避惧源赖朝的威风,于是,两个失意的人一来二去就凑合在一起,喝喝小酒,唠唠嗑嗑,发发怨气,日子也好混些。
如果要给源赖朝加个缺点的话,那就是气量狭窄、睚眦必报。两三年过去,他对源行家当年的背弃依然念念不忘,“欲除之”——其实就算是加入过源义仲一方,源行家也一直保持相对的独立,并没有跟源赖朝作过对。源赖朝之气度,略见一斑——现在听闻这人回到京城,还跟源义经勾结在一块,大禁火苗四窜,马上派梶原景季去找源义经处探听虚实,令义家拿下行家问罪。
梶原景季后来回报:源义经见他来已处,先是托病不见,见面后出言不逊,一口回绝。由是无法完成任务等等——梶原景季在讨源义仲时曾与佐佐木高纲争功抢渡宇治川,据说在一之谷血战时,他还折了一枝梅花放在自己的箭壶里招摇过市,是很有性格的非主流。
但他是梶原景时的儿子,老爸跟源义经闹翻了,儿子的态度也不见得跟公正到那去。梶原景时一家在源赖朝死后很快就被杀,可见镰仓的众将头对他们的愤恨。
事实上,梶原景时奸则奸矣,未必能到奸到可以左右源赖朝的程度。与其说他利用了源赖朝,还不如说是源赖朝利用他们去清除自己潜在的敌人,最后还让他们背上骂名更好些。这次源赖朝派梶原景季去跟源义经搞交涉,大抵上是想借他的口来证明源义家是如何的反骨加无礼而已。
源赖朝听后,果然大怒,遍问众将:“义经累立大功,威名显赫。而其任官叙爵,以弟先兄,势殆将凌驾于我焉。孰往击之者?”。
众将听后,一反往日的踊跃争先,默然无语。一来源义经擅战,无人敢敌;二来源赖朝“击之”的理由实在是太不充分了,“累立大功,威名显赫”就应该被打,那咱如果侥幸打败源义经,日后又岂不又成了被击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便往昔日的朋友身上捅刀子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太得人心,谁都不能想这种骂名。
众人不作声,态度却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众怒难犯,源赖朝也不好勉强:既是如此,明的不好办,那咱先来阴的。
不久后,在源濑朝、梶原景时的安排下,一个叫做土佐坊昌俊的人悄悄动身,执行镰仓的最高指示。此外,有一支八十三人的别动队三五成群,分散潜进入京城。
土佐坊昌俊是涉谷氏的后人,本名金王丸,当年曾为源义朝打过工。平治之乱起,义朝身死,金王丸不愿跳槽,便跑到了兴国寺出家当和尚。
当然,日本的很多和尚都是搞第二职业的,土佐坊昌俊也不例外,当杀手便是他的第二职业;放刀念佛,提刀杀人是他的兴趣。在源赖朝困窘之时,他毅然地站了出来,担当重任,为自己当日恩主的一个儿子去刺杀别外一个儿子。据说他出发前还将自己的老母乳儿托付给源赖朝,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台型。